原来,一个人,失去自己的半生的记忆,是如此的可怕。
那种可怕,更多的是恐惧——那种恐惧,甚至可怕到,随之记忆而失去的,是所有的善恶的分辨,是所有的真情的殒落,是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变成了一片空白的惶惶不可终日,还有,就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生。
那样的人生,苍白,贫瘠,欢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笑,痛哭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杞人忧天,难过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怎样的难过,绝望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自己,是否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而自己在当时的当时,又是怎样的经过的呢?
失去了记忆,就失去了最普通的预测的能力,她不知道,谁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不知道,有谁,在自己的心里,曾经留下过怎样深刻的印记。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是否丰满圆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曾经有过如何美好和憧憬,以及希冀。
这一切,陶心然都不知道。
所以,她要即便是付出再多,都要再一次地,将自己的记忆,完整地找回来。最起码,她要将曾经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一样不剩地、都全部地找回来。她要知道,在自己的此前的人生,乃至是自己的前生前世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想要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经历过多少的遗憾……
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以上的话,而脑海之中的不时地浮过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更令陶心然疯狂。她用力地捧着头,撞击着,另一而,一边将空白的脑海里,不时地闪过的似曾相识的片断,迅速地记载下来。以防止那些陌生的记忆,只是惊鸿一现,只要她粗心一点,那些记忆,就会再一次象是半空之中一掠而过的流星一般,只一轻轻地一滑而过,就再也没有了方向。
只有曾经失去的过的人,才会知道,再一次的失去,已经失去不起——
只有拥有一个残缺的人生的人,才会知道,面对着空白的自己,心里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就如泛水的小舟,来来回回地漂浮,随波逐流,可是,却永远看不到岸边,也永远抵达不了岸边……
静静的,结着冰的潭水之侧,那样的深的,那样的浓的黑暗深处,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只有轻轻重重的,一点一点的,头撞岩石的声音,正在这空洞的山谷里,有一声,没有一声的传来。
那样的钝钝的响,就仿佛是远来的暮鼓晨钟一般,在这黑暗的夜里,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响——
身上的衣服,已经挤去了水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虽然这山谷之中并没有风,可是,长时间的冷,仍然将陶心然的身体,几乎要冻僵,陶心然的心里,却仿佛是有团火在燃烧,那一团火,烧在她的肺腑里,将外来的寒气全部都驱逐,而那火,更是烧着五脏六腑,令到陶心然的心,都开始被燃烧起来。
怎么这么难受?怎么会这么难受……
剧烈的疼痛,仿佛被劈开了的头,身上冷汗涔涔的陶心然紧紧地闭着眼睛,将所有的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全部都拾拣起来,然后,牢牢地记在心里。
初中水潭里出来的瞬间,就连陶心然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的执着于要找回自己的记忆。那时,她的身上很冷,她的心也很冷,两度的,极度的撞击,再加上极度的寒冷,已经将她的整个人的意识,用寒冷封锁住了。使得她只要想记起一分,就会感觉到痛苦万分。
可是,陶心然依旧还是执着地寻找着自己的记忆,仿佛,那记忆,已经消失了太久,已经令她错失了太多,若是再不拾拣回来,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回一般。
想起来了,一点一滴地想起来了——
陶心然想起来了,在终南山顶,在邺城陶家,在京城,在雪山,在大漠,她的一切的经历,她所经历过的种种,全部都想起来了……
“师傅,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的——”
回邺城的途中,那个因为淋了雨而趴在床上的小唐,一把被陶心然掀开了被子,可是,被子底下,却是……
那个时候,那个最小的徒弟,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自己,说道:
“师傅,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可是,陶心然虽然记得,可是,她所说的话,却始终没有算数。在雪山之上,她丢了小唐,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可是,在他们隐居的后山,当端木阳找来的时候,陶心然还是没有能对小唐负责,她喝下了端木阳带来的忘情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然后,任由端木阳将小唐带走,甚至是折磨得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就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个世界,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可是,在那时,她却已经将全世界都已经忘记,甚至,她从来都没有把他想起。
端木阳的帐蓬之前,那个脱困的少年,站在帐蓬的门口,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笑容,望着她,淡淡地对陶心然笑着:
“师傅,你可愿意和我走么?”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她的心里,还装着别的人,别的事,所以,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能对小唐负责,所以,她也没有能答应小唐的要求——又或者说,当初对小唐负责的话,只是一句她的窘迫之下的戏言。那样的话,说了,也就过了,即便是会时时想起,可是,也是另外的角度。她本以为,小唐的心里,想的会是和她一样,可是,陶心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少年不但听在了耳里,而且,还随时随地地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她的承诺,所以,提醒着她,要来兑现。
可是,即便是到了现在,陶心然还是没有能做到她所承诺的,她还是没有办法对小唐负责……
小唐……
陶心然用手抵着自己的额头,紧紧地闭着眼睛,有冰凉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慢慢地渗了出来——
小唐——
一般非常的记忆,通常是为了一个非常的人。而陶心然现在明白了,她至所以在潜意识里如此的注重自己的记忆,那是因为,她最疼爱的徒弟,小唐。
小唐,朱英武,薛正直,完颜烈——
这四个男子,就是陶心然的四个徒弟,可是,陶心然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四个徒弟,其实都有着一个非同凡响的身份——
小唐是出自川中唐门的唐方,也是唐门最年轻的掌门,而她的三徒弟朱英武,也就是诸葛英武,则是一个有名的杀手组织的头目。
陶心然的二徒弟薛正直,本身就是旭国的三皇子端木阳,也就是他,将自己的记忆彻底地洗去,然后,利用巧取豪夺的方式,将她从隐居的小唐的身边带走。而这一走,就是万里摹,就是一年有余。人生,有多少个一年呢?而陶心然,在这一年之中,又错过了多少呢?
而大徒弟——
呵呵,陶心然的大徒弟轩辕子青,则是她的名义上的夫君,而今,也就是凌国的帝王。,袁烈……
261——重拾的记忆'二'
261——重拾的记忆'二'
多么可笑呵——她陶心然向来崇尚平凡,生性平凡。可是,偏偏她的身边,她的四个徒弟,却没有一个平凡之士。非但没有一个平凡之士,更令陶心然啼笑皆非的是,她的亲手教导出来的四个徒弟,又或者说,她的四个、个个因为另有所图,而先后地来到她的身边的四个男子,最后,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相的目的,竟然同时地,将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了自己,最后,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
她,陶心然向来崇尚自由,也从来没有为什么所羁绊,可惜的是,她的那些个徒弟们,或者是用强力,或者是用情感,紧紧地将她系着,根本就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想要逃开的念头。
又或者说,在陶心然的心里,她的命运,早已和自己的四个徒弟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路走来,有过太多的笑和泪,所以,即便真有机会逃开,可是,她也再逃不过自己的心魔了,所以,在陶心然的心里,她的逃与不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她,陶心然,就仿佛是一个牵线的木偶一般,只是,丝线的尽头,分成四个分支,现在,分别地由她的四个徒弟,左左右右地握在手心里。他们之中,无论是哪一个,只有稍微地用力,若是向左扯了一下,那么,陶心然的身体,便不得不向左,倾斜一下。若是,她的其中的一个徒弟,再将手里的丝线,朝着右边的方向拉了一下,那么,她的身体,便要向右再歪一下——
如此的周而复始,如此的东倒西歪,有时,就连陶心然都不明白,她的四人徒弟的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自己的一个人?又或者说,是自己的身上,有着什么难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且,她的徒弟们,难道,她的那些个个个都喜欢争强好胜徒弟们,如此的反复的用力,如此的反复的来来去去,难道,在他们的心里,就真的不怕,过多的用力,过于频繁的用力,会将她的身体,她的心都扯碎了,然后,再也难以复原吗?
想来,他们都是怕的,可是,过多的欲,念,过多的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念头,将他们的心,都紧紧地束缚起来,然后,令到他们都忘记了,其实,自己的师傅,原来也是个人,原来,也有着自己的思想——
陶心然仰天而笑,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是啊,她陶心然是何其的荣幸?四个弟子,四种身份,任何的一个,都足以凌驾于众生之上,都足以笑傲江湖,都足以令山河倒流,都足以令世人震惊。可是,在这些个徒弟的眼里,她这个师傅,究竟算是什么呢?为什么,这到头来,这明明暗暗里,甚至是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个徒弟,却开始为了她,而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呢……
这个问题,陶心然并不能回答自己。
随着更多的记忆的不断的涌出,陶心然的身上的冷汗,将她的半干的衣衫,湿了一层,又再一层。
身上的极其严重的内伤,使得她开始眼前发黑,过多的寒冷,以及体力的消失,还有那坠落的途中所受的伤,刮的伤,撞击的伤,还有被冰屑划的伤,处处伤,处处痛,可是,这一切的,加起来的疼痛,都远远地不及陶心然的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窒息一般的痛——
怪不得,诸葛英武曾经说过:
“师傅,记忆就仿佛是双刃的剑,你在没有得到它的时候,可能会十分的想要得到,可是,你若得到它了,你在为它哭,为它笑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手里所握着的剑刃,将你自己在划伤的同时,也将你所在意的人,都划得鲜血淋漓——所以,师傅,有没有记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弟希望你能开心,你能幸福……”
那时,陶心然并不相信诸葛英武的话,可是,她现在相信了。
原来,正如诸葛英武所说,在她的记忆里,原来,还是有着那么多的,那么多的令她意想不到的东西,可是,陶心然并不后悔——
甚至说,她宁愿,自己痛着,难过着,都不愿意只做一张苍白无色的纸……
记忆,就仿佛是断了丝线的珠子,跌落了一颗,再跌落了一颗,可是,当那些珠子被新的丝线串联起来,就会形成一个新的记忆链——
新的记忆链,就会回到以前的那个样子——+
是的,陶心然想起来了,一切的林林总总,一切的喜怒哀乐,一切的前尘往事,一切的生离死别,一切的一切,她终于,都想起来了。
陶心然和诸葛英武一路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