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依旧无法入睡,紧紧抓着陶蓁的手,两人虽未言语,却胜过千言。
“呜呜呜!”
不知何时,猫兔子已在陶蓁的脚下蹦跳。
“睡吧,茕茕。”陶蓁将它抱到大腿上,茕茕却跳下去,用爪子挠陶蓁尚且用夹板固定的小腿,似乎是在提醒她伤势。
陶蓁微微一笑,摇头。猫兔子无奈地爬在她身边,蜷成一团睡了。
灯影绰绰,欲灭,陶蓁忙让人加了油,然而今夜的灯火特别的昏暗,像是这皇家的颜色,金凛凛的昏黄着,灯影下,不知遮掩了多少腌臜。
“小陶,留在王爷身边吧。”锦瑟含着泪写道。
陶蓁勉强一笑:“小陶已是别人的人,早已配不上王爷,王妃不要劝我了。”
锦瑟还欲写什么,却精疲力竭,闭目养神,似乎过了一个时辰,手骤然转凉,手臂也不停地颤栗。
“王妃,你怎么了?”陶蓁兀地从凳子上跳起,伤腿钻心疼。
“不要嫁到草原。我走之后,王爷没有人照顾好可怜。”锦瑟开始哆哆嗦嗦地写道。
“王妃不会的!”
陶蓁忙掀开被子,只见锦瑟身下已染成血海,急忙按照王御医叮嘱,吩咐玉梨道:“玉梨,快,给她按摩!”又吩咐了其他侍女取了止血药,陶蓁单脚来回跳着,惊惶地指挥。
猫兔子从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中醒来,眨巴眨巴黑溜溜的大眼睛,奋力用小爪扛起拐杖,塞给陶蓁。
锦瑟的精力却衰弱下去,她握住陶蓁的手滑了下来,眼皮亦沉沉地覆下,浓密的睫毛垂下一帘无边的梦。
“王妃!振作起来!你可是王爷的心肝宝贝啊!你一定要等着他回来!”陶蓁惊惶地摇晃着她,锦瑟却已不省人事。
陶蓁忙道:“速去请王御医!”一面说着,急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驾着拐杖跳来跳去,骨痛阵阵也顾不上了。
太子那边亦是心焦如焚。
当晚,皇后召集国舅——中书令兼左仆射周雄彦,太子太傅黄庚、刑部侍郎——太子妃的哥哥程辉栗秘密议事。
“怎么办啊,国舅,黄师傅,父皇明知刺客是我安排的,也知道这个假刺客是我栽赃老六的,他却先是骂了我,又关了老六,他到底什么意思?父皇会不会废了我?”慕瑄眼神躲闪而失措,早已没了才子的倜傥。
周雄彦道:“皇上既然还会骂殿下,证明还对殿下有所期待,至于关押殷王,难不成是怕他军权太大,给他个下马威?”
太傅黄庚却道:“我也觉得,皇上素来疼爱殷王,这次只是吓唬他,外加杀鸡儆猴看,告诉诸位皇子:殷王有那么大的军功,都不能干骨肉相残之事。为的是警戒更多的皇子,太子不必怕。”
皇后却抹泪道:“太子怎么能不怕?眼看殷王的军功一件又一件的增加,汤王不是送马就是送美人,东宫走动的人越来越少了。眼下朝中殷王府的人越来越多,又都是些武将,哪天我们娘俩就死无丧身之地了。”说着,先是抽噎,后来竟泣不成声。
周雄彦拱手拜:“皇后娘娘莫哭,皇上不傻,他知道长幼有别,轻易不会废太子的,太子殿下,老臣不能随时看着您,只求您莫再惹事了。”
太子妃的哥哥程辉栗却与太子相视一望,撞出一道冰寒的火花。
这一夜,是个不眠夜。
殷王府那边,王妃锦瑟的生命危在旦夕,寝殿的灯几次将熄。凌宛天得到常衡的密报,连夜骑马赶了去,见他心爱的人儿已苍白成一块完整的羊脂玉似的,他疼得心都要割掉了。
寝殿之内,有几个至亲之人围着,一个高大的少年挽着袖子,一脸的遗憾:“为什么我的血不能相溶!我身强力壮,少那些血算不了什么!”
“阿信,我来!”
驾着拐杖的少女亦一刀割破割了手指,鲜血滴入水碗之中,两滴依旧是不相干的血液,丝毫不相溶。
“你们别拦我,她是我女儿,让我来吧。”王御医抓起手臂就要割腕。
“不行,您有病在身,太危险了!”驾着拐杖的少女一把拦住。
凌宛天忽想起多年前,锦瑟曾用自己的鲜血供于慕辰,便毫不犹豫地夺了匕首,猛划于手指上,鲜血渐渐溶凝到一起,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用朕的。”凌宛天说着,便要割腕,王御医双膝跪地,求道:“皇上千万不要!”
凌宛天已将手臂割破,鲜血汩汩涌出。
陶蓁忙用白玉碗接着。
阿信怔怔地站在原地,打量着凌宛天凝眸端望锦瑟的眼神,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
一碗毕,凌宛天微微有些头晕,坐于八仙桌前,道:“够不够?”
王御医战战兢兢道:“够了!”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不够,没关系!朕身体好着呢!”凌宛天怒道:“碗呢!”
然而,将龙血注入她身体之后,可怜人依旧没有转醒。
凌宛天满眼血丝,拍着长桌大吼:“来人!将宫中的太医全部叫来!”
陶蓁与阿信相视一眼,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十来个御医当夜被叫至塌前,隔了帘子又是把脉,又是商议。
凌宛天晕乎乎地上前问:“诊断结果呢?”
“启禀皇上,王妃暂时性命无忧,但若三日不醒,便再也醒不来。”
“启禀皇上,王妃只是暂时昏迷,可是元气大伤……”
“那就给她治啊!治不好你们统统掉脑袋!”凌宛天怒道。
几个御医却产生了更严重分歧,有的要温补,又的要热补,更有说王妃是急火攻心所以小产,因此要败火,气得凌宛天道:“来人,给我统统拖下去斩了!”
陶蓁忙单膝跪地,抓住凌宛天的袖子道:“皇上万万不可!为了殷王妃而杀掉那么多御医,是殷王失德,更是皇上失德啊!”
凌宛天循着这清甜的声音望去,见是一眉目清丽的少女,稍稍消了些怒气,便听陶蓁道:“王妃怀胎七个半月就小产了,是因为担心自己身残体弱的丈夫,心病还须心药医,求皇上放了王爷,救救王妃吧!”
凌宛天一怔,甩臂挣脱了陶蓁的小手,转身起驾回宫,走至门口,扭头望了那苍白的可怜人一眼。
锦瑟却像要沉睡百年似的,昏迷成一个只有呼吸的陶瓷娃娃。
这一夜,天牢里亦不成眠。
太子妃的哥哥程辉栗告别了太子,便赶来夜审慕辰,身后之人带了一堆手枷,铁鞭等物,甚至连烙铁也搬了来。
此时,阿忠正在帮慕辰按摩双腿,程辉栗笑道:“好一个会享受的阶下囚。可惜皇上不爱惜你,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要赖在你头上。你死到临头了!”
手脚上的铁镣铐叮当做响,阿忠依旧笑道:“程大人,您还没看明白吗?皇上根本没想把王爷怎么样,这里好酒好肉伺候着,几天就放出来了,劝你不要太嚣张,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程辉栗却道:“哦?是么?我怎么不觉得?我觉得王爷是最可怜的人。明明身体那么弱,却一次次被叫去带兵,回头什么也没得到,王位更是想都别想,反而成了太子的替死鬼,可悲啊!”
说着,挥起铁鞭,直抽向慕辰的胸膛,阿忠刷地挣开手脚的铁链,一把拽住铁鞭,一脚将程辉栗踹倒在地。
程辉栗的随从亦抽剑砍向慕辰的胸膛,慕辰忙后摇一步轮椅,阿忠已挥鞭将那随从笞倒在地。
“来人呀!有人要逃狱了!”程辉栗大声喊着,瞬间涌上十多个狱兵,手持长刀,冲进牢房,慕辰铁青着脸道:“阿忠,别冲动。”
阿忠刚放下铁鞭,几个狱兵便将他的四肢用铁链捆绑,却无人敢绑慕辰,程辉栗亲自将慕辰的四肢吊起来,阿忠怒道:“连皇子都敢打,你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程辉栗却拾起地上的刑具道:“是吗?”一边说着,铁鞭已抽向慕辰的心脏处。
慕辰胸前已绽出一道血痕,却寒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程辉栗道:“算了,不好玩。”说着,竟一手松绑,另一袖中寒光毕露,阿忠卯力挣脱了手脚的铁鞭。
“我日你祖宗!”阿忠一脚将程的随从一脚踹至程身上,匕首落地。
程辉栗一个趔趄,抓住慕辰的手腕,一运劲,骨碎声噼啪。
随从直被踹直墙角,脑浆迸裂。
阿忠一把揪过程辉栗,正要拧断他的脖子,慕辰却忍着痛道:“阿忠!莫杀他!”
阿忠忙点了程的睡穴,怒道:“你还没看出来么!今晚他们不死,就得咱们死!”
慕辰寒着脸,决绝道:“捏断他四肢并手脚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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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骨碎声阵阵。
阿忠扔下手脚俱废的程辉栗,忧心忡忡道:“这次是太子的人,下次搞不好是汤王的人,咱们必须想办法离开!”
两人正说着,却见一副将举着火把走过来:“什么声音!”
那副将顺着火光望去,手一松;火把跌落在地上。
“大人,杀人了!”身后一狱卒不知死活地喊道。
慕辰端坐在轮椅上,目光如电。
阿忠亦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俯瞰那副将,眼神如虎似狼。
副将战战兢兢地捡起火把。
阿忠不慌不忙踢了踢地上的长刀。
吱呀一声,铁门开锁的声响传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伴着狱卒的拜声,那坚实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凌宛天一步步走来,见慕辰的牢房中刑具满满,狼藉一片,自己心爱的儿子身上亦多了一道长血痕,禁不住龙颜大怒:“朕说过亲自审殷王,谁要你们动手的!”
副将忙道:“末将刚被人支开了,听说牢里出了大事急忙赶回来……”
凌宛天指着地上的死尸和伤者道:“殷王你说,怎么回事?”
慕辰忍着手臂的剧痛摇一步轮椅,捡起地上的匕首道:“若不是儿臣命大,已死于程大人的刀下。”
凌宛天气得耳朵嗡嗡的:“所以你就和阿忠杀了他?”
慕辰咬牙道:“他没死。”
凌宛天见慕辰强越的鼻梁早已沁了一层细密薄雾,神色柔和了些许:“将刑具和死伤者给朕搬走!赶紧叫御医来治伤!”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御医们不是都……”
“叫一个会治骨伤的!”凌宛天怒斥着,缓缓走到慕辰面前,一脸意味深长:“早认罪,少受苦!你的娇妻还在府上等你!”说完,掉头就走,留下一句震颤牢房的御令:“朕亲自审问的人,谁都不准碰,违令者斩!”
阿忠拧着眉琢磨了半宿,终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忍不住问:“瘫子,你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我越来越琢磨不透。”
慕辰穷尽他二十三年所学,亦猜度不透。骨痛入髓,他疼得咬破了早已无血色的唇,后被包扎之后,伤痛减缓,他却依旧惘然。
父皇为什么一定要他替太子顶罪?
老一辈的将军们大都作古,现在不是鸟尽弓藏之时;父皇待太子都不如待老三,更与他无法相比;一定要治他的罪,毫无疑问又会伤刚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心。
一面苦虑着,慕辰缓缓入了眠,早饭及时送来,阿忠用陶蓁的珠花银簪子试过之后,发现无毒,不想饭后刚过了半个时辰,竟然有狱卒送上热气腾腾的药碗,闻气味,似乎一味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