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道:“照本王的办。”
陶蓁道:“我爷爷以前有这种病,所以家中还有缓减的良方,我回家拿去。”
慕辰用苍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她起了些茧的小手:“很好。”
可他记得,他的她只懂药材和照顾他,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
两人依旧同床而眠,慕辰再也未索取过,两人像是许久的夫妻,彼此感情深似海,却不再是渴望与被渴望。
她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两人坦然如波澜不惊的铜镜。
果然,几天之后,凌宛天将阿信派去戍守燕料山,一块离法撤尔草原近在咫尺的边关。
慕辰却当真如与世无争一般,用自己不灵便的手绘画,抚琴。
“王爷,你和王妃把药方和名贵药材送给了岑元弗,人家身体更好了!本来是由韩大人接管了几天他的事务,现在他又回来啦!照这样,太子的势力什么时候才会缩小啊!”
铜雀得到消息之后,着急地跑到书房,只见慕辰凭着自己的记忆作画,画中的女子身材高挑而婀娜,胸脯丰腴,却没有画脸。
慕辰继续描绘画中女子石榴红色的罗裙。
“很好。”
慕辰道:“盛极则衰。”
然而,太子那边更盛了。慕珣的亲妹妹云湄公主嫁给了左卫将军,慕辰特意命人给了一份厚礼。
九皇子那边,皇上更是将皇后嫡出的公主嫁给了他的老师——谏议大夫魏周荏的儿子。
太子与九皇子开始了硝烟四起的储位之争。
今日九皇子的人参太子,明日太子的人参九皇子,不断有人丢官,不断有人获得新宠,慕辰的人马却纷纷被安置与边塞。
慕辰只管与当世大儒们讨论文学,儒家典故。
客座之上,鸿儒们声情并茂,气宇轩昂,慕辰亦是如九霄之上的散仙,眉宇间的凌厉之气,已变成超脱的仙雾。
再也没有人能看懂他漆黑的眸子。
温柔似泉,漆黑如夜,都像蒙了一层仙雾,直到陶蓁去他的书房送莲心灵芝苦茶时,发现他落笔之后,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于画中再现,她方才知晓他的记忆早已恢复。
下一刻,他却澹然将画销毁,任那石榴色的裙裾,迷人的高耸胸脯,和那双水漾的眸子焚燃成灰。
他双瞳如乌炭。
春暖花开之时,他的白发又多了些许。
他的骈文、乐府诗却在京城名噪一时。
他的画像和诗赋开始在集市上广为流传,画中的男子俊雅倜傥如仙人,端坐在轮椅上,乌墨般的青丝间夹杂着纯白的雪。
人们纷纷抄他的诗赋,一时见,京城纸贵。
一阕《梅都赋》一时间脍炙人口,教坊间争相弹唱。
华丽,忧伤,飘逸如天边的云,却又有不入凡尘洒脱。
所有人都以为,叱咤一时的大将军因为病痛和残疾而远离了俗世。
他的身体亦是一直未好,下肢已瘫痪,如今上肢亦不灵便,连轮椅亦需要别人帮人推着,饮食都不能独立完成。
老百姓们对这位王爷的感情充满怜悯与敬慕,直到夏日的洪灾时。
第五十五章
这一年,九曲河沿岸都发了大水。
中原一代,一时间米比油贵。
九皇子吴王慕璋的封地在江南一带,并未受到影响,便接受自己幕僚的意见,在京城,东都等地出售极为廉价的米粮,一时间全国的百姓都记住了这位皇子。
慕辰在江南的封地比九皇子的封地还多,阿信便建议效仿,正在抚琴的慕辰却道:“本王就是要囤积居奇。”
阿信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这可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阿忠道:“这事情既然已经有吴王做了,第二个人做反而让人记不得。粮食留着吧!”
阿信道:“留着做什么?”
张逢轻笑:“放心,自然有人花高价来买。”
果不其然,第二天当夜,太子慕珣便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殷王府。
此时,慕辰正倚着一个鼓墩,观赏歌舞曲《梅都赋》,舞蹈的女子个个笑靥如花,轻盈似柳。
殿中蘅芜焚燃,香气四溢,几百根红烛焚燃,烛火耀目如白昼。
“老六,三哥有事求你。”慕珣笑得十四颗白牙明晃晃的。
“一同,赏舞。”慕辰吃力地道。
慕珣见他口齿不清,纤瘦的身子倚在一处一动也不动,心下一喜。
“不看跳舞了,老六,咱们能借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么。”慕珣笑容可掬。
慕辰一动也不动地道:“扶本王起来。”
铜雀忙将他抱上轮椅,两人进了书房,只见这书房里不见任何兵书,霸术儒术著作皆不见,却是满目诗词曲赋著作,各朝的名画仿本,真品,随处可见。
“老六现在真是胜似神仙啊。”慕珣笑道。
慕辰无奈道:“我已如此,只能这般了。”
慕珣一脸的痛苦:“唉,我可怜的弟弟啊,以前咱们这些人中,数着你我的剑术最好,怎么你就这样了。”说着,还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作词,赏舞也不错。”慕辰艰难地说。
慕珣道:“皇弟素来养尊处优,养这些个需要不少钱吧。听说王妃又素来乐善好施。”
慕辰道:“嗯。”
“这样吧,老六,咱们做买卖如何?哥哥以高出市面上十倍的价格买你们殷地的粮食,好不好?”慕珣道。
“不。虾米文学。xiamiwenxue'”慕辰道。
“怎么?难道你也要廉价卖给百姓?”慕珣一阵冷嘲:“哈哈哈,你九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简直是脑子坏掉了!百姓的说法值几个钱?说实话,平时贪官们贪那么多,这全当是你吐出来的!”
慕辰道:“不错。”
慕珣道:“那你为什么不卖给我?”
慕辰道:“高价卖。”
慕珣打量着慕辰的书房:黑玉雕成的龙头笔架,翡翠长桌,羊脂血玉的盘中盛着精妙手工的兔状糕点,长桌上一只水晶盘中盛着几颗江南的鲜荔枝果,夜光杯中的葡萄汁香气四溢,绿孔雀毛地毯莹莹闪着华光。
慕珣道:“这样吧,十二倍怎么样?“
慕辰丹凤目扑朔迷离。
慕珣咬牙:“十三倍!”
慕辰点头:“好。”
几天之后,京城、东都等地因为缺粮,一时间粮价大涨,黑市的价格竟超过市场价二十倍。百姓们苦不堪言之时,太子却在京城,东都等地免费发粮,太子的美誉迅速超过了吴王慕璋。
凌宛天便要派太子去九曲河修坝筑堤,疏通河路,正在这时候,京城却传来惊人的消息:太子从殷王那处抢夺了粮食,先高价出售,再免费发放。
凌宛天气得改派了慕璋去修河道。
慕辰依旧是赏歌舞,写诗词,百姓们觉得那位昔日的英雄皇子已病弱不堪,糊涂了。
慕辰开始赠陶蓁的母亲金步摇,金钗,玉簪,珠花,夜明珠耳环,送陶蓁的父亲各种养生的药酒,獭兔裘,狐裘。
陶蓁道:“你不要真的当成岳父岳母。我说过的,等你大业完成之后,我就去草原。”
正在这时候,陶蓁的父亲却被凌宛天任命了监察御史,负责太子囤集居奇一案。
众人都以为,慕辰会借此大做文章,慕辰道:“放太子一马。”
陶蓁问:“因为这事不是致命一击么?”
慕辰道:“父皇心中都有定数。”
果然,太子与九皇子的竞争更甚。
九皇子慕璋文武双全,却不像慕辰那般写诗弄词,慕璋写得一手好隶书,最擅长歌颂天子之德,乐得凌宛天允许他在自己的府上设置文学馆,一时间高朋满座。
座下一名大学士特别仰慕慕辰的文采,便请慕璋邀请慕辰到文学馆一聚。
慕璋亲自邀请他过府一叙,慕辰也不拒绝,去了慕璋的府上,自称口齿不清晰,一杯酒下肚,苍白的脸色已微微泛红,晕了过去。
慕璋便亲自将他扶到自己的床榻上,亲自绞了毛巾,亲手喂他醒酒汤,慕辰悠悠转醒时,口齿不清地道:“六哥已如此,希望九弟一朝扶摇直上。”
慕璋道:“六哥,你说什么呢?”
“父皇缺一本昭耀王朝的地理志。”
慕璋道:“六哥,我懂了。”
果然。慕璋亲自走访了许多名山大川,历时半年,将一部极尽其详的地理图志编纂出来,凌宛天乐得加了慕璋五百封户。
凌宛天几年来与妙龄的妃子们饮酒作乐,身体大不如前,体力与慕珣打马球,骑马涉猎时已不再占上风。一日,太子慕珣为讨好凌宛天,又与他打马球,凌宛天竟从汗血马上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对慕珣的好感越来越少。
慕璋却日夜照料凌宛天,为他背诵他在为三十多年的功德,乐得凌宛天捂着大腿笑出声来。
文武双全的慕璋消灭了一只起义军,平定了南边的叛乱,逐渐占了上风。
为了讨凌宛天的欢喜,太子慕珣开始在不停地操练兵阵,国库的银子花起来如流水,凌宛天更加厌恶,却丝毫没有改立储位的意思。
那边争夺不休,慕辰却以会文人、一共赏歌舞的名义,结交下一批博学广识的文人。
桂花飘香时,殷王府丝竹声如仙乐。
秋菊傲霜时,殷王府琵琶、古筝齐名。
当世曾有一位皇子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人们几乎将他遗忘了。
远离硝烟的慕辰身子健健康健起来。
桂花树下,他重新拾起自己的软剑,任桂花如雪花满舞。
他的肩头,陶蓁的睫都染了一层香气。
软剑如白狐,长剑如凤舞,桂花中间的两人,便像极了花神。
慕辰舞出一脸的汗珠,陶蓁用帕子拭他的额头时,他情不自禁地拈起一朵花瓣,插在她的乌发上。
陶蓁笑说:“你不用对我好。”
慕辰沉沉的眼神收敛着,自己推着轮椅来到最大的一棵桂树下。他记得,自己曾抱着爱人在树下旋舞,他记得,他曾刻意躲着陶蓁,只为让她寻找将她当作唯一的男子,她意外找到了,却又完全失去。
“回草原吧。”慕辰说。
陶蓁固执道:“不。我会帮你完成大业。”
慕辰道:“我身边不缺你一个。”
陶蓁笑道:“你还是这样。从来都不舍得利用女子。其实,我在你身边,就证明你真的忘记她了啊。这样才更掩人耳目。我不会走的。”
慕辰望着陶蓁那张白皙美丽的面容:再也没有天真烂漫的笑,再也没有顽皮胡闹的淘气,轻盈依旧,美丽得如顽石打磨成玉。
陶蓁望着慕辰澹若秋水的面容:这人曾凌厉过,仙人般的美姿仪下,心却浩瀚如海,自持才情,爱江山更爱美人,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早生华发,行事稳如磐石。
梅花盛绽时,莫崖人绕过九曲河,也不打防守森严的城池,而是从小道绕过隍岭,准备打过阳渠山,直捣京城。
凌宛天派九皇子慕璋为行道大总管,慕璋接了虎符之后,善战的慕璋先打了几个胜仗,却不敌鞑子的勇猛:水攻,火攻,诈败,背水阵,莫崖族更是倾三十万铁骑而来,打得昭曜军喘不过气。
这次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骁义可汗本人。
杜鹃花再次开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