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皇要我防着三弟?
我不太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难不成,他还会在送给我的食物里下巴豆?
是日夜晚,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披麻戴孝,一动不动地跪在父皇的灵柩前,周围是诸位娘娘凄凄楚楚的抽泣声。
我蓦地从思考中抽离出身,悄悄地看了看左手边的一位娘娘——她正那手绢抹着那干巴巴的眼角。
我又一骨碌转了转眼珠子,偷偷瞄了瞄右手边的另一位娘娘——她正在努力从眼眶里挤出点什么。
我想,她们大概是对父皇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吧。
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如此执着地想要为父皇哭泣?
不过实际上,我不是很理解她们的想法——换做是我,要我嫁给一个岁数完全可以当我爹的男子,我十有八(和谐)九是不会情愿的,更别提会有多么多么地喜欢他了。
但俗话说得好,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我没这个意愿更没这个资格去说道些什么。
对了,说起诸位娘娘,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眼看父皇驾崩都已有两三个时辰了,这么大的消息,也该传遍整座皇宫了,明妃、禧妃、静妃等人皆已到场,怎么还不见三弟的母妃——舒妃娘娘呢?
听说连住在宫外王府的大哥二哥、大姐二姐都在往宫里赶,三弟倒是因为一年前被送到军营里修行故而暂不得归——可他的母亲如今人就在宫中,缘何迟迟未有现身?
我不由记起自己今儿个一整天都未曾见到我的养母,心里免不了犯起嘀咕来。
就在我兀自心猿意马之际,堂外忽然传来了火急火燎的一声惊呼:“父皇!”
这声音,似是相当之耳熟,又像是与记忆中的稍有出入——直到我循声侧过脑袋,望见了姬风行那张写满惊疑的脸,我才确信了,来者正是我那分别一年有余的三弟。
只见年满十五的少年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完全无视了一众跪地守灵的女眷,径自“扑通”一下跪倒在父皇的棺木前。
我亲眼目睹了他通红的眼眶,总觉得他的悲伤与其他人的有所不同。
“父皇……父皇……”看着三弟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看着他痛心疾首地低下头去,我这心里头忽然就跟着难受起来。
孰料这样的情绪才起了个头,就被一句不期而至的问话给生生打破了。
“三殿下怎么回来了?!”
说话人乃是二哥的母亲——禧妃娘娘。
我想,大伙儿应该都听得出来,她这话的重音,显然是落在了开头的那三个字上。
我猜,她大概是觉着奇怪,怎么离皇宫较近的大哥、二哥没先赶到,反而是距皇城千里之遥的三弟头一个回了宫。
如是揣测之际,我注意到明妃娘娘同静妃娘娘也已随禧妃娘娘一道站了起来——甚至有一些膝下无子的娘娘亦跟着抬头,目不斜视地望着我的三弟。
“本王为什么不能回来?”面对几位娘娘错愕不已的提问,三弟冷不防收敛了悲痛之色,蓦地沉下了脸,侧头对上禧妃难以置信的目光。
“不是……你……”禧妃娘娘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一半却硬是给吞了回去。
于是,他二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直至屋外冷不丁出现了另一名男子的身影,也令有所察觉的屋内众人纷纷侧首望去。
作为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一员,我自然也留意到了大家的变化,继而随之动了动脑袋。
我看见一身孝衣的三皇叔正负手立于门外,身边是今日下午领着我去父皇寝宫的那个大太监。
唔?那太监的手里,好像还恭谨地捧着什么东西?
我睁大了眼,端详着一枚大约是卷轴之类的物件,而皇叔同那大太监业已先后举步跨过了门槛。
“宁王爷!这是!?”禧妃娘娘忽而从与三弟的对峙中抽身,头一个按捺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圣旨!?”明妃娘娘则难得颇有默契地替她接上了话。
“是的。”三皇叔注视着两位娘娘双目圆睁的容颜,口中直言不讳地作答。
我顿悟:原来,这就是父皇平日里用来发号施令的圣旨。
禧妃闻讯骤然变得激动不已,她的一双杏眼登时绽放出不容小觑的光彩,难掩兴奋地瞪视着皇叔请来的圣旨。
“皇上可有说让谁来继承……”只听她迫不及待地开口意欲追问,可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诸位殿下、娘娘,听旨吧。”三皇叔并不理会禧妃娘娘的这半句话,随即面色如常地开启了双唇,而后又侧首吩咐他身旁的太监直接宣旨。
对方立马冲他欠了欠身,毕恭毕敬地应下,接着便站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地展开了那枚卷轴。
在这一过程中,对圣旨本身并不是特别感兴趣的我无意识地观察了周围的娘娘们,见大多数人皆已收起了原先悲戚的神色,转而换上了一脸不容忽视的紧张——明妃、禧妃与静妃三人更是猝然还魂,忙不迭站成一排,屈膝下跪。
她们作何如此郑重其事?莫非父皇会下达什么可怕的旨意吗?
正因心下的这一猜度而心生悸动,我的耳边就传来了太监故作严肃却仍是阴阳怪气的宣读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公主姬云梨,生性淳朴,宽厚仁德,与世无争,深得朕心,着立其为天玑储君,继承大统,望众卿亲之辅之,再创我天玑盛世。”
话音落下,灵堂内忽而鸦雀无声,大概所有人都听得傻了眼。
当然,这其中傻得最厉害的,毫无疑问就是我。
是以,本该作为当事人发表一下意见的我,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以至于旋即就被别人抢了先。
“不可能!!!”只听得不远处猛然爆出一记尖锐刺耳的怒吼,瞬间将我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给炸了出来。
我连忙抬眼注目而去,映入眼帘的是禧妃娘娘霍然起身的景象。
实际上,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别说是她这个旁听者了,纵使是我这个当局者,也完全无法相信,方才太监口中所念出的,乃是我的名讳。
诚然,饶是我再如何不谙世事,也听得懂父皇的圣旨上都写了些什么。
可是,要我来继承皇位——这,这怎么可能!?
我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姬风行——只缘在我眼中,整个天玑国上下最合适接替父皇,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就是我的这个三弟了。
毕竟,大哥残了,二哥傻了,大姐和二姐都已嫁了——按照天玑国的规矩,上述人等都不适合再荣登九五。
最重要的是,三弟虽是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中最年少的那个,却一直颇受父皇的重视与宠爱——尤其是当三年前大哥和二哥闹了那么一出之后,父皇更是对他们俩彻底失望,进而将所有的关注与父爱都倾注到了三弟的身上。
可是现在,父皇的旨意却要告诉大家,说他没有要把皇位传给万众瞩目的三弟,而是要将其交给我这个自小备受冷落且对国事一窍不通的鸡肋公主?
这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接受得了。
果不其然,我当即就在三弟英挺的面容上目睹了那溢于言表的震惊。
可惜此情此景下,我全然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瞧,才一晃眼的工夫,不光是禧妃娘娘跳了脚,明妃娘娘,静妃娘娘,乃至那些都分不清楚谁是谁的各位娘娘们,皆已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一起炸开了锅。
是的,众人已经纷纷质疑起这道惊人的圣旨来:
“怎么可能让三公主继位!?”
“公公,你是不是念错了?!”
“怎么着也该是三皇子殿下吧!”
“胡说!应该立皇长子为太子!”
……
一时间,诸如此类的争论声不绝于耳,直叫我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就没个人问问我的看法呢……
我无可奈何地想着,却也只得忍着用手去捂住耳朵的欲望,双眉微锁着打量起那一张张争得面红耳赤的脸。
其实她们怎么想,我并不是那么的在意——我比较在乎的,是姬风行的想法。
因此,我挪开了没多久的视线,这就又回到了三弟的脸上。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刻,他注目的对象却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灵堂纷争
是的,虽然刚好捕捉到了三弟视线自我脸上挪开的一刹那,但待我定睛目视之际,他的眸光确实已经彻底地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我循着他的目光倏尔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三皇叔卓尔不群的身姿。
他看皇叔做什么?好像是我“抢”了他的皇位吧——尽管这完全不是我的意愿。
说起来,面对一大群娘娘跟鸡窝里的母鸡似的在耳边咋咋呼呼,三皇叔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不由佩服起我这泰然自若的皇叔来。
就在我又忍不住心猿意马之时,我以余光瞥见了三弟徐徐起身的画面。
多年来被他欺压的经历,让我下意识地认定他这是要来找我麻烦,因此,我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试图让自己变得透明一点,再透明一点。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三弟貌似不是来找我的。
没错,我揉了揉眼睛,然后清楚地看见,他分明是奔着快要被众娘娘围堵却依旧巍然不动的三皇叔而去的。
大概他也想不通,这煮熟的鸭子怎么就飞了,所以要去找为他带来这一噩耗的三皇叔问个明白?
果不其然,没多久,我就看着三弟站定在众位娘娘的身后,声音响亮地道出了两个字:“让开。”
呃……风行你这样说话不好吧……她们到底都是父皇的妃子诶……
作为素来知礼节、守规矩的他的皇姐,我不禁为我那目无尊长的皇弟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只是我没有想到,位于外围的娘娘们听闻了他那几近命令式的口吻,非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还在短暂的愣怔后,真就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就连距离皇叔最近的、平日里看到我像看到出气筒一样的明妃娘娘和禧妃娘娘,在察觉到三弟已位于她二人后方之后,也相继闭上了正在向皇叔讨说法的嘴。
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传说中的“云泥之别”。
只不过,为什么明明是我的芳名里带了个好听的“云”字,可到头来,我却始终是个泥巴的命呢?
想着想着就想远了的时候,禧妃娘娘那尖利的嗓音再一次把我将欲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三殿下,你也觉得这圣旨有问题吧?”
她用那种对待同盟一般的口吻这样说着,让我恍惚生出了一种她才是他亲娘的错觉。
话说回来,她刚才不是还一副很讨厌三弟的样子吗?怎么这么快就转性了呢?
“三皇叔,”可惜,三弟压根就没有要理会女子的意思,这就自顾自地喊了我们的皇叔,“父皇的圣旨,可否容本王一看?”
“殿下认为,这么做合适吗?”三皇叔听罢此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将问题扔回给三弟自己。
“原本不是那么合适,但碍于所有人都对圣旨上的内容抱有怀疑,不合适的,也必须变得合适。”
说这话的时候,三弟的语气是异常的笃定,我甚至可以从中听出些许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我此刻正跪在他的对面而不是他的侧面,估计我还能将他那张愠怒而阴沉的脸看个一清二楚。
只能说,不愧是我天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