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至亲至爱的痛,也许我的体会远不比他来得深刻,但是,我却能够理解他那无法言喻的苦痛。
只不过,孩子终究是最可怜的——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现在父亲又一心沉浸在悲痛之中,对他不理不睬,他要如何像他母亲临终前所期望的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天,我以极其笨拙的姿势抱着我那哇哇直哭的小外甥,愁眉不展地站在大姐夫的身后,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大姐的灵位。
“姐夫……你这样不顾孩子,大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后来,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几天后,姐夫总算慢慢从悲恸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愿意抱一抱他和大姐的骨肉了。
至少,这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样想着,我仿佛也能在这漫长的冬夜里看到新的希望。
“皇上,夜里这么冷,还是快些回寝宫吧。”是夜,心中惆怅的我突然不想就这么回去睡觉,因此愣是在园子里找了处石凳坐了下来,呆呆地仰望着墨蓝的夜空——琴遇在一旁陪了我许久,大抵是出于担心,她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寝宫里和御书房一样闷得很,还不如这里来得舒坦。”我纹丝不动地坐着,依旧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天幕。
“……”琴遇闻言没再接话,想来她那日虽然没有跟去驸马府,却也清楚我这些日子缘何情绪低落。
“琴遇……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大家都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开心心的,不好吗?”明知这个问题根本叫人无从回答,我却还是自顾自地把话说出了口。
“因为生老病死,是世间万物都逃不开的义理。”是以,依旧望着天空的我全然未尝料想,自己会冷不防听闻一个突然插足的男声。
我蓦然回首,注目而去,不料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身披大氅的姬子涯。
下一刻,回过神来的我自是赶忙站起身来,却见来人摆手遣退了琴遇。
“臣参见皇上。”
“皇叔免礼……”
我目视姬子涯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转悠了一圈。
“都十一月的晚上了,皇上怎么也不穿得暖和些?”说着,他神态自若地解下了自己肩上的大氅,从容不迫地上前两步,将它披在了我的肩头。
我看着他动作细致地替我系着胸前的系带,就好像在照料一个彼此之间十分稔熟的亲友,一颗心不由紧张得怦怦直跳起来。
说到底,我都是不习惯他这样的照拂的——明明……他让我那样的畏惧。
“谢……谢谢皇叔……”然而表面上,我也不敢出言推辞,只能顺从地接受他的好意——直到我忽然留意到他那一下子变得单薄的衣衫,“可是皇叔,你这样子……不冷吗?”
“臣就是冻得发抖了,也不能看着皇上受凉。”谁知,他却轻描淡写地回了这么一句话,让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应答,“臣陪皇上走走?”
所幸片刻后,他就径自话锋一转,终结了这叫我略觉尴尬的局面——好吧,实际上,我也没觉得这有多好,毕竟跟姬子涯一道散步,并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就应了下来,与他一前一后迈开了步子。
“皇上同长公主很亲近吗?”走了一小会儿,姬子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一下就提及了这一叫我心生悲戚的话题来。
“其实……朕同大姐也没有特别的亲……尤其是大姐嫁人之后,一年到头,我大约也就能见到她一两回……只是这两年当了皇帝,才又与她熟络了一些……”伤感的心绪盖过了对男子的防备之心,我垂着脑袋据实以告,“不过,我小的时候,大姐还是挺照顾我的,会送东西给我吃,也会斥责那些人,叫他们莫要欺负我……所以,我一直记得她对我的好……”
所以,才会对她的与世长辞……感到尤为伤心。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是想开些吧。”未有言说的话语卡在了半道上,对方却已好言劝慰起我来。
说出这番话的男子不会未卜先知,他的短短一言,会令我鬼使神差地联想到我的另一位手足。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最终驻足。
随即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姬子涯跟着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注目于我。
“皇上怎么了?”他问。
“……”我没有即刻作答,只因突如其来的念想而抿紧了双唇,以双眼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眉眼。
能跟他说吗?我能跟他说吗?
“皇上?”鉴于我的表现太过不同寻常,姬子涯的脸上很快就流露出了探究的神情。
罢……就算我现在不说,凭他的聪明才智,怕是也已经起了疑心——择日不如撞日,为了三弟,拼死一试吧!
“皇叔……人世无常,昨天还在我们跟前活蹦乱跳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就会阴阳两隔……还活着的亲人和友人,我们理应珍惜才是……”
我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一出,饶是聪敏过人的姬子涯,也免不了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所以……能不能……让风行回来?”
话音落下,我只觉自个儿的心脏都快要蹦出嗓子眼。
我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微弱火光中他不算清晰的容颜,看着他的神情自错愕渐渐变作沉寂。
“皇上方才说了这么多,原来只是想要助成王殿下免罪。”他面无表情地开启了双唇,令我登时心头一紧。
“你明明知道他没有罪!”紧接着,我就不知打哪儿来了勇气,胆敢当着姬子涯的面,脱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足够揭露真相的一言才刚出口,他的脸色就倏尔变得晦暗不明。
他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我亦僵在原地,心悸不已。
直至寒冷的微风中,我目睹他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皇上可真是长大了。”
我没敢接话——但他的言下之意,我只消细细一思,便可知晓。
“时辰不早了,臣护送皇上回寝宫歇息吧。”
然后,我看着他毫无预兆地迈开了步子,转眼就与我擦肩而过。
我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扯开话题,是以一时间愣愣地回不过神来——直至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飘然而去,我才猝然还魂,回身张开了嘴。
“皇叔!”
他闻声停步,微微侧首。
“皇上只记着自己的弟弟兴许还在哪里受苦,又可还记得,皇上的老师,是如何过世的?”
不期而至的问话,让我不禁愣住——我实在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会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皇上记住,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也许你认为自始至终都待你好的人,实则是潜伏在你身边的细作,也许你认定一心要害你的人,反而是一直在保护你的人。”
“朕……听不懂皇叔的意思……”
“以后会明白的。”男子波澜不惊地说罢,就把头给转了回去,“来人——送皇上回寝宫。”
如是下令后,这个适才还说要亲自送我的姬子涯,就莫名其妙地把我交给了随驾的宫人们,随后独自一人离开了。
我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冲动之下本欲再度一言,却被头一个闻命赶来的琴遇给拦住了。见她一边抓着我的胳膊一边意有所指地冲我摇摇头,我这才勉强寻回了些许冷静。
这一天,我试图直接向姬子涯请愿的做法,未能助我得偿所愿——短时间内,三弟他怕是回不来了。
听我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业已与我一起回到寝殿的琴遇亦半晌无言。
我只觉得,她替我梳头的手势似是慢了下来——想必她的心中,也正记挂着那个已然变了少许模样的少年吧。
啊……不对,我都快十九了,风行也该年近十八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我又有心无力地……浪费了一年的时光。
“琴遇……我真的很没用……”思及此,我忍不住垂下了眼帘,为自己的无能而深感愧疚。
“不是皇上无用……是对手太强大了……换做是谁,也难与之抗衡。”身后的女子幽幽地说着,手头的动作又逐渐恢复过来。
“可如果是风行的话,定不至于如此被动……”
我平心而论地假设着,并没有换来琴遇的回应。
不过片刻后,我却忽然听得她启唇发出了声音。
“皇上……奴婢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有几个懒觉了,祝自己快速入眠,一夜好梦(无梦也行啊)。
另,祝各位节日快乐,好好休息,轻松玩耍。
☆、心生怨怼
以前也不是从没听过琴遇说这话的我,自然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同寻常之处,我当即就抬眼看向了身前的铜镜,借由它与琴遇对上了视线。
“什么事?你说吧。”
听罢此言的女子,却是难得沉默了片刻——换做往常,征得允许的她都会有话直说的。
“奴婢……那日在替皇上拿点心回来的路上……无意间听到了摄政王与苏大人的谈话。”
直至她终是说出了她要说的话,我才依稀领会到,方才她为何会有所迟疑。
“他们……说了什么?”总觉得琴遇将要告诉我的事情并不简单,我忍不住回过身去,径直与女子四目相接。
“苏大人他……”琴遇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乎不是有意要同兵部侍郎家的千金……行周公之礼的。”
此言一出,我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你说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徐徐起身,一双眼蓦地睁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琴遇瞧。
“苏大人……好像是中了什么药物,这才失了心性,夺去了梁家小姐的贞洁……”四目相对间,我看着她的朱唇一开一合,吐露的,却是叫我大为震惊的消息。
“怎么会……他、他怎么会中了……”话未说完,一时间想不透谁会去害苏卿远的我,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是……是姬子涯?!”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琴遇的眼睛,看着她垂眸默认。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弹指间只觉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我全然不明白姬子涯此举意在何为,故而当场惊呼出声。
“大约是因为……苏大人是皇上喜欢的人……”
琴遇的话,并没能说服我。
诚然,就算姬子涯知道我喜欢苏卿远,他又为什么不能让我如愿?我若将苏卿远这样一个不牵扯任何家族势力的男子纳入后宫,对他来说即便没有好处,也没什么坏处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将上述疑惑直言不讳地告知与琴遇,却只得来了她的一言不发。
“他……他就这么看不得……看不得我身边有个体己的人吗……”是以,左思右想的我,最终只能恍恍惚惚地得出以上结论。
“皇上……”
我双目失神地移动着自个儿的视线,不知哪里才是它的栖身之处。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过了一会儿,我想起那些曾经与苏卿远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想起现如今他已是他人夫婿的现实,一股浓烈的酸涩感终是按捺不住涌上心头,随后便化作了满眶的泪水,潸然而下。
那是我的初恋啊……是我第一次真心喜欢上一个男子……姬子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而无理的方式,将之狠狠地毁去?
他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