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濒临死亡,她想的是大仇未报不能就死。而这一回,她却想的是她这一走,孟之豫如何是好?君声如何是好?
动情时华雪颜靠上孟之豫肩头,喃喃道:“其实我很怕死的,孟郎,我怕死。纵然知晓人生必有一死,我却还是怕得要命。我怕再也见不到你,还有君儿。”以前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可以不要性命也要送仇人下地狱,如今她却惜命爱命,她忽然找到了生活在世间的意义,她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她想和他长相厮守,她想为他生儿育女,她希望过一种以前从未憧憬过、现在时时幻想着的恩爱生活。
“怕什么,有我陪着你呢,到死都陪着。”孟之豫用力揽住她,“我们还有长长久久的几十年,日日同宿同眠,你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我,闭上眼最后看见的也是我。几千几万的日子让你看,看个够,好不好?”
华雪颜闻言笑了,眼含泪花打趣道:“看腻味了怎么办?是不是可以换一个相公?”她顿了顿,低低地出声,音色在喉咙口徘徊,晕染出悲凉意味,“孟郎,如果将来我走在你前面,我是说如果。你一定不要亏待了自己,该吃饭便吃饭,该睡觉便睡觉,碰见合适的女子,就娶她回家……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没必要执着相守,曾经有过朝夕相处就够了,其实就算只有一朝一暮,情浓不忘,也够了。”
孟之豫被她说得伤感起来,却也不怎么往心里去,只道是她受惊了胡思乱想,遂道:“既是情浓不忘,又何来娶他人为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快点睡,明早我们回府。”华雪颜在他的安抚中躺下,他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唇角柔情无限:“我有个好消息还没告诉你,去并州的调任文书下来了,我们想走随时都可以。”
华雪颜倦极了的样子,轻轻把眸子阖上:“好快……”
旁人知晓孟之豫要调去并州任职,都诧异不已。俗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要往上京钻,他怎么还出去了!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孟之豫如今是满心欢喜地筹备事宜。他亲自督着孟四置办要带过去的东西,那架势连一针一线也不放过。
“诶诶,君儿的衣裳带的够不够?还有那床绣了百花的小被子,记得拿上,君儿没那被子就不睡觉……”
乱七八糟的家什装了两大马车,全部驮到码头去装船,东西太多又怕过于颠簸,所以孟之豫把原本十来日的陆路变作近一月的水路,想着晚点上任也无妨,最重要是妻儿一路舒坦。
前一日已经在家中吃了践行宴,孟世德倒很支持孟之豫去并州上任,他拍拍儿子的肩头,郑重道:“如今你已成家立业,为父也不好多管你。去偏远些的地方磨练磨练也好,做出点成绩再说。不过逢年过节还是回府看看,小孩儿长得快,一年一个样,我怕以后认不出君儿……”孟世德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涩。
孟之豫心头就像被人一揪,有些别扭地说:“我都晓得,不用你说。你……少去些应酬,有空来并州,我做东。”
匆匆告别之后,华雪颜与孟之豫踏上旅程,行了半天的水路,傍晚时分在江边小镇歇脚。
兴许是奶娃坐不惯船,君声有些吐奶,于是众人晚上不住船上了,而是去岸边客栈住宿。留了几个家仆守船,孟之豫和华雪颜带着铃铛蓉儿,还有两个伺候的老嬷嬷上岸,找到店家安顿下来。
江边小店粗鄙简陋,众人只得将就了。出行半日倒也不觉得累,孟之豫草草吃了两口饭还不想睡,于是在房间里逗君声玩儿。
“儿子儿子,来笑一个,对爹爹笑一个……”
华雪颜自外间走来,手里端了碗浅褐色的药汤,道:“孟郎来把这个喝了。”孟之豫闻道淡淡药味皱皱眉:“什么东西?”华雪颜放下药碗,接过君声抱着,微微一笑:“我听掌柜说江河下游的村落闹了时疫,好些人都病了,又吐又拉的。你喝这个防疫的药,不然染上了病再传给君儿就坏了。我和铃铛他们都喝了。”
孟之豫一听,赶紧点头:“我马上就喝。叫下人们多采买些吃食酒水,接下来几日就不下船了,咱们径直穿过去。”
正说着话君声忽然哇哇哭了起来,好似是尿湿了襁褓。华雪颜想找块干爽的布垫给他垫上,发觉这个房间没有,便抱着君声去隔壁找铃铛,临走还不忘叮嘱孟之豫:“快喝药,不然待会儿凉了。”
她一走,孟之豫端起药碗,却摸到碗底一团软嗒嗒的东西,他把碗举起一看,只见一条蠕虫爬在指尖。
“咦!”
他嫌恶这些恶心的东西,赶紧甩甩手想丢掉虫子,却冷不丁把碗也扔了出去,药汁撒在了墙角,顺着地板上的缝隙慢慢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落水小插曲在《一不做二不修》里有详细讲——反正主角是左虓和咻咻,雪颜是去打酱油的,这里就不赘述了。
71第七一章 铸成大错
闷热的夏夜静谧无风;天空沉沉聚起团团黑云,夜半时分忽然惊雷降落;在平坦的地面上炸开。。。。。
睡在摇篮里的君儿被雷吓醒;哇哇大哭起来;也扰醒了孟之豫。孟之豫赶紧起身,靸着鞋去抱起君儿;轻轻拍抚小小的背脊哄他入眠。
“哦哦,不哭不哭,君儿乖……”
君儿趴在父亲温暖的肩头;很快就停止了嘤泣;小手挥舞嘴里哇哇;似乎又饿了。
“雪颜,米糊糊还有没有?是不是煨在隔壁屋里?”
虽不愿扰了华雪颜的好眠,孟之豫无奈下还是出声喊醒她。稀稀拉拉的青布帐子被钻进来的风吹扬而起,透过昏暗的油灯光芒,孟之豫惊觉床内无人。
他猛地一惊,正巧碰见窗外炸雷落地,咔嚓一声震得大地摇晃。孟之豫急急忙忙去敲隔壁铃铛蓉儿歇的屋子。
“小胖子!小胖子!你快起来,雪颜在不在你那里?”
此夜情景诡异得恍若阴间,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瓢泼哗啦的大雨,阵阵嘶吼的惊雷,还有一群喊不醒的沉睡之人。
不止铃铛蓉儿,只要是从府里带来的下人,都无一例外昏睡着,无论孟之豫如何拍打喊叫,仍是不醒。简陋破旧的客店中,掌柜伙计也被下了药,一同沉沦在无边的梦中。
方圆十里鲜有人烟,这处客店是附近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孟之豫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而华雪颜又莫名失踪了,还有君儿在怀里哇哇大哭……这一切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罩得他无力还手。
焦急万分之下,孟之豫把君儿藏在怀里,顶着大雨匆匆冲向码头,希望能从船工口中获得一些消息。万幸的是尽管雨势颇大,几位守船人把船牢牢拴在岸边,所以并未被激流冲走。孟之豫老远听见船舶相互碰撞的砰砰声,也瞥见了点点昏暗火光。他不禁一喜,三两步便跨了过去。
“少爷?”因为雨大不安全,守船人并未入睡,而是三两聚在那里烤火取暖,身上披着蓑衣。见到孟之豫过来几人自然惊讶,惶恐问安。
孟之豫急得眼底通红,劈头就问:“雪颜有没有来过?”守船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没有,小的们未曾见过少夫人。”孟之豫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大骇失色:“没有?!人去哪里了!”
这时其中一位守船人站出来,迟疑着说:“虽没有见过少夫人,可小的遇见一件事儿。还未落雨的时候,小的去山路那边草丛里方便,听见了一阵马蹄声,跑得很急。小的当时就有些纳闷,天都黑了此人却还要赶路,要知道方圆十里能歇脚的店家就这一处,错过了可难找下家。况且马上就要下雨,山路泥泞可危险得很……”
孟之豫闻言赶紧问:“看清楚是什么人了没?”这人摇头:“天黑了看不清,大概是位男子罢。”孟之豫有些丧气:“不是她,她不可能不告而别……”
“少爷,会不会是遇上山匪了!”突然一人出言提醒,“听说这处山头常有匪患,所以才没什么人居住在此。^//^也许是有人把少夫人绑走了呢?阿福看见的说不定就是山匪,马背上驮着少夫人!”
这种猜测马上得到了众人的首肯,大伙儿觉得合情合理极了。孟之豫吓得一身冷汗:“绑票!不行不行,得赶紧报官!”
他越想越觉得华雪颜是被人掳走了,于是当机立断,差了两个守船人去最近的县衙报官,然后吩咐其余人回客店想法弄醒一干人。而他自己,决意带着君儿骑马回上京找亲友帮忙。实在不行,喊孟世德出面说一声,说不定羽林卫都能借出来寻人。
说走就走,孟之豫用披风把君儿裹住拴在胸前,骑上客店马厩找来的老马,匆匆沿着山路冒雨而上。
不过相隔几十里,江岸边雨势瓢泼,而上京仅仅是被几朵乌云遮住了繁星朗月。孟世德站在空落落的含清斋里,对着一株香樟树自言自语。
“那年你以为自己怀的是个女儿,所以早早种下一株香樟树,说是等到女儿成人出嫁便给她做口箱子,呵……谁晓得生下来是个大胖小子,此树便用不着了。这么多年,我也舍不得伐,任它孤零零站在院子中央……毕竟是你种的,砍了可惜。”
沧桑的手抚上粗实树干,孟世德缓缓摩挲着粗粝的树皮,红了的樟叶落下一片,刚好粘在他鬓角。
“唉,你这是何苦呢?是何苦……”
他的声声叹息都透出懊悔无奈的情愫。孟世德把头抵在树干上,身影显得格外萧索,他的嗓音都颤抖起来:“婉贞,我到底哪里不好?你竟如此狠心对我……”
不远处的回廊底下,李青秋看着对树倾语的孟世德,把嘴唇咬得紧紧,几乎都快滴出血来。
已过十年,她还是不能得到他,甚至不能取代那个死人。
“老爷。”李青秋缓缓走近,眼眸低垂显露温顺。她三十出头尚年轻貌美,站在五十的孟世德身旁一点也不般配,可她还是义无反顾挨了上去,“回屋罢,晚风吹多了头疼。”
孟世德匆匆抬袖拭眼,回头又是不冷不热的口气:“你先歇息,我还想站会儿。”李青秋莞尔一笑,挽上他的手臂:“那我陪您。”孟世德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仿佛有意打发她走,最后却作罢了。
李青秋紧紧贴着他,轻轻道:“老爷是不是想之豫了?孩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我知道您舍不得,一下没了他不习惯。不如……我再给您添个孩子?以我现在的年纪,还是可以生育的。”
孟世德没有着急回话,沉默了片刻才婉转拒绝:“青秋,我如今都是抱孙子的人了,再有儿女的话……”李青秋心里一凉,面上笑容不改,娇嗔道:“怕什么嘛,人家唐太尉都花甲了还添丁呢!老爷您比他年轻,生多少个也不怕别人说。”
谁知这番撒娇并没入孟世德的耳朵,他依旧没有松口:“还是不要了,免得大伙儿辛苦。你若喜欢孩子就多带带君儿,也是一样的。”
李青秋一颗心冷到冰窟窿里,眼帘颤抖泪花已经从眼角溢了出来,她忽然把手抽开,嗫嚅道:“为什么……老爷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姐姐可以生儿育女,和我就不行,我也是您的妻子啊……”
一听她提起亡妻,孟世德神情微变,匆匆扭头:“青秋我们说好的,我娶你是因为我对不起你在先,况且你是婉贞的妹妹,所以我不能亏待你。但是在我心里,我的结发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