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晓得哩。”看了看正在屋后阴凉地里冲凉的阿三,阿大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进了灶间,在三只中间焀空的粗竹筒里灌满了凉开水,并用干荷叶封住口,竹筒上端刻一圈凹槽,一根和凹槽差不多粗细的麻绳扣在里边打了个结,远端结成个绳套可以容手指伸进去方便提舀。这是阿大的发明,这样,他们在田里干活时姆妈或是青柳就不用跑到田头送水了。
“阿哥,我冲完凉了,我们走吧。”阿三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黑黝黝的上身,十五岁的他长得比阿大还高半个头,完全是一个小伙子了。
“阿爸阿哥,凉帽。”青柳两手捧着三顶用竹箬做的凉帽,仰首向阿爸。
“嗯,阿柳象个大人了,知道阿爸阿哥做活需要什么了。”阿根怜爱地在女儿头上抚摸了一下。自从那天何三官拦住他了欲买青柳做童养媳的事被他断然拒绝后,每当他看到女儿,心里不由都有些酸楚,如果不是家里穷,就不会有人动他女儿的这种主意,因此穿了,这全都是给一个“穷”字闹的。
“阿大,大热的天出去干活,要记得多照顾点弟弟,别让他累坏了。”阿柳妈从灶间里出来,把手里的一只竹篾小饭篮递过去,一边关照着。
“知道了。”阿大憨憨地应了,接过饭篮,让阿三拎了三只装茶水的竹筒,和阿爸三人一起出了门。
三人先去了上一家借用水车的人家的田里,先把龙骨水车折卸下来,然后分批运到自家租田的地头,阿根家的这租田也是张财主家的,离一条小河浜很近,三人在仍然炙人的日头下把水车装好,阿根爬上去,趴在上面的一根横木上,使劲踩动水车拐木,水车的大轮轴发出沉闷的“咔咔”声,慢慢地转动起来,河水被槽内的板叶带动,灌进了田里,立刻被干涸的土地给吸进去了。
阿根跳下来,:“行了,阿大,你和阿三两个人先踩着,我先去把田埂的缺口堵了。”
“嗯,好。”阿大瓮声瓮气地完,就踩着水车边缘伸出来的木板爬了上去,然后抓住阿三的手,把他拉了上去,两人在拐木上站定,一起用力踩下去,水缓缓地流进了阿根家干裂的田里。
看得出来,踩水车很是费力,阿大阿三两人踩了不多一会儿,全身的汗水就象流水一样地往下流淌,土布大裤衩全都湿得象从水里捞起来似地。
渐渐地,田里的水丰盈了起来,一棵棵稻秧也慢慢地直起身来,快乐地摇曳着。
阿根查看完田埂后,也爬了上来,同时还把水竹筒带了上来,三人就在水车上一边喝水,一边踩着,如果不是他们全身精湿,光看他们喝水踏水车的悠闲模样,旁观的人也许真的会以为踩水车是一件多么惬意浪漫的事情。
俗话: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这真是一点也不假,就在阿根父子三人使足吃奶力气踏水车时,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黑了下来,紧跟着的是一阵接一阵的怪风,燠热的空气很快被吹走了,天气兀然变得凉快起来。
“不好,要下秋阵雨了!”阿根惊叫一声,他知道,在燠热异常的天气里,如果冷不防淋到这种“秋阵雨“的话,会被淋坏得病。
“快,快下去!”阿根急忙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喊声刚落,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那那雨点就象小石子似的,打在**的身上生疼生疼。紧急着,大雨就下来了,而且越下越大,霎那间,狂风卷着暴雨席遮蔽了一切,阿根他们连脚下的拐木也看不真切了,要想下来只能慢慢地摸索着往下爬,等到三人全都爬下来,跌跌撞撞地摸到不远处的竹林里,暴雨早已把三人浇了个透。
三人先是在暴日下晒,现在又突遭暴雨浇淋,此时身上没有寸缕是干的,骤降的温度使得三人冷得簌簌发抖。
“阿爸,冷……”阿三颤声道,他尽管长得人高马大,但总归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身子没有阿爸和阿哥他们皮实,经受不了刚才一热一冷的折腾,此时觉得非常不适。
阿根回头一看,见阿三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两手抱在胸前,全身都在发着抖,两眼无神地望着他。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了一下,他不及细想,就急忙用手环住阿三,阿三的身上早已干了,但是,他的身子却象火烧似地滚烫。
阿根望了望就象往下倾倒下来的暴雨,知道现在除了等待,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好似要补偿前些时日的久不下雨,这场暴雨一直下了半个多时辰,等雨稍小一些,阿根就背着阿三冲出了竹林,阿大在后面护着。路上很是泥泞,到处都是水坑水洼,一不小心就会滑倒,阿根脚掌上的十个脚趾紧紧抓住湿滑的地面,艰难地一步一滑前行。加上两人都是**着上身,没有衣物阻碍,走着走着,阿三的身体就滑到了一边,让阿根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将阿三往上耸。
半路上,阿大想把阿爸蘀换下来,但阿根不让,他怕交接不好,会把阿三给摔到烂泥地里。好不容易捱到家里,这个健壮的汉子累得几乎虚脱。
章节目录 第九章厄运(2)
此时的阿三早已烧得人事不省,他全身赤红,没有一丝汗水,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地,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热……热……”
阿柳妈看到刚才出去时还好好的三儿子回来变得这样神志不清,唬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颤抖着手为阿三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又让阿大去邻居阿春家讨了一桶井水,用汗巾浸了井水盖在他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看到阿三还是没醒,就去掐他的人中,还是没用,接着就想喂水给他喝,但阿三根本就不吞,喂进去的水沿着嘴角全都流出来了,阿柳妈心里一阵恐慌,她抬头看了看阿根:“阿根,这样怕不行,看来得去请郎中哩。”
阿根焦灼地在屋里不停地打着圈,坐下又站起,心里象有猫爪在挠心一般的难受。听了女人的话,他抬头看了看外面,此时天快黑下来了。这一带最好的郎中就是姚先生了,如果去斜桥请他,这一来一回费时非一个时辰不可。
低头看看阿三,一直闭着眼神情烦躁谵语不断,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如果再拖下去,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阿根霍地站起来,向呆立一旁的阿大沉声:“把春凳舀过来,我们抬他去斜桥姚先生那里。”
阿大答应一声,立刻去堂屋里取了春凳,又舀了一根杠子和一根麻绳进来,几人一起将阿三抬到春凳上,麻绳从凳底穿过,在上头结成绳圈,杠子从中穿过,阿根和阿大杠子上肩,一挺身,将阿三抬了起来就出了屋子,阿柳妈从后面匆匆追出来,将手里的一样东西塞给阿根:“和姚先生一声,给阿三用点好药吧,要不留下毛病就害他一辈子了。”
“嗯,晓得哩。”阿根抓着东西捏了捏,知道女人是把那副银手镯给他了,知道女人心细,怕自己揣的那四五十文钱会不够,是将银镯给他作预备用的,就把镯子塞进了裤腰里。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将女人赔嫁来的唯一首饰用掉的。
“姆妈,三阿哥病得很厉害么?我刚才叫他他不理我呢。”望着远去的阿爸和大阿哥,青柳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姆妈的手,仰头问着。
“嗯……唉,希望老天保佑阿三没事就好……”阿柳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牵着青柳的小手回到了屋里。
此时,雨已停了,但泥路上湿滑异常,空着一双手行走尚且不易何况还抬着一个人?阿根父子俩步步生滑地前往斜桥,路上停下来休息了一次,阿根想给阿三喂点水,但阿三仍然不知道吞咽,一点水也没喝进去,这让他们心急如焚,就不敢再在路上耽搁了。
没想到快要进斜桥镇时,春凳上的阿三突然抽搐起来,剧烈的动弹让两人更加不好走路了,两人忙停下来,阿根按住了阿三,一边对阿大急叫:“快把绳子解了,我来背他,这样可以快点!”
阿大一听手忙脚乱地抽出杠子解开绳子,阿根一把将全身抽动的阿三背起,又急叫阿大用绳子把两人绑住,这样不致于因为阿三的无意识抽动而掉下来。
他们急急赶到姚先生家时快要戌时,天早就黑了下来,姚记医馆的门早已闭上。阿大上前重重拍门,姚先生的一个徒弟出来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阿大将阿三放到医馆的一张小木床上,此时阿三已停止抽动,但脸色却变成了灰色。
姚先生听到前房有动静,知道来了病人,不等徒弟去喊就出来了,看到阿根父子,知道是杨柳村来的,来不及和两人打招呼,过来就给阿三把脉,一手把脉另一手摸了摸阿三的身上,不由吃惊地“咦”了一声,又翻看了阿三的眼皮,神色越来越严峻和凝重,阿根和阿大看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眼巴巴地盯着姚先生。
“你叫阿根吧?”姚先生放下阿三的手,对阿根劈头就问,一句寒喧都没有。
“呃,是,我是阿根。”阿根忐忑地回答,满怀希望地看着姚先生。
“嗯,病人是湿热入肺太深,以致于聚集于体内,攻击心窍迷糊了神志,所以才会有高热神昏谵语发狂惊痫抽搐等症,现在我先用银针让入肺的湿热散开,但要想将已攻入他心窍的邪毒迫出来,就一定得用羚羊角片……”
“什么,羚羊角片?”阿根惊叫一声,他知道这羚羊角片是一味贵重药材,去年夏天,张财主的小儿子高热惊厥,据就是用了好多这种羚羊角片才总算退了热的。
听菊花婶这羚羊角片一钱要一两银子呢。当时阿根只是听故事般地听了,听完哈哈一笑又惊叹一番就完事了,没想到今天阿三竟也要用这味药。
“对,是羚羊角片,病人送来太迟了,用了之后还不知道效果如何呢,你现在赶紧先到‘童仁堂’去撮两钱来……”
“什么,要两钱?”阿根再次惊叫失声,尽管他早有心量准备,但听到要两钱他还是吃惊不小。
“是啊,要两钱。”姚先生诧异地看了看他,“这药是贵重药,所以我这里是不备的,要用的话就得去童仁堂撮。如果用了以后效果不是很好,可能还会再要两钱。”姚先生完,不再话,顾自去准备银针了。
阿根怔怔地站了一会,手伸进裤腰,将那只银镯攥得紧紧的,几乎要将之捏断。“阿爸……”阿大看着阿爸神色不对,担忧地叫了一声。
“阿大,你在这里帮姚先生一下,我去去就来。”阿根关照阿大后转身就出了医馆。
此时已夜深,狭窄的街道两旁坐满了乘凉的居民,有的还在吃晚饭,边吃边聊着大天;不时地传出用蒲扇拍蚊子的声音。天太热了,屋里根本呆不住,所以,有此人家就干脆把春凳也搬了出来,躺在上面,享受自然赏赐的那一点点微风。
阿根站在门前的灯光里辨了辨方向,然后折身穿过嘈杂拥挤的街道向西行去,他知道童仁堂就在西首不远处。这童仁堂是斜桥镇上的富绅童仁义开的。
小小的斜桥镇上有一东一西两爿药店,东面药店叫通用堂,西面的就叫童仁堂。就其规模来,这童仁堂要比通用堂大一些,药材饮片也比通用堂多一些,所以姚先生才让阿根直接去童仁堂,万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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