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掸掸袖子,有起身的意思:“充实东宫言之尚早。朕一向以为,进了宫的人,不管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妻,就先该是朕的人,之后的事再说。”
一句话叫陈太后哑然,却又确实如此,反驳不得,眼睁睁见皇帝起身拜安告辞,心头那股子疑结才开解,小叶紫檀凤椅里的身子陡一松,往下滑了一寸。
皇帝什么都没说,又分明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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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福儿养伤期间,还是住在永乐宫的西北配殿。
配殿名叫汲芳馆,是个四方大院,供皇帝寝宫这边行走的人居住。
御侍品级高,单独拥有一处厢房。
当天来给自己换衣裳的宫娥姓赵,二十出头,是永乐宫的老宫人,也是皇帝御前侍女,得了胥不骄吩咐,每天来照顾换药。
等谢福儿能下床,赵宫人搬了些皇帝的衣冠靴袜甚至龙袍过来,教她叠放穿戴,尽快进入岗位角色。
确实如赵氏所说,就算穿衣脱袜,也是个大事。
给皇帝穿衣服学问十足,手脚熟练麻利不说,还得瞧天气,提前准备好,另外要察言观色,腰带衣领紧了松了,皇帝不舒服,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反正就是不可言喻的苦逼。
谢福儿在经历过司籍司和图华宫的一紧一松后,觉得掉进了另一个费心神的职位。
之前还庆幸他不会把自己叫去身边伺候了,好吧,果然不再叫了,直接就把自己调来了。
所幸的是,那人在养伤期间再没来过配殿。
那天被他弄醒后,谢福儿把他请下了床……好吧,也不是请,就是条件反射,抬脚来了个后踢……
幸亏他一条胳膊伤了,估计没法子以暴制暴,捂住被踢中的一只眼,拂袖走了。
跟前两次一样,谢福儿有点儿担惊受怕,跟赵宫人熟了以后,虚情假意地试探:“圣上这几天,龙体安康哇?”
赵宫人哪知这少女心里有鬼,回答:“皇上只要不发腿疾,身子骨一向好,能打得死老虎呢。不过说到老虎,皇上那儿倒是有件事……”脸色一变。
“什么?”谢福儿耳朵绷直了。
赵宫人苦笑:“前儿我跟中常侍左右侍奉着,皇上忽然问咱们认不认识一个武二郎,中常侍说天下姓武的多得很,武家的二儿子那更是多。皇上又说这个武家二郎该跟老虎有关,应该是打过老虎的,看那意思,好像想下令找这人,就是不知道全名,太模糊了,还说咱们谁知道就给谁赏……”
谢福儿回忆起来,呵呵一笑:“想拿赏吗?”赵宫人惊奇问:“难不成谢御侍知道?”
这一回,阿赏从云南大理姑娘变成了山东大妞。谢福儿凑耳过去:“不瞒你说,我家中婢子是山东聊城景阳冈附近的,武二郎是个大英雄,清河县人,上她们那儿打死过老虎,可厉害了!有个哥哥叫武大郎,嫂嫂潘氏。皇上再问,就这么说吧,省得他罚你们,皇上发起火来能吓死牛,我也领教过。”
赵宫人见她说得有模有样,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记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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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期间,宋霰罗这老冤家,终于后脚进了宫。
谢福儿听说她正在养德殿接受宫规教诲,就待封位赐殿了。
另外,配殿来了名贵客,这一位,倒是谢福儿始料不及的。
是安处宫的萧充媛。
要不是这次挨打是因为萧充媛传话,谢福儿对她印象还真的不深。
萧氏相貌平平,充其量算清秀佳人,就算在一般大户人家,容貌也称不上拔尖,何况在群雏争美的深宫,那年萧家再没别的适龄嫡女,为填补门阀空缺,送这女儿进宫侍圣。
萧充媛一来就打发了随行侍婢,坐到床边。
谢福儿想捂着还没好的屁股下床拜,萧充媛一把拦住:“宫中过活不易,贵人权大,有些事我不得不讨好,否则难保自身就算了,害了家族万死不辞其咎。还望谢御侍谅解我人微言轻,万勿气我。”
谢福儿明白了,萧充媛这是来上门道歉了,见自己罚完就升,成了永乐宫的人,多少有点儿心惊,一个不得宠的宫嫔,远远比不上皇帝身边的奴婢,她怕自己奴大欺主,心怀怨怼,报复不到郦贤妃头上,拿她开刀。
谢福儿对萧充媛要说多憎恨也谈不上,甚至还挺欣赏她说起话来不拐弯抹角。
舍身份,弃颜面,特别来拜会自己,这么一瞧,她也确实是活得胆战心惊。
谢福儿觉得进了皇宫后,就像进了个大磁场,人跟人的关系,都是不由自主的,在其位谋其事,换成另一个人,都是一样。
但是她也没想过跟这些后妃沾上一丁点关系。
萧充媛见她不回应,也不强人所难,拿出蒲草汁和紫草膏,交代:“我在娘家学了点儿小本事,在宫里闲着就折腾,贤妃也经常叫我给她染发。御侍这伤,虽不在脸面上,但女孩子家还是少留疤痕好……蒲草汁是软疤的,刚听赵氏说御侍的伤口已经结疤了,痂壳只要变深长老就能涂抹,早晚各一次。紫草膏去印,等脱了痂长出嫩肉,若肤色深浅不一,再均匀涂抹,这个能随心所欲,没什么大副作用。”说了两句,萧充媛也不逗留,离开了。
谢福儿用了两次蒲草汁,痂软化得快,伤口也愈合得快。
之后,萧充媛又来了几次,第一回见谢福儿用了她的药时,还有些惊讶,随后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御侍对我有防范心,不会用,御侍大度率性,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福儿也红了脸,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萧充媛,她在用前叫赵宫人抓了些小虫小鸟,试了好几天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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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宫人精心照顾,宫中医妇每隔三日来配殿查看,加上萧充媛偶尔来一趟,谢福儿养伤倒也养得快活,可再快活这伤还得好。
好了,就得上岗了,迟半天都不行。
预想过无数第一天当差的情境,没料到却是情境之外,正赶上一名内侍官询问皇帝的侍寝事。
本朝侍寝制度,按规矩是雨露均沾,也就是从月初到月中,由最低的品级开始宠幸,每天换人,十五那天留给皇后,十五过后再继续从低到高,也不搞什么捆粽子打包快递那套,侍寝那天,皇帝麻溜儿自动滚去妃嫔宫殿就好。
但理论跟实际永远都是脱离的。
要是真照规矩施行,依后宫人数,皇帝哪一天能闲下来?历朝天子都得累死。
况且人都有私心,遇着喜欢的,总免不了想多呆几天温柔乡,不喜欢的,一夜都懒得去。
所以,近几朝的皇帝基本都集体无视了这个规矩,有了去妃嫔处过夜的需求,直接唤来内侍打个招呼,内侍就去提前通知了。
谢福儿跟在赵宫人后面进入正殿时,正好就是撞见掌管帝王起居燕亵的贾姓内侍跟皇帝交涉。
听情形,皇帝好段日子都歇在永乐宫,没去后宫走动,内侍正游说皇帝先去郦贤妃的椒风宫。
掌管帝王起居燕亵是肥差,隔一段时间变化一次,从宫中内侍中挑选出来。
每回在职的人被后宫妃嫔疯狂巴结也是必须的。
显然贾内侍吃了郦贤妃的好处,第一个建议就是椒风宫,说了不少漂亮话。
皇帝正烦着,不去。
胥不骄又敲边鼓,提议去图华宫,皇帝的脸更是黑,末了,七不耐烦,八不耐烦,连彤史册子都给掀了:“连个侍寝的人都选不好、拿不定!叽叽喳喳的烦死人!”
胥不骄跟贾内侍趴在毯上,都不敢说话,火气太大了,还真得找个人侍寝了!
谢福儿站在门槛外面还没反应过来,也被赵宫人一起拉了下去,慌里慌张趴在地上。
里面人显然听到动静,喝叱扑来:“外面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自己才吵呢!头顶的藻井都给掀翻了!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真是。
谢福儿一边腹诽,一边被一头冷汗的赵宫人拉着朝里面走,又齐齐跪下,赵宫人说:“谢御侍今天当差,奴婢赵氏,负责领她过来。本想趁宫禁前,先带御侍进寝殿内瞧瞧环境。”
“唔。”前方传来一个音节,叫两人屏住呼吸。
皇帝眼神扫了贾内侍和胥不骄一眼,语气淡下:“侍寝的事,还没说完吧?再推几个人给朕听听。”
再推……还能推哪个?明摆着这圣上今天就没那兴致,说的不喜欢,又得被喷口水。贾内侍不敢,偷偷望胥不骄,胥不骄不傻,不吃这担子,垂着头,把地面盯得能凿出个洞。
赵宫人发了一手心的汗,运势不好,上赶着被炮筒子轰,却听身边的女孩儿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叫满屋子的人听得清楚:
“那个……皇上,奴婢倒能给您举荐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哟 ヾ(??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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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伺膳
谢福儿推荐的是安处宫的萧充媛。
把萧氏推出来;一是为了打破眼下这个不好收场的局面;免得皇帝战火延绵。
另外;谢福儿从挨板子的教训得到了启示;与其说是萧充媛害了自己,不如说后宫倾轧制度害了自己。
萧氏之所以事事听从贤妃,无非因为贤妃得宠;自己不得宠。
要是萧氏得了天子垂怜;腰板子就挺起来了,不会再像个藤萝依附别人。
后宫气氛和乐;皇帝有责啊,一旦雨露平衡,自己日后也会少受些牵连……
谢福儿越说越眉飞色舞,真心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哦哦!
皇帝没打断,由她叽呱。
光晕一闪,谢福儿揉揉眼,赵宫人拨亮了落地长灯烛,掩上青梁两边的纱帷,跟胥不骄和贾内侍弯腰退了下去。
她一愣,又继续:“刚才咱们说到……”
“你真的想叫充媛来给朕侍寝?”皇帝打断,听不出情绪。
谢福儿差不多进入了御侍的角色,清清嗓子,苦口婆心:“萧氏姿容秀丽,温贤敦厚,不让后宫其他人,您可以一试,反正……”反正又不要钱,“反正总得有个侍寝的。”
皇帝在明煌灯光下敛目端详少女的神色,不是迫不得已,是真心实意,甚至还积攒着饱满的动力。他预感自己要是有一点松口,她会不停气地劝下去,直到把自己活活推到萧氏那边,到时她甚至会蹲在床边满足地托腮欣赏……
这叫皇帝有种气上不来又下去的感觉,牙锋一磨,拳头落下去,撞得几案一响。
谢福儿惊诧之后,吁了口气,这个灯火下的天子出乎意料,没发脾气,松了拳,皱眉眯眼,脸上一副忧伤的苦大仇深:“嗳——”
切,送美人儿到床上,就算不喜欢也不用悲从中来,这也太假了。
谢福儿懒得理他,见他的脸上的苦逼越来越加重,才意识到,哎呀,是真疼了,他刚才那一拳,用的是受过伤的胳膊。
真不知哪来的霉运,每回跟他单独相处就得背责任!谢福儿嘀咕着扑上去,捧起皇帝的手:“您没事吧?奴婢这就去喊御医——”刚一转身,背后一双臂把自己拖回去,卷到怀里。
“福儿。”皇帝两只臂越缠越紧,早忘了刚才还在呼疼,两个手掌子一下就摸到了重点,“唉,真小。”顺便感伤了一下。
谢福儿只当他又像前几次一样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