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去汲芳馆,谢福儿冷静了一天,还是不能蛮干,跟永乐宫其他宫人调了个班次,赶上晚间皇帝从太后宫回来,在正殿的书房阅折子,拎了食盒进去。
谢福儿嘘了一声,伺候在书房外的内侍和宫女看见是近来得宠的谢御侍,也没通传,放了进去。
皇帝听到外面窸窣了一下,耳朵警醒,扬声:“谁啊。”再一抬头,谢福儿拎个红木篮子妖妖娇娇,扭腰翘臀地走过去,两张小腮帮子红通通的,擦了胭脂,嘴唇玫瑰花瓣儿似的能掐住水来,一张口就是香气,直扑得皇帝眼皮子打翻:“皇上,奴婢跟您送宵夜了。”
美人计这种很难控制并且有可能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的法子,谢福儿一直觉得很危险,但眼下没选择,能逮着的都能试试。
近旁伺候的宫女素来作淡妆打扮,不能随便在圣驾面前涂浓脂、抹厚粉。皇帝眼神沉着:“被内侍省的长官瞧见,得要治你一个蛊惑君心的罪。”
分明瞧得眼珠子都舍不得挪。谢福儿当没听见,嘟着屁股掀开食盒盖子,拿出汤水小点,送到皇帝鼻子下:“皇上喜欢吃鸭子,初秋天气干,奴婢给您叫御膳那头煨了个虫草老公鸭汤,里头呀,加了冬虫夏草,川贝麦冬,鸭肉也炖得烂,奴婢一直守着火候呢……就着几碟糕点正好。”又端了几碟脆皮马蹄糕和香菠乌糯团,一块块糯糯糍糍,竹签子都插好了。
皇帝知道她惦记着家里那摊事,哪有闲心情来款待自己,也舍不得戳穿她那点儿伎俩,放了笔,由她在那儿瞎忙活。
趁皇帝用膳,谢福儿蹲□子,坐在脚跟前,用水捂子先把两个小手捂热了,再扶到他膝盖头上,轻轻揉摸。
磨炼出来了些伺候人的功夫。皇帝很满意,鸭子汤多喝了小半碗,通体舒泰,伸展了下腰肢:“鸭子不错,你也是。”
谢福儿受了赞美,脸努力红了红:“谢圣上夸奖奴婢和鸭子。”皇帝吃热了,见她红着脸,好看极了,心思一动,抬起手想握她腕子,谢福儿身子一拱,歪了一下,没叫他摸着,瞥书案一眼:“皇上真辛苦,下了朝守在太后身边,回了寝殿还得要看折子,是不是北边又有什么事。”
皇帝盖上折子,瞥她一眼:“有什么高见?”谢福儿掐着裙子角,又红脸咬指头:“奴婢是女孩儿嘛,对政事哪有什么高见。”
皇帝本不想跟她多谈朝上的事,可又喜欢她忸忸怩怩,拿张作致,想多看几眼,说:“你不是当过男人读过书吗?折子也不能白偷看,上回朕还说要考你,你就当朕还是五二精庐的老师,说吧。”
一提起北匈奴,谢福儿免不了想起太子,最近东宫那边寝所一点儿风声都没了,想了想,顺口说:“奴婢对匈奴没什么想法,只是听过民间有小孩唱一个童谣。”
皇帝瞳仁一亮。
“是奴婢家弟弟阿寿带回来的,说是关于一个末代朝廷,”谢福儿小心翼翼瞧他,“小孩子唱:‘朱家麦面李家磨,做了一个大馍馍,送给对巷清大哥。’”
说的是朱明和李闯汉人相争,渔翁得利,成全了爱新觉罗坐江山。没敢说得太明白,但他肯定有些觉悟。
皇帝眉毛一攒,这鬼脑子精,是在告诫自己攘外也别忘照顾里头,眼一暗:“是给太子说好话?”谢福儿睫呼啦啦一闪,眶子蒙了层雾,鼻翼颤巍。
还真会来事儿,皇帝看得心跟着一酸,不追究了:“这是哪个朝廷,朕怎么没读过这个史书啊?”
谢福儿打马虎眼:“哎呀皇上,那么多小朝廷,您哪儿都知道啊!您就当是野史吧,奴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皇帝被她说得发了兴趣,随意捻起个奏折:“尚书郎的小儿子前几个月在御道上撞死百姓,本该斩立决,可尚书郎位高权重,又是几代元老,朝臣上书刀下留人,犯人暂时关在京狱等待秋后问斩,瞧这情形,朕总得给尚书郎一点儿面子,他家儿子这颗脑袋,朕很难砍了,你觉得如何?”
谢福儿记起前几月做女史时看到的宝马撞死人的折子,有点儿印象,见皇帝盯着自己,说:“皇上也想执国法,但是这一刀子带着千斤重的人情压力,确实也难,其实真正砍了倒也没事,只有人赞皇上公正,没人敢抱怨。至于如何斩首……奴婢听说个故事,有个古代帝王,亲舅舅杀了人,帝王想将舅舅绳之于法,可他舅势大,躲在府里不出来,帝王迫于情面,不忍心强制执行,只叫监斩官带着一群人披麻戴孝吹着唢呐去执法,舅舅逼得没法,只得自尽。人么,也不是不能死,就看您逼他到哪一步。”说的是汉文帝杀舅的那事,这回聪明了,直接说故事,也不敢扯史了。
皇帝望着她,越看越有几分像几代之前的女帝,听宫里老人和先帝提过,那名女帝也爱讲些有的没的,神神叨叨,可像那名女帝并不是好事,耽于政治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哪怕是一点儿边,他都不想她碰。
他心情不好了,手一举,把谢福儿拉近了几寸,谢福儿没回神,“嗳”一声,皇帝语气一重:“朕不爱听你讲这些,以后炖炖鸭汤就好。”
明明是您自己要我讲的!谢福儿要不是为了多套套近乎,叫他心情先放放松,才不费这精气神,干脆趁这机会,眼泪珠子吧啦吧啦地掉。
皇帝一讶:“怎么了。”谢福儿腿脚一个晃荡,垂眼飞快瞥了一眼皇帝的大腿。
皇帝领悟力强,忙把人揽过来抱腿上坐下:“哭晕了头?啊哟哟,真可怜。”
吃也吃过,心也掏了,这火候够了,谢福儿拿出心底话,哽咽起来:“呜呜,福儿就是突然想起娘,别说鸭汤了,现在连吃龙肉都没味儿……”意识到说龙肉好像有些冒犯,不好意思:“那个…不是说吃您……您别误会。”
皇帝捏捏她鼻子,表示不怪。
谢福儿见他没什么回拒的意思,加大力度,揪出袖里的帕子飞快抹一把脸蛋儿,美人计的美人不说多漂亮,最起码不能挂着俩鼻涕吧……又抬手搂紧了皇帝的脖子,腿盘上去,挂在他腰背后,打苦情牌:“福儿娘亲跟爹爹是真的分不开的……”小靴尖绷直了,去摩他龙袍玉带,然后明显地听见他鼻息浓了。
早知道就早点给谢敬乔赐妾了。皇帝那个悔。
谢福儿呢喃:“要是皇上能想法子取消这门婚事,福儿就一心一意留在宫里,再不出去了,皇上叫福儿在东边蹲,福儿决不去西边站,福儿今后全心全意侍奉皇上,绝无二心。”管他二妹的,说大话又不会遭天打雷劈。
“先前说升美人,你还端着个架子,说要想想。”皇帝还留着心窍。
“哎呀皇上——”谢福儿蜷了拳头,轻轻往他胸膛上一捶,憋着嗓子,声音一尖,“您怎么好的不听非听坏的呀!”这一声,莺莺姣姣,尾音打着飘儿,应该是够酥麻了……
皇帝眉毛一皱:“怎么像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鸟?”
谢福儿心急,继续在那儿磨:“六郎哥哥,您就依了福儿吧……”
皇帝一震,刷一下站了起来!
谢福儿还挂在他脖子上,无尾熊似的,一下子愣住了,见他脸色涨得通红,有点儿哆嗦。
皇帝抱着人慢慢坐下来,眼皮子一眯:“好听。”
谢福儿知道他排行老六,也听陈太后私下喊过两次,刚吐出这名字也就是一下子口快,图个亲近,感觉他身子在发热,心一横,进入角色,拉开他宽敞袖管子,小臂伸进去挠啊摩的,忽然一停,不给他挠了:“六郎哥,依福儿,好不好噜,好不好噜……”
噜什么噜,皇帝正享受着,见她停下来,有点儿不耐烦:“依什么?”
敢情刚才使了半天的劲儿都白白糟蹋了?谢福儿躁了,声音也粗犷了:“取消家父跟荣淑长公主的婚事!”
皇帝就像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不徐不疾推开人:“不行。”又补了一句:“你小小年纪,不要跟你娘一样变成尖酸刻薄不容人的妒妇。”
翌日,皇帝的御桌上就放了谢福儿的告假呈。
~~
宫女玩罢工,这是谢福儿原先进宫前想也不敢想的,可天下最厉害的莫过于老油条,几个岗位来来去去混了这么久,又在御前跟了段光阴,山中几日胜过人间十年,总养了些道行出来。
她以不舒服告为由告了假,每天也不去轮岗了,是叫赵宫人传的话,证明自己真的是已经病得无力起身。
御侍的直接上司是皇帝,请假也是找皇帝递假条,谈经皇帝批了以后,再送往管理皇族事务的内务省,便于记录和以后销假。
皇帝见她这德性,就知道,这东西,果真怄上了这口气。
谢福儿也不是光顾着怄气。
怄气要是有用,还要人脑干嘛。
她还就是不信,谢爹爹真的跟荣淑公主搅和上了,还叫那个寡妇公主怀了孩子。
谢福儿先托吕公去问了下细节,依照谢爹爹羞哒哒外加悔青肠子的原话,那天确实找过荣淑长公主。
两人约在宫外的公主府上见面,谢太傅说了情,喝了两口茶准备走,脑子一懵,晕了,再等醒过来,脱得像个煎熟了的大虾米,光溜溜一片,荣淑长公主在旁边一脸满足。
谢福儿这么一听就明白了,果然就是一个窝里生出来的胚子,那茶水要是没问题,天都要下红雨,不是高环环下的药还能是谁?
皇帝在那儿停尸装死,谢福儿也是个护短巴家的,见圣旨就这两日就得下了,一个人就跑去太后宫偏殿见高环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好意思说不肥?求表扬。。。。
谢谢~~~
抱着学习的态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5 02:50:50
唫銫姩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1…04 22:23:55
☆、第39章 镇妖
公主丧偶后;一般继续留公主府;或过着悠闲的孀居生活,或等皇室重新招婿;像荣淑公主高环环这样被接进宫里伴在太后身边,实在也不多。
太后宫背后紧挨着的樊门殿;就是高环环的后宫寝所;本是个待客的耳殿,地皮不大,算不上豪奢,丈高碧墙,尺厚朱瓦,旁边的紫竹青柏环绕香闺四周,跟其他几间殿所隔绝开;是个刁角,说得好听是幽静怡人,说得不好听略有些死气沉沉,要不是主动上门,素日根本没人经过。
说是高环环刚被接进宫时,陈太后怜惜,本来赐她前院的堂皇大殿,高环环懂事,说自己是个寡妇,能回娘家重拾天伦已经够有福气,还是得避忌讳,不能反而叫母后被人说道,于是贴着正殿,自个儿拣了个冷清小地方,平时深居简出,婉拒宫人拜访,连宫女和内侍都没多要,几个在身边伺候的都是从公主府带出来的老家人。
这漂亮话和举动一出,也叫太后更加心疼。
以前,高环环时常热情吆喝谢福儿上门做客,见这女孩不搭理,还叫身边侍婢找了几次,主动屈尊邀请。
洗象节那天谢福儿来过一次,还没进门,高环环就叫侍婢一路夹道相迎,一进樊门殿,高环环拖着自己的手,亲亲热热拉到寝室,迎上宾一般。
今天,谢福儿又来了,却吃了个大闭门羹。
殿门口拦着的侍婢巧素是洗象节那日给谢福儿梳化还被掌了嘴巴子的,见谢福儿迟迟不走,微微一俯身,脸却像掉进了冰窟里:“已是给御侍说过了,公主不舒服,误了玉体安康,没人担得了责任,今天不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