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福儿唯一一点儿柔情没了:“都下了旨怎么能不走?今后还有谁信任圣上?圣上请回寝殿去。”
皇帝最恨她仗着天下为公的名义打她自己的小算盘,鼓起丈夫之气,一个横抱把她托起仍在榻上压上去。
谢福儿肚子都快被他压扁了,一急,怕会出问题,碰到床头*的夜明枕,借着枕芯里的明珠光芒寻到他的轮廓,一下砸到他脑勺上。
皇帝酒醉没力气,反应也迟钝,喉咙里“呃儿”一下,仰天倒了下去。
谢福儿见他摊成个大字形躺在地上,踢了踢他脑袋,又踢了踢胳膊,没反应,不敢叫人进来看见,扶个没意识的百多斤的人,又怕闪了肚子,给他垫了个软枕,蹲在地上,拎起个砂壶,撬开他嘴,汩汩不停灌热茶进去。
喝醉的人怕冷,小半会儿,皇帝就在冰凉的地砖上被活活冻醒,晕头转向起了身,舌头依旧弹不直,可酒全都醒了,只感觉自己刚刚受了大逆不道的对待,可脑子一片空白,叫嚣:“刚怎么啦!”
谢福儿这才将他搀到榻上,说大话不气喘:“圣上喝醉了,一下子跌下来了。”
皇帝怀疑:“果真?”
还雪碧呢,谢福儿叫了一声,皇帝随行侍宦匆匆撩帘进来,听贵妃说:“扶圣上去本宫的榻上安寝,本宫去外面歇。”
侍宦显然知道皇帝今晚上来远条宫不是只为了借贵妃的香榻睡个觉,犹豫了一下。
谢福儿瞥了眼皇帝:“圣上刚喝了酒,正是虚脱发冷……万一要是冒风了,是你负责?”
小侍宦懂什么叫冒风,脸涨得通红,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扶皇帝。
皇帝顾不上跟说话,浑身酸痛,就像被几只小马蹄子践踏过一样,膀胱也涨得发慌,抖了抖腰带。
谢福儿看一眼侍宦:“有没有眼力?”
天子出恭程序繁琐,除伺内侍,其他人退散。
小侍宦连忙蹲身去拿了夜壶,给皇帝褪袍拉裤扶卵甩龙头,最后帮忙净手净身,一条一条做到位。
趁这功夫,谢福儿早在外头的简榻上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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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当日是个好天气。
被赵宫人搀上车时,高佛佛松脱保姆的手,跑上去拉谢福儿裙摆,艳羡得不得了:“不能带佛佛一起去吗?”
赵宫人见谢福儿上到一半,被高佛佛拉了一个趔趄,心都快要跌出来,扶稳当了,才失笑:“公主,太仓宫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贵妃这次是去礼佛,可不是散心的。”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就凭自家贵人这模样,出了宫只怕是她一大独大。
谢福儿想了想,说:“安庆在宫里也不是没事,找机会多陪在圣上身边,圣上日常起居,有什么动静,平时见了什么人,跟人说了什么,跟哪宫夫人说笑嬉闹过,去了哪宫哪殿歇了,都可以记在心里,到时告诉本宫。”
赵宫人看了一眼贵妃,没说话,借公主来盯着皇帝在宫里的行径,真的好吗。
高佛佛领了任务,人生又重新有了企盼和目标,充实了,松了手,目送贵妃上车,落帘,起辇,沿着红瓦黄檐,朝着出门直奔御街的宣平门驶去。
回了头,高佛佛在保姆的引领下蹦跳回上阶,仰头一看,有人在高台上的墙垣角落,身着便袍,眺望城外。
“那是父皇。”高佛佛吸着手指头,笃定。
“殿下看错了。”保姆否认。
“明明就是父皇。”高佛佛拔出手指头,急了。
保姆认真分析:“公主看,皇上的身子板一向挺得很,哪里会半个身子佝偻地都快掉下楼了,皇上眼神如炬,哪里会用西洋镜张望,皇上是真龙天子,更不可能像个宵小之辈缩在墙角贼头鼠脑,猥猥琐琐的啊……综上所述,绝不可能是皇上啊公主。”
高台上,皇帝放下望远镜。
胥不骄颇心疼天子:“既是都来了,何不送一送呢。”
昨晚上酒醉三分醒,难道还真的是瞎了眼,瞧不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么。皇帝狠狠:“强扭的瓜不甜。”
您强扭的瓜儿还少了?瓜藤瓜蔓都一齐抱走了。天子最爱之一是台阶,胥不骄从来也不吝啬递梯子:“连乞丐都有气性,身份越高的,气性越大也,尤其又是做过学问的,哪儿能关在闺阁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一样呢?贵妃还算懂事啊,自己心里有气有怨,宁可寻个清净地去待着,虽说给圣上郁卒三分,却给她自己难受了七分啊。冷一冷,便找个理由接回来吧皇上。”
这话听得皇帝舒服了,可还是含着一口气:“朕为她胞弟安排学籍,为她一句话打回了宋太常家的女儿,为她生母的嫉妒心匆匆下嫁了荣淑长公主,为她在后宫不受戕害责罚皇后震慑太后……一事又一事,什么都做高了,就算是笔债,朕也该还完了。她不识好歹,不过是个行刺,就试出了她真心,说是朕利用她,不拿她当回事,何尝又不是她恃宠行凶,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把朕放在心里?”
胥不骄悄悄望一眼皇帝,天子强过人,感情最脆弱的却也是天子,因为没人与其对等,皇帝付出什么,永远是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这是叫人怜悯的。
胥不骄拢袖:“皇上为贵妃做的,全是因着一颗私心,贵妃的反应,只是因为早就明白,皇上这颗私心,指不定哪天就会变,一旦变了,她是没有反抗余地的,这算不得自私,乃是自保心。再说了,皇上做得再多,从来没说过有什么用?贵妃她又不是龙肚子里的肠子。女人么,呵呵,哪个不爱听口头那些甜言蜜语?”
“狗奴,你是要朕卑躬屈膝,学那些登徒浪子说甜言蜜语讨她欢心?!”皇帝大怒,攥了攥拳,却明显头颈往内侍这边一偏,静待下文。
胥不骄明白皇帝这会儿的心思,也就不避言行了,笑嘻嘻:“既是为了皇上与贵妃好的话,老奴就算掉脑袋也得说。皇上这一点,比不得孝昭帝。孝昭帝军事、政务上不如皇上一半,可在女人上,却是个老道行,说情话写情诗虽被大丈夫所不耻,但能够得女眷的喜欢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然怎的迄今还被西十六宫那些太妃们挂念着,连……连皇后都曾经立志为孝昭帝守节,还为孝昭帝忤过皇上?”
皇帝的拳头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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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京城皇宫的花团锦簇,太仓宫比谢福儿想象中的还要冷清。
养胎避繁杂的地方,不能这样乌烟罩气。
行宫的面积还抵不上西十六宫的一半,加起来统共才十来座房间。
前院杂草丛生,荒着几块地,了无生气,衬着前殿几块灰朦朦的楣匾,确实寒碜。
后院还算丰富,有几间技艺房,是高祖那会儿建的,供皇家人员们驻跸时游乐。
技艺房布置了攀绳网、木马、单双杆、横云梯、浪木和爬圈,还有个内/射堂,供练射靶。
简直就是个游乐园了。
谢福儿一兴奋,刚一触横云梯,赵宫人尖叫一声,连忙抱住:“不可啊不可——”
谢福儿讪讪收回手,坐到个木马上摇了两下。
赵宫人受了这刺激,后悔了,虽说自己这条命是从敬法殿捡回来的,当时就拿定了主意,今后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但陪着这样瞎胡闹也实在是惊吓,摁住那木马,嘀咕:“奴婢真该告诉圣上!”
要告诉了还能来么?谢福儿敷衍:“过些时候再说,不急。”
行宫的宫人统共不超过二十个,还都是老弱病残。
二十个宫人集中住在东边,西边空出一大片。
谢福儿搬进行宫正中的来馨殿,安顿好了以后,叫赵宫人叫来所有宫人。
行宫下人们个个都是散漫性子,几代没见过皇宫里的贵人,没什么畏惧紧张心,懒懒散散行过礼后,乌拉拉退到一边。
谢福儿也不怪,开了声:“西边空着好几间房,为什么全部挤在东殿这头?”
领头的行宫管事老内侍打个呵欠:“贵人有所不知,西边的交泰殿是高祖时候覃夫人与其奸夫丧生的厢屋,附近的房间大家都不敢靠近,哪还敢住。”
首先要恢复正常生活,像这样人吓人的,太仓宫永远就是个阴地。
谢福儿发了令:“等会儿赵宫负责,重新分配殿室,西殿那边也得填补人住进去。”
行宫老人大吃一惊,连带着后面一溜儿宫人都求饶起来:“贵人饶了小奴们吧,那东西真的是凶得很,您不知道,原先有个值夜的侍卫胆子大,晚上去巡逻,结果硬是被吓死了……”
谢福儿大声说:“你们这是什么唯心主义!别说世上没那东西,就算是有,咱们几十号人的阳气还抵不过两个阿飘?!”
宫人们听不大懂,可还是哭着脸。
谢福儿想了想,不以身作则是不行的,大方地说:“这样吧,本宫做个表率。”一指贤志达,“你代本宫住几天交泰殿的隔壁,叫这群人瞧瞧到底有没有鬼啊神的,看到底吓不吓得死人。怎么样,你胆子够大吗,可愿意?”
贤志达哭了,想想贵妃曾经对自己的信任之心,又擦掉惊恐的眼泪,咬牙拍胸脯:“小的虽差个零件,但阳气大大的!”
行宫的宫人们见京城来的满身皇气的贵妃都做了榜样,只得满不甘愿地先应下来。
谢福儿叫宫人们去清扫西殿,重新分配了各屋人手,又记起另桩事:“前院的地闲着可惜,种些花花草草,蔬蔬果果,看着心情都好些。”
不管怎样,谢贵妃来行宫的第一天,行宫宫人的懒散生涯就终结了。
唯一惦记就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几时将这位天魔星接回去。
几日一过,太仓宫面貌焕然一新。
谢福儿没人吵嚷没人暗害的滋润日子刚还没热乎,京城皇宫那边快马加鞭来了人。
是胥不骄亲自跑的一趟。
缁靴珠冠的胥不骄看见督促宫人在前院翻土垦地撒种子的贵妃,目瞪口呆,还是捧着洒了金粉的纸笺,递了上去。
谢福儿撸下了袖管,解释:“胥大人,本宫刚在佛堂坐了一上午,腿脚都酸了,这才出来走走。”
“老奴明白。”胥不骄只当没瞧见。
谢福儿见那信函装潢得漂亮精致,贴近脸,还喷了香:“是皇上给本宫捎来的旨?”
“不是旨,不是旨,”胥不骄笑盈盈,低了声音,凑耳:“这是皇上给贵妃的私人信函。贵妃有什么想回给皇上的,给老奴带来的小侍者,再递给皇上。老奴备了几匹大食千里快马,一去一来半天功夫不用,专门儿干这活计。”
这厮还玩起私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更新时登不上*T___T
☆、第93章
京城皇宫天天来函;成了惯例。
太仓宫的正前门本是个长年长草的地方;几天下来,被送信宫人踩平了不少。
看得出来太仓宫的诡异深入人心;送信的小内侍每次都是慢吞吞地进,忙不迭地出。
谢福儿还真不知道皇帝除了会执刀箭、掌权杖;还是个会写情书的,第一天还抖了抖信笺:“这是哪家可怜的作者受害了啊。”
胥不骄笑:“贵妃哪里的话,这可是咱们皇上真刀实枪、一字一句打心眼里琢磨出来的!绝对没有抄袭。”
头几天的内容挺正经,多半是“爱聚双情款;念离两心伤”,或者“自君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迁昼夜生”,再或“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到”之类。
风格还比较健康积极小清新,中心大意无非是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