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所以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他神秘一笑,抬手定在半空。唢呐声骤然停止,两个配刀的官差即刻抬了块盖着红绸的牌匾上来。他一把将红绸扯开:“自然是来给你送牌匾的。”
我看着牌匾上‘博施济众’四个字愣了会儿神,又抬手摸了摸左下角的印信,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个拜皇子的礼是怎么行的来着?那戏本子里的词儿是怎么说来着?脑子里还未想出来,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我两腿齐齐软了下去,哆嗦着喊了声:“八皇子万寿无疆。”
不想膝盖还未触到地,却被他一把拎起来:“不必跪了,本殿下可是顶着御史大人的身份来微服私访的,你可千万别让我漏了馅儿。”
我呆了一呆,赶忙连连称是,赔笑道:“八皇子一路颠簸辛苦,若不嫌弃,便进去吃杯茶吧?”
他未答话,只微微颚首,随后便抬脚进了府。后头的那位姑娘也跟着走上来,路过我身边时顿了一顿,淡淡地扫我一眼,也抬脚走了进去。
我心中疑惑万分,全然辨不出她的身份。一路跟去前厅,待下人们上了茶,这才敢问出来:“不知这位小姐是?”
那姑娘没理我,只端了右手边的茶水喝,同昨日初见我时的惊恐模样判若两人。八皇子掀茶盖的动作顿了顿,口中淡淡道:“吾皇妹,十三公主,鸾汐。”
我惊了一惊,心想这蕴华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哟!急忙赔笑道:“喔呀,原是十三公主,昨日……”话未说完,先打了个喷嚏,我又道:“假山……”才说了两个字,又是一个喷嚏,打完又接着道:“请……”
她已经忍无可忍,撂下茶盏看我一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颇惊讶地将她望着:“公主实乃高人,竟能猜出民妇心中所想。”
她斜我一眼:“不就是想说,‘昨日有眼不识泰山,在假山后竟没认出来,还请公主海涵么’?听得多了自然就晓得了。”
我抽了抽嘴角,惴惴道:“呃,民妇是想说,昨日在假山后瞧见公主与蕴华君一同聊天,料想两位必定熟识,要不要民妇现在去将他请过来?”
她脸色僵了一僵,八皇子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抹了把额上的汗,心下有些惶恐,正暗忖着是不是将这位十三公主得罪了,门口突然走进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来,那影子停在大厅中央,抬起嘴角笑了一笑,还是以往惯有的姿态:“不必请了,我自己来了。”嘴上朝我说着,眼睛却是直直盯着上座的八皇子的。
我松了口气,心想这十三公主的心上人来了,气氛该是要缓和些了罢?却不晓得这情况更是变得剑拔弩张。
八皇子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以灼灼的目光将蕴华看着,二人久久没有讲话。我不大明白这两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只隐约看出二人眼中所包含的内容异常丰富,以我二十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竟是一丝一毫也解读不出。
只好抬眼去看一旁的十三公主。不想这十三公主的神情也是极为怪异,娇羞中潜藏爱意,惶恐中隐着心急,右手已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左脚已往前跨出半步,整个一精弓绷弦之势,就差射出去了。
然而就在这将射未射之际,两个原本四目相对之人突然轻笑一声,齐齐上前将对方拥住,抱完左边又抱右边,简直是亲密无间。
八皇子笑着道:“多年未见,你好像有些变了”
蕴华抬眉:“哦?变丑了还是变难看了?”
八皇子道:“变幽默了。”
蕴华笑了一声,笑完也道:“你好像也有些变了。”
八皇子皱眉:“变俊了还是变好看了?”
蕴华道:“变自恋了。”
说完两人仰天长笑,一边笑一边勾肩搭背地走了。
我一头雾水,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弄得人一惊一乍的,完全不考虑别人心脏承受不承受得住。回想看过的话本子里,皇族之人大多都有些怪癖,譬如明明很高调,却要装得低调,明明很不靠谱,却要装得深沉。现下想来,也不失真实性。想要肃立威严,就得整得一惊一乍的,吓得人脚软了,自然便臣服了。就算内心没有臣服,起码身体上也臣服了。身体上臣服了,离内心臣服也就不远了。
正分析得入神,突觉一道寒光冷不丁地刺向背梁骨,冷得我周身上下都打了个哆嗦。转身时,发现方才还冷漠高傲的十三公主此刻正目光迥异地将我望着。
我抬手擦了把脸,她仍是将我望着。
我又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她照旧将我望着。
我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讪讪道:“十三公主,你在看什么?”
她像是这才醒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着你长得像一位故人。”
我恍然,赶紧笑道:“能长得像公主的故人,实乃是民妇之幸民妇之幸……”
她半天没讲话,只看向门外的皑皑白雪,半晌,仍是以淡淡的口吻道:“但她绝对不会作你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
我噎了一下,心想果真是将她得罪了,且还不止今日一回,多半是昨日在假山后就将她得罪了。皇族之人都是极好面子的,昨日被我瞧见她与蕴华躲在假山后幽会,又无意间听了个墙角,虽说当时迷迷瞪瞪,酒醒后也早就将这个墙角忘得精光,但在她眼里,我总是知晓了些她不愿被外人知晓的东西,如今对我不待见也在情理之中。
我斟酌半晌,道:“公主所说的那位故人定然是身份高贵举止不凡,貌似天仙倾国倾城,民妇一介庶民,自然是不敢与她雷同,呵呵。”说完偷偷觑了她一眼,心想将她这位故人夸得好些,她该是就高兴了吧。
不想此话说完,十三公主脸色骤变,看着我哆嗦了半天嘴唇,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惶惑了一会儿,不明白哪又惹她不高兴了。她已调整好镇定的神情,轻飘飘道:“可惜她已是个死人了。”
我惊了片刻,心想这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竟提起人家的伤心事,也难怪她会生气了。只是不明白如今的人怎的都这么短命,年纪轻轻便见了阎王,就如文渊,就如素锦,就如蕴华的那位红颜知己。我赶忙安慰道:“公主切莫太过伤心,民妇相信您这位故人就算在黄泉之下也依然会活得顺风顺水,定然不会忘记生前还有您这样一位好姐妹,会时常托梦给您的。”
她已目赤欲裂:“你给我出去!出去!”
看着她怒火攻心的模样,我突然想起句俗话。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此刻约莫就是这个状况。即刻甚识趣地退出两步道:“今日这天时有些冷,民妇先去叫下人给您架个炉子来暖暖手,您先坐,呵呵,先坐。”说完立马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将将出得大厅,便见文昊翩翩然从走廊的拐角走出来。我突感一丝清明翻上天灵盖,心情顿觉轻松不少。文昊一向自喻风流倜傥追寻美人无数,定能哄得十三公主欢心,到时若能让她对我放下成见,日后的路也好走些。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即刻便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怂恿了他去陪那冷面公主。
文昊听完,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凄凄凉将我望着,久久没有讲话。
我疑惑了一阵,又揣摩了一阵,开始检讨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昨日才将他孤零零丢在宴席之上陪酒,今日一起来又让他卖笑博公主欢心,委实不大应该。我想了想说:“若是身子不舒服,便不用去了罢。”
不想他即刻精神抖擞道:“去!怎么能不去?当然要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其实真的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你的眼睛早已背叛了你的心。”
他望向高高的天幕,忧伤道:“素锦,你误会了,我方才只是有些感动,每每有这种好事,你总能想到我。”
我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喘过气来,眼睁睁看他摇着扇子奔了。我想,我认识文昊七年,同他相依为命七年,却从来猜不准他心中所想,活得当真失败。追寻美人是他毕生的梦想,那十三公主又长得秀色可餐,他怎么会不愿去呢?我真是个榆木脑袋啊!
扶着柱子叹了一阵,正欲抬脚走人,一回头撞上个软乎乎的物什。
我惊了一跳,抚着胸口道:“俞管家,你站在我后头做什么?”
他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慌张道:“方才老奴路过蕴华公子的院子,听得里头有打斗声,夫人快随我去看看罢。”
我‘啊?’了一声,急急忙忙朝蕴华的院子狂奔。这方才还好好的二人,怎的突然就打起来了呢?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俞管家在后头唤我:“夫人您慢些,等等老奴啊……”
我没理他,一路直奔入北面的清雅苑。初入院门时,果真听得里头有打斗声。当我奔进院子时,却又静了下来,房中传出急促的讲话声,像是蕴华的声音,他说:“倘若是呢?”
我停下脚步,心想这两人该不会是在过招闹着玩儿吧?若是这么贸贸然闯进去,会不会败了八皇子的兴致,惹得他不高兴啊?但万一是真的动手,我又该如何呢?这还真是个难以分析的情况。
就在我权衡进去与不进去这个重大问题时,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八皇子的咆哮:“我不信!”话音刚落,房内又是一片瓷器碎裂之声。
我惊了一惊,立马想到我那价值几百两的古董花瓶,闹着玩哪有这样损物什的啊!心痛之下抬脚便朝房内冲了进去。
哪知一惊之后还有更大的惊。
待我立在蕴华的房门口时,当即被面前的一幕惊眩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凌乱不堪的书案上,呈重叠之势压着两个人影,下头的是笑得邪恶的蕴华,上头的是眉头紧蹙的八皇子。那八皇子正扯着蕴华的衣裳,形成将脱未脱之势,蕴华两手撑在书案上,一副任人宰割之势。在我冲进房内的瞬间,二人齐齐回头,皆是一脸惊慌失措。
我晕了一晕,即刻想起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做断袖之情。但一直以来都只是听说,从未有幸见过,今日不期然见得一回活的断袖,怎能不惊啊!回想昨日百思不得其解蕴华为何翻进太守府,今日总算省得,他原是为了去见八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在作者有P要放里抱怨了一下没什么人留言,
一下子就收到好多留言,还有3篇长评,心情激动异常。
今晚猛然间发现登上新晋首页,更是心情澎湃。
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及鼓励,我一定会努力码字,写出好的故事来。
鞠躬。
☆、第十六章
桌案上呈重叠之势的二人同我对视一阵,果断将对方放开,跳到一边清嗓子的清嗓子,抖袍子的抖袍子。
我望着两人面上不大自然的神情,骤然觉得如此打搅他人好事,委实是个不厚道的做法,赶忙退出两步,讪讪道:“你们继续,呵呵,继续。”
正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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