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呵呵。”
蕴华始终没有讲话。
我惴惴然爬上马车,猛然间省起还没同八皇子打招呼。公然无视一名皇子总归不大好,但目前这个局势,又让人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说:“八皇子吉祥,八皇子慢慢杀,杀痛快些”,或是“你和蕴华都这么熟了,能不能给留个全尸什么的”?还没想出来,车夫已自觉地‘驾’了一声,奔出去老远了。
冷风呼呼地直往马车里灌,吹得门口的帘子鼓进来。我从夹缝中瞟了一眼,隐约见得蕴华衣衫单薄地立在那里,眼神黯淡。马车却适时地转了个弯,徒留路边被白雪覆盖的山体以及漫天飞舞的雪花,扬扬洒洒,将天地连成一片。
我发了会儿呆,若无其事地将布帘拉好,又将手炉的盖子揭开,往里头加碳。手却抖得厉害,木炭哗啦哗啦地掉了一马车,弯腰去拣,却怎么也拣不起来。心没由来地慌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似紧要关头堵了块石头,令人惶惑不安。
也不晓得他与八皇子有什么过节,前几日还搂搂抱抱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看今日这架势,蕴华是必死无疑。若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被人参观,那就太过悲惨。好歹人家也在府上住了这么长时日,虽说一直在给我添麻烦,却也是做了些实质性贡献的。且还交了一大笔伙食费,余下的钱起码还能吃个三五年,倘若就这么死了,也不晓得黄泉之下能不能瞑目。
我试着平复情绪,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想着想着却蓦地朝前头喊了声:“停车。”
马车摇晃了几下停下来,我扔掉手炉奔出去,漫天的白雪洒下,落在脸上凉凉的。我不大明白这是个什么心思,总觉得该再回去看一看,就像完成一个心愿。这种心情,急切得如同当年想找回记忆一般,一冒出来,便再也停不下。路上沾了雪,有些湿滑,稍不留神就溜出去好远。难得的是,我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竟然还知道在靠山体近些的方向跑,远离右边的悬崖。
而好不容易绕过阻挡视线的山体,却一眼望见蕴华准备跳崖。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就算是死在八皇子手上,身上也就一个窟窿,这么高跳下去,可能连个全尸都没有。底下郁郁葱葱的尽是针叶松,就算勉强能摔个全尸,也要扎出成百上千个窟窿,万一遇上狼,还是保不住全尸。
但再想想,他也有可能是不想尸体摆在路边让人参观,觉得跳崖这个死法隐秘壮烈些。可我不是来给他收尸了么,若就这么跳了,我不就白跑了么。
再来不及多想,他已纵身跃下去。我吓得叫了一声,立刻超常发挥,猛地提速越过几个黑衣人,一下扑到悬崖边。
原本是打算伸手将他拉住,却因太过激动,犯了忘记地面湿滑这个致命的错误,这就直接导致一个没扑稳,连带自己也滑了下去。
崖上有人在喊着什么,但我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将声音撕得破碎,全然听不清明。也完全没打算去听清明,只是在想,本夫人恐怕是全黎国死得最冤的坠崖人,还是个脸朝地的姿势,也不晓得日后文昊来认尸时还辨不辨得出我是他苦命的嫂嫂。回想前些日子才答应不丢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却不想这么快就要食言。真是失算啊失算。
冷风刮在脸颊生疼,本该落下的雪花也因风力的影响倒冲上来,加上人体本能的反应,惊吓过度会张大嘴巴,就正好方便那雪花卡进我喉咙。
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身子却在此时停住,落进个软绵绵暖呼呼的怀抱当中。我咳了两声,抬头看着搂住我的这个人,立刻惊悚道:“蕴华?你不是先跳下去了么!”
他一手握住插在崖壁上的剑柄,一手将我死死搂住,喘着粗气艰难道:“你跟着跳下来做什么?吓死我了。”
我呆了片刻,这个情况还真不大好解释。
也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又严肃道:“先下去再说,抓紧我。”
我哦了一声,伸手抱住他脖子。
软剑瞬间抽离崖壁,在岩石上划出长长的嘶鸣,顺着悬崖一路到底。他的袖子鼓起来,软软地贴上我的脸,掠过一脉冷香。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稳稳落地。
蕴华蹙眉看我一眼,叹息一声:“你哭什么呢!”
我惊讶地抬手抹了把脸,摊开来看了看,指尖尽是水泽。立刻尴尬道:“大约是刚才被吓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眸中尽是笑意:“没事了,我这不是没死么?”
我愣了愣,解释道:“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不是担心你,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半天没讲话,估计是被打击得不轻。我蹲下来揉腿,方才被这么一惊一吓的,腿都吓软了。
蕴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跟着我跳下来的时候怎的那么勇敢?多少年没被这么吓过了,真是。”
我懒得跟他解释,揉完左腿继续揉右腿,他硬要把我想得这么伟大,那就让我这个伟大的形象继续留在他心中吧。
蕴华叹了口气,也蹲下来帮我揉腿,一面揉一面道:“我跳下来是因为有把握不会摔死,你这样跳下来是想做什么呢?殉情么?下回别再这么傻了,万一我没接住……”
我原本不想打击他的,但觉着这下不解释都不行了,赶紧打断他:“我方才是奔得太急脚滑摔下来的,那个悬崖边不是有雪么?我一个没踩稳就滑下来了,真的,不信我们再爬上去看看。”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本正经地将我望着:“那你方才跑回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之前的发热行径,但蕴华这眼神颇有不说个明白便要将我看出个洞来之势。想了半天,我说:“哦,我就是突然想起走之前忘记问你家住在哪里了,你又不让我替你收尸,我就想着可以帮你通知家人什么的。”
“……”
☆、第二十三章
蕴华并不打算寻回失散的护卫,说是跳崖前已留下暗号,他们到时自会前来会和。
而我却极想找到失散的家丁。倒不是因为走前没留下暗号,怕他们不懂得如何跟我会和,而是怕他们回府后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引发不必要的担心。但这悬崖太过陡直,一眼望不到顶,是个易坠难爬之势,以蕴华的轻功也毫无办法。况且也完全分析不出家丁们发现我半路走失是先淡定自若地前去采冰还是心急如焚地就地寻找,或是兴高采烈地回府休息,这就让我很难抉择究竟是该往南还是往北。
反正是不能留在原地。
蕴华能从这悬崖上跳下来,想必那八皇子也是可以的,八皇子那些得意的影卫该也是可以的。加上这峡谷之中野生动物颇多,留在原地除了会被抓到外,还有被猛兽袭击甚至吃掉的风险。我们商讨半天,最终决定继续往北边逃窜,打算找座临近的村庄看看有没有马车之类的代步工具搭乘回府。
但我一直不大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平凡妇人变作一名逃犯。思忖良久,觉得这一切都是从莫名其妙的坠崖开始,也算不得一名逃犯,顶多就是被当做逃犯的同伙,也就是从犯。而我却完全不清楚自己伙同的这名逃犯到底犯了什么事,从得也相当冤枉。一个情绪激动,便问了蕴华。
四周尽是两人来高的针叶松,积雪在枝桠上晃晃悠悠,透出莹白的光泽,轻轻一碰便簌簌地往下掉。
蕴华走在前头,沉默半晌,苦笑道:“我并没有犯什么事,也并非与八皇子有过节,相反,当年还是肝胆相照的好友至交。”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怅然:“但对一个上位者而言,并不是说你没有犯错便是没有错,有时候做得太好也是一种错。”他以软剑砍掉面前拦住的枝桠,吸了口气道:“就好比这枝落叶松,它生在这里本没有错,却因生得太好、枝叶长得太茂盛而挡住我们的去路,那么最直接的办法便只能将它砍掉。”
我埋头理清他所说的这些话,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蕴华挡住了八皇子当皇帝这条路。但自古以来皇位都是由老爹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若说蕴华能够威胁到八皇子,那么就必须也是一位皇子,否则谈何威胁?可十三公主明明又倾心于蕴华,那蕴华就不可能是一位皇子,除非这是段不伦之恋。
再则便有可能是八皇子想要篡位,而蕴华是他老爹手下最为信任的臣子,他老爹交付了什么跟当皇帝有关的重要物件或是极具召唤力的信物给蕴华保管,八皇子之所以想除去蕴华,就是想得到那个物件或是毁去那个物件。可八皇子眼下正是奉正皇帝面前最得意的儿子,论地位,论才华,继承老爹的衣钵完全只是时间问题,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跑去篡位呢?这就成为一个新的问题。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蕴华是一位皇子这个结论比较靠谱,毕竟也没有人敢下定论说皇室之人就一定不会产生不论之恋嘛。何况依我看的那些野史记载,皇帝的儿子爱上自己的妃子也相当常见,母子恋也属于不论之恋的范畴。更何况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风流之人,搞不好蕴华就是奉正皇帝哪回微服私访遗留在外的骨血,如今终于父子相认,奉正皇帝觉得亏欠于蕴华,便打算将这如画的江山赠送给他作为补偿,这种事不知怎么又被八皇子发现,于是两人成为敌人。而十三公主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于是依然死心塌地地倾慕蕴华,而蕴华却知晓两人是兄妹或是姐弟,所以一直决绝地回避十三公主。
如此一想,便整个脉络都通了,我在对自己推理能力感到无比自豪的同时又感到心情十分沉重。自古以来,争位夺宠的背后都血腥非常,必定是要弄个你死我活方能罢休,倘若蕴华果真是哪位不知名的皇子,钱府就极有可能成为他与八皇子的战场。
我斟酌半晌,讪讪道:“方才你从悬崖上接住我,不知道算不算已经报了救命之恩呢?”
靴子踏过一丛潮湿的枯叶,泛起沉闷的咯吱声。蕴华淡淡道:“算吧。”
我顺着他覆过的地方踩过,又道:“既然你的心愿已经完成,那有没有什么新的打算?”
他停下来,回头将我望着:“你是想赶我走么?”
我确然是想赶他走,但这其实跟报恩之事无甚关系。同蕴华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助我良多,若说报恩,早就已经报了,如今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是觉得他现目前与八皇子这个焦灼的状态不大适合留在钱府罢了。钱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然是不能让府上的人受到牵连才是。
可这些想法毕竟有些薄情,我实在无法看着他将这一切说出来,只能扭头看向别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朝我一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见!”语毕踏着风声一溜烟地就不见了。
我呆了一呆,完全来不及反应,等反应过来立马欲哭无泪。蕴华他……他该不会是要留我一个人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