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拍了拍脑门,失笑道:“可不是我糊涂了。”忽然又想起一物,却是这个时节正好用的,于是又躬身使劲翻腾柜子里的包裹,终于在一个浅绿色包袱里找到了,拿出来打开一看,一个雕漆小盒安静地躺在那里。从蓉讶然道:“主子,这不是那年令容华送您的罗扇?”
清荷取出扇子,一股奇香盈鼻,她轻抚扇面叹道:“正是。”神情黯了下来,带了些许苦涩。令宁舒已是许久未曾登门了,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自己先去低个头,可每次偶遇,宁舒似乎都不大情愿与她正面接触,让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扇子我一直舍不得用,白放着发霉,如今便送了嫂嫂罢,也不算糟蹋了它。”
从蓉也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将东西归置齐了,一并差人送了出去。可谁曾料想,正是这把不甚惹眼的绢面罗扇,却差点酿成一场让她悔恨至极的祸事。
正文 流怨枉杀徒恨谁
云岚小产了!
伴随着她凄厉的哀嚎声,夏家上下彻夜灯火通明。稳婆在产房内已忙碌了两个时辰,一盆盆的热水送了进去,换成殷红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一墨心惊胆颤。
“娘,我等不得了,我要进去!”夏一墨神情焦急,两眼不住地往产房方向张望,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圈后终于忍不住了。
“墨儿,莫慌。”臻蓉听得云岚的声线渐渐地低了下去,心中也十分担忧,却阻止了一墨进产房的要求,“临盆血房阴气甚重,男儿见不得血光,当心晦气。娘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一墨还要争辩,被臻蓉厉声制止,只得压抑着坐下。臻蓉方自己进去了。
进得门来,却见床上血污斑斑,地上几个丫头在不停地换水,一旁的稳婆仍在催促着云岚用力,而床上的人却早已汗湿满身,奄奄一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臻蓉赶忙抢上前,拉起她的手,轻轻拨开她额上被汗水浸湿的发,柔声道:“岚儿,岚儿,醒醒,是娘。”
在耳边唤了半天,云岚勉强睁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是臻蓉,面上挣扎起一丝笑容问道:“娘……你来了……孩儿……是不是就要……死了?”
“胡说!”臻蓉皱眉呸道,“才多大点儿人就要死要活的,女人家谁不经历这一遭?快别胡思乱想这些不吉利的,集中精神。”
云岚微弱地闭了闭眼,断断续续道:“娘……做女人……都这样……痛么?”
臻蓉安慰道:“可不是,娘生墨儿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吓人,还不是照样过来了。放心,因你这是第一胎,自然痛不可忍,回头再生的时候就不会这样了。”
云岚睁开眼露出乞求的神色:“娘……可不可以……不要……再生了……孩儿……受不住……”
臻蓉不忍看她痛楚,连声劝慰:“好好好,娘不会强求,你略歇歇。”她松开云岚的手,将那满手血污的稳婆拉至一边,轻声问道,“你实话实说,情况究竟如何?能不能保?”
那稳婆也显出忧虑神情,为难道:“回老夫人,少夫人羊水已破,再加上出血过多,依老婆子看来,她撑不了多久。母子都保的可能不大,只能保一个。老夫人还是给个准话,保哪个吧。”
“当然是保大人!”身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两人一惊,双双回头看去,却是一墨坐在了床前,紧握着云岚的手,眸中尽是痛楚。
臻蓉看了看眼前的情形,没有再说什么,只对稳婆点了点头,示意她照办。母子二人谁都没有再离开,轮番守着云岚。一直到天色微朦时,云岚才终于脱离了险情,产下一个已成形的女婴,却是死胎。
臻蓉着人将死婴抱了出去,怕云岚看到伤心,一墨攥着云岚的手贴着脸庞,静静守在床前一言不发,直到臻蓉拽他:“出去吧,折腾了一晚上,让你媳妇儿好好睡一觉。”他才摸了摸云岚的脸,给她盖好锦被站起身离开,只是那脚步生硬,如木桩一般。
“岚儿,不要多想,先吃些东西。”臻蓉慢慢劝着,捧起桌上的糖水鸡蛋羹,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等将来身子养好了,再给娘添个胖孙子。”
云岚却不张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呆滞的目光只盯着帐子瞧。
臻蓉叹了口气,同为做娘的,她能体会到儿媳心里的创痛。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憔悴的面容,还有同样一言不发的神情,臻蓉知道恐怕这个阴影一时半刻是消不去的了,只好再叹口气,默默出去了。
……
“什么?!”清荷惊惧得呆立在那里,“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臻蓉垂泪:“本来一直好好儿的,前些天忽然就嚷腹痛,眼看着那血顺着裙角就下来了,我和你哥哥都吓坏了,赶紧去请郎中,人一听那情形就跟派去的人说,赶紧去请稳婆要紧,怕是早产。又慌忙的将早订好的刘婆子叫了来,全家忙活了一晚上……谁知还是没保住……你嫂子如今身子虚得很,我们也不敢跟她提起,家里白天也没人,只你哥哥请了假,天天陪着倒还好些。”
“那娘怎么不陪着嫂子,倒进宫了?”清荷不禁问道,又想起一事,“可是缺少药材么?上次娘带给我好些,我都留着,娘缺什么带了去吧。”
臻蓉以帕拭泪,半天止住了,方道:“家里什么都有,你不必操心。娘进宫正是有一事要告诉你,托给别人我不放心。”
清荷疑惑道:“娘有什么事这么急?”
“你嫂子出了这事以后,你哥哥表面上没什么反应,暗地里却严查了一回,发现那害人小产的就是这个。”臻蓉取出一物来递到她面前。
“怎么会是这个……”清荷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那面前的“罪魁祸首”正是两个月前她送给嫂子的那把绢扇!
她伸手欲接,臻蓉倏然收回:“这扇子上有‘香脐子’,你别碰。”
香脐子?那不就是麝香么?清荷瞪大了眼:“怎么会有麝香?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麝香性辛,对孕妇有催生下胎之效,却也有活血抗孕之能,若是长期嗅闻此香,恐怕这辈子都做不成娘亲。”臻蓉缓缓而言,看着清荷道,“娘知道你断不是那害人之人,你只告诉娘,这扇子是哪里得的?”
令宁舒
一道闪电自脑海滑过,难道是她要害我不成?清荷不敢相信。犹豫半晌,终是道:“这扇子本是宫中一位好姐妹相赠,可她绝不会有害我之心!想必她也是从别处得来的,回头我去问问。”
臻蓉叹道:“清儿,你莫要太心善了。你怎知她无害你之意?娘是想提醒你,多长个心眼,如此贴身之物还是要严防着些,莫要让人钻了空子。这次幸好你没用,只可怜了岚儿……”
送走臻蓉,清荷的心潮仍然难以平息。她记得令容华送扇子来的那天,自己刚好大病初愈,因对那扇子上的香味好奇,故而曾询问过。令宁舒当时答是她家乡独有的一种香料,名为“和合香”,很是稀有。难道,真的是她?
不对,她记得当时自己还因此多说了一句,提到这味道与令宁舒身上的很像。若说令宁舒要害她,却为何一并将她自己也害了呢?这根本说不通啊!
她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内心实在纠结不过,决定亲自去找令宁舒问个明白。
烈日炎炎的午后,外头鲜少有人走动,连知了也热得不再鸣叫,宫道的青砖石板被烤得发烫,却都抵不过清荷此刻心中的寒凉。
她垂首沿着宫道慢慢走着,并未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慌忙躲避,直到她过去后,方才从阴暗处走出,悄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匆匆走了。
来到重华宫,她并未去打扰丽妃,而是直接走进了令宁舒的院子。可站在门外,她又开始犹豫,正踟躇间,房门忽然打开,她本能抬头,对上了令宁舒同样诧异的目光。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婕妤娘娘怎么来了?真是稀客。”令容华打破了平静。
“……宁舒姐姐。”
令容华笑笑:“如今该臣妾称娘娘为姐姐,婕妤娘娘莫要折杀了臣妾。”
清荷眼中现出一丝苦涩:“姐姐不认我,我无话可说,虽然我并不知为何得罪了姐姐。只是今日来有一事要问个明白,此事甚为重要,请姐姐体谅。”
令容华看着她不发一言,片刻后,终于点头道:“进来说吧。”
正文 凉露空阶滴到明
清荷进得门来,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令宁舒已将宫女挥退,立于桌旁亲用一盏青花盖碗沏了茶搁在案上,以手相请道:“难得娘娘还将臣妾放在心上,臣妾所居简陋没什么好招待,敬以清茶一杯,请娘娘笑纳。”
清荷看着那杯茶,眼中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姐姐果真与我生分了……也罢,自入宫以来蒙姐姐不弃,多有体贴照顾,清儿一直铭记在心感激不尽,却未能回报万一。如今姐姐虽不再认我,我却要救姐姐。”
令宁舒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救我?什么意思?”
“姐姐可还记得送我的那柄绢扇?”清荷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记得当初姐姐曾说过扇面上洒了一种叫‘和合香’的香料,可对不对?”
令宁舒不明白她此时提及这事是为何,点头道:“是有此事,可这又有何关联?”
清荷仔细看她神情,见她确实不明所以的样子,方暗暗舒了一口气,将事情坦言,末了又凝眉问道:“那香料究竟是否姐姐家里送入宫的?还望姐姐据实以告。”
令容华的面色随着她的话语而渐渐泛白,听到此处她几乎站立不稳,以手撑桌,情急道:“那和合香的确是家父叫人送来的,却不知为何会掺有麝香,你信我,我绝无害你之意!”那盖碗中碧绿的茶水因她的晃动轻碰杯壁,洒出些许,将那暗红金线吉祥纹桌布洇湿了一片。
清荷见她终于抛开了方才那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忙道:“我若不信姐姐,便不会说这些了。只怕那香料在送到姐姐手中之前已被人动过手脚。姐姐可知道,这外戚送入内宫的物品要经过几道关卡么?”
令宁舒思索片刻,慢慢道:“外头的东西先要经过皇城门守卫查验后送入内务府,再由内务府派人送至各宫,按理是不会出现这种事的,可若要在无人处中动些手脚,却也不是不可能。”
随即一个念头不由自主浮上心头,由于自己并不是一宫主位,东西送来还必须先送入主宫由主妃娘娘查验后方能取回,难道……她的额上沁出冷汗,越想越觉得可疑。抛开这个暂且不提,那扇子原本就是代丽妃送与清荷的,当时自己求观赏的时候,丽妃的贴身侍女锦儿取扇时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香瓶碰翻,撒了一些在扇子上,丽妃见了却笑说无碍,说这香反倒与扇相得益彰。呵,难怪丽妃不肯担送扇的名儿,说什么不忍心吓着她,这种鬼话只有自己糊涂蒙了心才会相信!
转瞬,令宁舒的面色越发惨白,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无孕,恐怕也是这和合香的缘故了。原来却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万绮静,你好狠毒……事到如今,即使将丽妃招认出来,无凭无据,那锦儿岂有不帮着她主子的道理?何况当初送去翊萱宫时并未提到丽妃,如今改口反倒惹人怀疑,这话又有几人肯听?
清荷见她面色阴晴不定,眉宇间苦痛难掩,却并未吐露一字,轻叹道:“姐姐似乎想起些什么,既然姐姐不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