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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语凝噎恐人听
清荷一时被痰迷了心,那天至晚间才幽幽醒转,仍觉胸口钝痛,连着几天都恹恹的,早晚功课都暂且搁置。从蓉懊悔万分,自责得要命,这几天都不大敢看清荷的眼睛,一副愧悔的表情。日日清汤米粥小心侍奉,却仍不见主子吃下一口,心里暗自着急,也只敢背地里抹泪。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情况才渐渐的好转起来。从蓉更是小心说话,再不敢提及那日的事。那件不祥之物她早就恨恨的一把扔进灶膛里,和柴火一起烧了个干净。正当主仆二人逐渐将此事带过之时,一个人的突然造访又漾起了波澜。
那日,从蓉依旧劝着主子用膳,清荷照例只蜻蜓点水般尝了一两口就搁下了,说没胃口。从蓉好说歹说都没有成效,只得收了碗碟出来,心里琢磨着主子往日爱吃的食物,打算晚上做着试试。谁知刚出了伙房,就听得院门外有人声响起:“开门。”门口侍卫似乎并不敢阻止,大锁哗啦一声落下,门扇洞开,一个身着锦服头戴朱钗的女人扶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从蓉吃了一惊,连忙立定细看,这一看不要紧,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皇后娘娘吉祥。”
来人正是淑容皇后许氏,她微微一笑,道:“从蓉姑姑,好久不见了。快起来吧。你家主子……咳咳……可还好?”
从蓉连忙磕了个头道:“娘娘折杀奴婢了。主子正在屋里歇着,奴婢这就带您过去。”她从地上爬起,垂着头在前面引路,迈上石阶打起布帘,敛目请许皇后进去。淑容皇后低头进了屋子,正坐在椅子上手持佛珠闭目默念的清荷早已听到外头的对话,听得帘动,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立着的人,脸色苍白,一副病容,只那笑容依旧如常,此刻也在静静地回望着她。
“怎么,才三年就不认得了?”许皇后笑道,“本宫就老得这么厉害么?你倒是没怎么变。”一边说一边咳了几声,身旁的宫女忙扶着她坐到一旁炕上,许皇后点点头,对她道,“你去吧,本宫叫你再进来。”
宫女应声退出去了,许皇后也不急着开口,抬首环顾,只见四壁皆白,屋子里空空落落,只一桌一凳,一席一被,并无多余物件,若说与寻常百姓家有何不同,便是屋内萦绕着沉香的味道,仔细聆听,依稀能听到西院寺庙传来的阵阵念诵声,令人心静。
“你这儿倒是清静。”许若婷淡淡道。
“皇后娘娘……”清荷终于开口,仍如坠云雾,“您怎么来了?”
听得门外脚步声近,许若婷以手示意她少待,只见从蓉捧着茶碗进了屋子,恭敬地放在淑容皇后手边,依旧垂首道:“清苦之地没有好茶,请娘娘担待。”
许皇后笑道:“多谢从蓉姑姑。这几年也难为你了,如此忠心不二,甘愿陪着一起到这里。你主子是修了几世的福德才得了你这么个贴心的丫头,本宫着实羡慕得紧。”
从蓉垂首道:“皇后娘娘谬赞,奴婢愧不敢当。不妨碍娘娘与主子叙旧,奴婢先告退了。”
许若婷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出了门。
“娘娘,您病了?”清荷看着憔悴许多的淑容皇后勉力支撑,有些担心。
许若婷摆摆手道:“不妨事。本宫这病也不是一两天了,一时好些,一时又这样。”
“那怎么不找太医瞧瞧?”
“那些个太医,哪个不是看人眼色瞧病的?都怕方子开重了,总拣那些吃不好也吃不坏的药开,不打紧的,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许皇后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娘娘……”
“本宫今天来和你叙旧,尽说这些做什么?”许若婷打断了她,换了个话题,“在这里还习惯么?”
清荷笑笑:“这里虽然苦些,可心里清净,说句犯上的话,怕倒比娘娘更自在些。”
许皇后点头叹道:“说得是。那你……还想过回去么?或者说,还想皇上么?”抬头看着她的眼。
听到如此直接的问题,清荷明显滞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那种日子再也不要过了,只愿能在这里清清静静,了却余生。”
许皇后看她神情,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问道:“多久没有你家的消息了?可还想他们?”
“想。想得很。”清荷动容,眼里瞬间蒙上一层雨雾,“也不知爹娘现在可好不好,有没有被连累,这辈子怕是再也不得见了……”
许皇后咳嗽了一声,道:“那也未必。本宫来你这之前,派人打听过你家的消息,你放心,你爹虽然被降了职,你哥哥也被远调了,但幸得一家无事。”
“阿弥陀佛。”清荷口中诵念,抹了抹眼角,“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许皇后笑笑:“你自然知道是谁保下来的,本宫就不多说了。”见她脸色变了一变,却没有说话,便只当做没看到,继续说道,“你离宫固然算不得一件好事,不过那年你家却有件喜事可冲得,想必也能略慰你娘的心了——你嫂子上官氏诞下一对龙凤胎,你说可好不好?”
“真的?”清荷悬起多年的心终于放下,“因上次误害了嫂嫂小产,一直怕嫂嫂再不得孕,如今虽见不到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误害?这又是怎么回事?”许皇后疑惑道,“未曾听你说过。”
清荷便将令容华送团扇一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就连她二人曾有过的猜测都没有隐瞒,末了道:“宁舒姐姐也是受屈的,如今她可被放出来了?”
许皇后面色古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
清荷疑道:“知道什么?我只听蓉儿曾说她被关押进牢里,那时我尚且未从哀痛中走出,根本无心多听。”
许皇后叹了一声:“她已经死了。狱头上报是因无颜见人,自缢而亡。可既然你方才说出你二人的设想,其中缘由你自己想想吧。”
清荷大惊,似乎不能相信,丽妃竟然能下此狠手!想到那个曾一起笑闹,端丽活泼的女孩儿,已然香消玉殒,她心中酸痛无比。
许皇后摆手道:“又扯远了,咱们不说这些。本宫方才话还没说完——”她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皱了皱眉,似是果然难以入口,用锦帕抹了抹嘴,方才笑道,“你嫂子那两个孩子,如今已经三岁了,端的是粉雕玉琢,活泼可爱,你娘简直捧在了心尖上。”
清荷笑笑:“只是我见不得了。”随即想到若景珏活到现在,也该这么大了,眼圈一红,却怕因此将皇后娘娘的心事也勾出来,硬是止住了泪。
许皇后看她神情,心中了然,便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你爹也很疼那两个娃儿,替他们取了乳名儿,倒是好记,只是本宫听来嫌俗——这男孩儿叫大玉,女孩儿叫二玉——你说,好笑不好笑?如今哪有人这样取名儿的。”说完笑着看着她的眸,似是期待着什么。
清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道:“我爹也算学问不……”猛然,她顿住了,心里似有什么要涌出来,张了张口,半天挤出了一句话,“您方才说,女孩儿叫什么?”
“二玉啊。”许皇后满意地笑了,以眸示意她猜测得没错。
清荷简直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半晌,嘴唇开始颤抖,泪水已盈满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刚要哭出声音,一只手却覆上了她的唇,她呆愣住,不知是什么意思,另一只手温柔地拭去了她的泪,随即又以食指置于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瞧你高兴的,本宫只是说说你就喜成这样,他日要亲见了,还不乐上天去。快别这样了,本宫听说你这佛堂里供奉的是如来舍利,这次难得来了,带本宫去请一柱香磕个头罢,也好祈求这病早日康复。”说着冲她努努嘴。
清荷会意,忙擦干眼泪,笑道:“娘娘慈悲,福泽深厚,定然很快痊愈。”
两人自屋内出来,刚好看见从蓉迈上台阶,手里捧着几支檀香,许皇后笑道:“你果然贴心,才说要去敬香,你便拿来了。你主子有了你,能省多少事呢。本宫就没个这么伶俐的。”
清荷道:“这些日子多亏了有她伴着,只是把她也带到这地方,我这心里……”
“快别这么着。她再好,也是个丫头,服侍主子是本分,忠心也是该当的。你既过意不去,赏就是了。”说着牵起从蓉的手,将自己腕上的玉镯退到她的腕上,却仍没放手,看着她笑道,“本宫代你主子赏你,以后便更要尽心,知道该怎么做么?”
从蓉紧张得满手是汗,急忙跪下道:“奴婢万不敢当如此重赏,请娘娘收回。”话音刚落却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本能地抬头看去,只见许皇后脸上依旧微笑,眸中却是一副警告神色,不由一愣。再眨眨眼,许皇后的神情已然回复恬淡,放开她的手道:“既已赏你,便是你该得的,以后小心侍奉就是了。”
“谢皇后娘娘恩典,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从蓉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清荷本也想推拒,见如此,也只得罢了。许皇后扶着她的臂膀向佛堂缓步走去,口中似不经意地说道:“本宫也不能让怜悯恤下的名头让你主子一个人抢了去,本宫的婢女今日一路搀扶,也甚是劳乏,就劳烦从蓉姑姑带她稍作歇息,本宫敬香完毕就走。”
“奴婢尊喻。”
魂梦悠悠麟凤归
此时已是晌午,西院的诵经声已然暂歇,从蓉将檀香奉上便告退离开了,幡幔悬垂的佛堂之内只余皇后与清荷二人。一座精雕细琢的镂空油木佛龛内安置着佛祖真身舍利,案台上摆着各色供品,两旁供奉着长明灯的青鼎香炉内余香缭绕,显得分外宁静。
清荷早已按捺不住,见四下无人便欲开口,淑容皇后却仍旧阻止了她,示意她稍作忍耐。许皇后将手中檀香在香炉旁的佛灯上点燃,以手挥拂灭掉明火,面向佛龛合目静默了片刻,将檀香插入香炉,方才回身跪在当中的蒲团之上,随即微微侧目示意清荷跪至身边。
“想问什么,你说吧。”许若婷双手合十,用只有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音调轻声道,而在外人看来,二人只是在向佛祖祷告。
忍耐多时的清荷见终于可以发问,却忽然张口难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酝酿。心潮起伏好似那江水涨潮,从天海连接处泛起的一丝白线,逐渐连成了一片,须臾之间如万马奔腾般呼号而来,一瞬间将她吞没。
各种情绪交缠杂乱,让她无从问起,任凭翻腾的江水在心里回旋,撞击……倏然,她以手掩口,那万千江水似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为泪水簌簌掉落,染湿了衣襟。她紧咬下唇,使劲压抑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只放任泪水肆意流淌,那唇色已然被咬得泛白。
淑容皇后这次没有阻拦她,只间或轻咳几声,显然也已不支,却一直合目静静等着。待清荷心中的情绪散发的差不多了,方才又轻声叹口气道:“莫要再哭了,本宫时间也不多了,还有些事情尚未交代完。”
清荷连忙暗暗用袖子拭去泪痕,待心境平复下来,用同样的语调低声道:“娘娘请讲。”
许皇后又咳了几声,换了个姿势,将身子的重心移到蒲团之上,重重地舒了几口气,方才继续道:“你不要怪本宫将这个天大的秘密瞒了你,其实,就连皇上现在都仍不知晓。本宫原打算待你出来之后再悄悄告诉你,可本宫这身子……咳咳……怕是等不到了,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