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嫣然边看边在床边坐下,心想这倒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转身打碎了什么。
但那字画……
她看着里间墙上的这幅水墨画,画的是三匹骏马奔腾,提笔细腻而温柔,却是飘逸有余而潇洒不足,一看便知是女子笔墨。
这幅画无题字也无落款倒也便罢,偏偏这既无题字也无落款的画竟悬挂于宫中秀女的房里。
凤嫣然越看越觉得奇怪。
她索性起身晃到外间,那里的墙头挂了幅字。
写的什么姑且不论,重要的是这幅字同样是无落款的。
凤嫣然其实对字画研究并不深,过去在家里写字画画都是为了应付凤夫人的功课,即使常常会心血来潮一本正经画丹青,也只不过是兴致,绝非专门的钻研。
她只是直觉觉得,里间与外间的这两幅一字一画,应当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碧玉见凤嫣然里里外外的走来走去,来回在这两幅字与画之间,看得那么仔细,也觉得稀奇。
“小姐,你那么喜欢这两幅字画么?”
“不是。”凤嫣然盯着画发愣,没看碧玉一眼。
“可你自打来这屋里,就一直在看。”
凤嫣然没答话。
隔了一阵子,碧玉就快以为她家小姐不打算搭理她了的时候,凤嫣然忽然又转过脸来,说话了。
她说:“碧玉,你看看这屋里,不觉得就这两幅字画特别招人么?”
“招人?”什么意思。
凤嫣然想了想,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两幅字画,挂这屋里够招人的。”
“我还是不明白。”
“我也不太明白,就是觉得很怪。”她皱了皱眉头,说:“也别问我哪里怪,我就是觉得这字画怪得很。”
这话将碧玉弄得一头雾水,她跟着她家小姐看了很久了,也没觉得什么地方怪啊。
凤嫣然摇摇头,弯起手指头敲敲自己的脑门。
小时候她对什么想不通的时候,凤家大哥就总是这么敲她脑袋,然后说: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当心别想成了傻丫头。
是啊是啊,她还是别想了,多大点事啊,想傻了可不划算。
又敲了几下,凤嫣然放弃继续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她脱了鞋在上床躺下,本想稍微歇一下,谁知这一放松下来,就稀里糊涂的这么睡过去了。
***
凤嫣然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低头再把身上的衣衫确认了一次。
怪不得她小心再小心,今天是入宫第二天,也是碧玉第一次帮她穿上这一身宫装。
昨日她也是迷迷糊糊的被套上的,根本不记得这一层层衣服的穿法,也就造成了今早她与碧玉两人手忙脚乱的结果。
碧玉在宫里自然也是要穿上宫裙的,她的那一身与昨天彩菊的打扮很像,想来也算是宫女的服饰吧。
昨天,兴许是秀女们都累了,她睡了一觉起来,也没听见外头有什么大动静,也不好意思走出房门去。接着不久就有一个不认得的宫女送来了晚膳。她用了晚膳又沐浴过后,在房里无所事事的走了几圈,又只得回床上睡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凤嫣然开始觉得这次的选秀的过程一定会很无聊。
不能怨她这么想,试想,过去凤嫣然在家中即便就算无法出门,至少能读书写字,再无聊也能去荡荡秋千,而这儿……
凤嫣然环视房间,即没有书也没有笔墨来写字作画。
她想她今天一天也只有在合和宫里走走逛逛,来打发时间了。
然后,很快凤嫣然就发现自己错了。
合和宫如今住着的都是秀女,虽然究竟有几位凤嫣然不清楚,但单就她所住的这西南边的厢房……她数了数打开房门后所看见的女子们,少说也有十多人了。
碧玉在她身后,显然也为树下或站、或坐在石凳子上的女子们呆了片刻。
“昨天,没看见这么多人呀……”凤嫣然听见碧玉的喃喃自语。
想来,昨天大家一路奔波又受了那间黑屋子的折腾,都是累了吧。凤嫣然是这么觉得的。
她慢慢关上自己的房门,再领着碧玉慢慢往前走。
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满脸笑容的走了上来。
问:“你就是凤家的那三小姐?”
凤嫣然眨眨眼,不解,她并不认得她,为什么她知道她?
那少女也是个直率的人,对她说:“这西南院就住了十六人,如今我们十五人都在了,你说差了一个那是谁?”
说完就掩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凤嫣然顿时脸一红,天知道她真的没起晚,她与碧玉两人全是被这身衣服给折腾得晚了。
没等她说什么,就见一个同样十七八岁的秀丽少女,让身边的丫鬟扶着盈盈的走了来。
到了她们面前,她笑不露齿,细声细气地说:“凤姑娘莫要见怪,我们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凤嫣然站在原地,也不知该怎么答话。
而最早过来的直率少女说话了,“啊呀,这话不解释她也明白的。是不是凤小妹妹?”
凤嫣然傻眼,“小妹妹?”
“是呀。”秀气的少女道:“我们这儿最小的也十七了,凤姑娘与我们相比自然是小了些。”
“啊,对了,我姓钟,叫钟艳,是吏部尚书的女儿。”钟艳指了指身边那由始至终由丫鬟半扶着的秀美少女,又说:“她是傅兰,傅左相的孙女。”
凤嫣然向她们微微曲了曲身,说:“我是凤嫣然。”
“凤姑娘,我们去那边坐下说话可好?”傅兰微微笑道,示意树下那空出来的一桌。
凤嫣然还没来得及点头,钟艳早已拉上她过去了。
“走吧走吧,真不明白哪儿怎么就没人过去坐呢。不过也好,她们不坐我们坐,不坐白不坐,哈哈。”凤嫣然听她嘴上的叽咕,险些没笑出来。
这钟艳可真有意思,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而且看她身边,居然没有丫鬟跟着。
凤嫣然于是好奇的问了句:“钟姑娘身边侍候得丫鬟呢?”
闻言傅兰抿嘴轻笑,钟艳一屁股坐在那石椅上,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说:“别提了,进宫前我就把她丢家里了,我才不要个丫鬟在我身边啰里啰唆呢。”
凤嫣然也觉得好笑,只觉得这钟艳率直得可爱,没想到古代大户人家也能养出这种性情的女儿,真是稀奇。
又聊了几句,凤嫣然才知道这性格截然相反的钟艳与傅兰是多年的手帕交,因着两家的世交而自小相识。
她听着就觉得奇怪,她们既然结伴,做什么方才要来结识她呢?若说是打好秀女间的关系,也不见她们二人与旁人说话呀。
她把这话一问,傅兰便又是低头浅笑,柔柔的嗓子说到:“这儿不少都是如我与小艳这般的,我们去搭理她们,她们也未必搭理我们呀。”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她搭理她们两人,所以她们也就顺势把她搭理进她们之中了。
凤嫣然哭笑不得,心想:果然是近墨者黑,傅兰原来和钟艳感觉也差不多嘛。
也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凤嫣然与钟艳傅兰两人的感情很快就好了起来。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这一辈子从小就没什么同性朋友,一旦出现了自己觉得投缘的,就立刻把人家当知心人了。
就好像当年她与宁雅,不也是一见如故,没两句话她就把宁雅领回外祖母家去了。
凤嫣然一直觉得古代的女孩很悲哀,她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她也不是不可以如父母的意愿去嫁人,如果没有做秀女这一件事,或者当日凤父为她寻到了定亲的人家,即使中间会有反感,会觉得不愿,但凤嫣然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嫁的。
嫁给一个不认得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纳妾持家,她也同样不是做不到。
凤嫣然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孩子,即便她不会大声嚷嚷说什么男人只准娶一个老婆之类的话,其实骨子里她还是一个非常自我的女孩。
之所以可以做到那些事,正是因为如此。
因为她不在乎。
如果她不在乎一个人,又何必在乎那些必须为他做的,又何必在乎他怎么对待她。
凤嫣然也说不清自己是成熟还是天真,反正她觉得守着自己的心,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去迎合男人——哪怕是自己喜欢的男人,那就足够了。
但对待朋友她做不到,凤嫣然是个重视朋友和家人的人。
所以她觉得古代的女孩的悲哀就在于,她们很难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尤其是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就算身边有一个体贴的侍女,就算你把这个侍女当作了朋友,其实对方却始终是把你当主子看的。
这个道理,凤嫣然还是最近才明白的。
所以,钟艳傅兰二人只是与她聊天,甚至聊天内容还刚发展到自家有什么人的程度,她却已将她们视做朋友。
“说来真是奇怪……”凤嫣然余光瞟向集中在这树下的少女们,“为什么大家都在这儿呢?”
钟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看大家都出来,我也就出来了。”
傅兰看了看钟艳,说:“我见你出来了,我便也出来了。”
凤嫣然歪着头,她为什么出来来着?啊,是了,是想出去走走打发时间。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出来了,却没见人往外走呢?”
“没人敢第一个往外走,就没人走出去啦。”钟艳又笑。
傅兰瞅她一眼,对凤嫣然说:“别听她胡说。今日是第一日,大家心里都没个底,也不知,我们今日一天都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嗯,说的也是。”凤嫣然扫了一圈,果然全在这儿了。
凤嫣然饶有兴趣的数起了人头来。一、二、三、四……十一、十二,算上她们三个就是十五个,都到齐了啊。
恩?等等。
凤嫣然细细一想,不对啊,不是十六人么?
人很好数,所有的秀女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就是这身粉色宫装,再加上这儿的人都说三人四人为一个小群体一般,一目了然的就更好算了。
可如此一来,真是少了个人?
“艳艳,你之前说,这西南院的秀女总共是十六人是不是?”她推推钟艳,问道。
“对啊,怎么了?”
“少了一个人。”
“什么?少了一个?”钟艳奇怪,也点了点,“啊,真的啊,少了一个。”
“奇怪,没瞧见有人出去呀。”傅兰觉得不解。
凤嫣然不再把视线集中在周围的秀女身上,仔仔细细的用眼光搜寻起来。
然后,很容易的在一个敞开的房门中,找到了安坐于卧榻的上喝茶的那名宫装少女。
她拉了拉钟艳,悄悄的指了指那边,问:“我找到了,是不是少了那个人?”
钟艳与傅兰都往那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用白眼再瞟了一眼。
“哦,是她啊,我就说我们这桌怎么刚才都没人坐,敢情是她回屋里去之前坐的地方啊。”
听钟艳的口气不对,凤嫣然又看了看傅兰,问:“她是谁?”
“她是荣王的女儿,名叫做戚红绫。”傅兰说道。
“你们与她认识么?”看来好像是积怨已深似的……凤嫣然问得小心翼翼。
钟艳气冲冲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说:“谁认识她啊!我有毛病才去认识她!”
“艳艳你小声些。”傅兰一见她这么激动,急忙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