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前世子另嘱,叶姑娘的伤是他一手所致,时时心下愧疚。请务必赏脸容当面致歉。”不等开口,取出一物双手置上。“此物为千年雪参,聊表寸意,若能略补玉体,也算稍平世子心头之憾,请姑娘万勿推辞。”
众人惊疑不定,猜不出是何用意。
千年雪参本属珍物,萧世成送给害他功亏一溃的对手,又婉言相请,究竟所为何来。
难道真是为了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的致歉。
“东西是好的,可惜我用不上,连这帖子一并带回去吧。”迦夜眼都没抬,指尖一弹,将金柬送了过去。
未料到回绝得如此干脆,来使窘了一下,再度开言。
“叶姑娘何必拒于千里之外,除了世子,尚另有一位故人殷勤相盼,亟待与姑娘重逢相会。”
“我可不记得在江南有什么故人。”
“这位故人自西域而来,曾与姑娘有一面之缘。”感受到无形的压力,来使竟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对姑娘风采印象极深,多年无日或忘。”
“其人姓甚名谁。”谢云书冷声质问,笑容早已不见。
“届时一见便知。”使者鼻尖微微见汗,强令自己挺直了背。
“我现在就想知道。”谢云书踏前一步,空气紧得一触即发。
“谢家何等声名,三公子必定不至对来使以武相袭,在下深信。”使者面上变色,再退了一步,力持镇定。
以家门名誉相挟,谢云书不能不犹疑。
僵滞了半晌,迦夜起身一动,金柬又回到了纤白的细指。
“回去告诉萧世成,我很期待。”
汉广
日上三竿,迦夜仍未起床。
一把漆黑的长发散在榻上,懒懒的蜷着身体,翻着一本医书。
叩门没听到回音,他掀开了窗。
额发落下来覆在眉间,雪色的容颜比平日更白,长睫微动,抬了下又专注于书本。
“怎么不起来?”
“睡晚了。”她简单的回答,将书抛到一边,慵倦的伏着软枕素席,身上丝被凌乱。
他刚待伸手撩开散发,被她一掌打开。
“怎么了。”指缘微微生疼,他不解的问。
迦夜没作声。
愣了半晌,一个异样的念头浮出。
“你在生气?”他不太相信,不过似乎没有别的理由解释她莫名的异常。
“听不懂你说什么。”她蹙了蹙眉,掀开被坐起来。衣衫整齐,略有压痕,一夜和衣而卧。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换了个问题。
“萧世成的宴请打算怎么办?”
迦夜在镜前整理长发,口气仍是冷淡。“去看看再说。”
“宴无好宴。”
“那又如何。”她从铜镜中瞥了一眼。“你不用去,此事与你无关。”
又是拉开距离的疏冷,他只当没听见。“你猜那个人是谁。”
“管他是谁。”她漫不经心,眉间甚至带点嘲讽。“反正我的仇人多的是,数都数不过来。”
“会不会是故意布下的饵。”
“或许。真有故人我会相当惊喜。”没表情的勾了勾唇,“你也不用想太多,这里到底是谢家的地盘,谅他会有分寸。”
“他知道我们的来处,却不曾宣扬……”
“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捺下秘密,以要挟之势延揽。”静静的看她一举一动,深遂的眼睛不曾稍瞬。“实在不成再传扬出去,借中原武林的力量绞杀。”
“说的好,依你之见又该怎样化解。”
“杀了知情者。”釜底抽薪,除去了唯一的人证,单凭萧世成的一面之辞,大大削弱了可信度,驳斥应对轻易即可控在掌中。
“差不多,所以这次的事你不必出面,我自行斟酎处理。”
“你要我袖手旁观?在你因我而惹来麻烦之后?”他不可思议的质问,凝视着镜中的清颜。“这算不算一种关心保护?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你想如何,随我到南郡王行宫去杀人?”迦夜不留情的冷嘲。“以为还是过去无名无姓的影子?你现在的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身后的人顿时沉默,她停了停又说下去。
“这次解决之后再没什么牵碍,好好扮演谢三公子的角色,照昨天那样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轻漫的话语透出几分真意,细指揉了揉额角,略带苍白的倦怠。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然后你就要离开。”静了许久,他双手支着镜台,无形将她困在怀中。“安排好别人,你要怎么筹划自己?”
她闭了闭眼,嘴唇微动。
“你别说与我无关!”打断即将出口的话,他的怒气濒临爆发的边缘。“既然周到的安置了别人,也该公平点说说自己。”
“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就因为你曾是我的主人,就有资格不顾我的心意擅作决定,强行塞给我不想要的生活?”冷漠的拒绝更增怒火。“你说过出了天山即不再有上下之分。”
“你不想要?”她也动了意气。“你在天山日思夜念的不就是回江南,得回该有的身份地位,现在一一实现,还有什么不满。”
“你真的知道我要什么?”扣住细巧的下颔,他望入幽亮的清眸。“也许比你料想的更多。”
“那已不是我所能给。”长睫颤了颤,语音坚如金石,全无犹疑。
“可我要的只有你能给。”他咬牙切齿,爱怨交加中几欲失控。“为何偏偏是你,为何除了你别人都不行,为何你什么都不要只是想离开。”
“别再说忘了一切,我做不到。如果可能我也想回七年前,当从来没遇见过你。九微说你没有心,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狠,不留半分余地,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是怎么做得到。”
雪色的脸上渐渐激起了绯红,她紧紧咬住唇,没有说一个字。
“对你好理所当然,对你不好你无所谓,怎么做在你眼里都是白费,到底要我怎样。为什么放纵我吻你,为什么一再推开我……”修长的指尖抚过眉睫,猜不透曲折深藏的心。
迦夜深吸了口气,勉强开言。“那些……是我一时……”
没说几个字,他紧紧把螓首按在怀里打断,半是绝望半是伤心。
“别说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出真心话。”
怀里的人仿佛比平日更冷。
娇软的身体似永不融化的寒冰,一点点冻结了年轻而炽热的心。
“这是去哪。”
马车驶过宽阔的石板路,在闹市中穿行,街景相当陌生。看了半晌,她放下帘子,直接问对面的人。
无表情的俊颜,声调有点冷,还是及时回答了她。
“你不是说要查东西,我知道有个地方医书很多。”
“哪里。”
“去了就知道。”避过了她的问题,他侧过头看车外。
她默然片刻,也不再开口,车内只剩下单调的车马遴遴声。
飞扬的眉微蹙,双眼暗沉,适才的情绪影响仍在。唇角分明而执拗,那般好看的男子因心事而沉默,无由的生出歉意。
细细看自己的掌心,凌乱而细碎的印痕铺满,几乎找不出短而弱的命纹,多年握剑,旁的碎纹加深,命纹反倒是更浅了。曾约略的看过相书,多是预示早夭之相,数一数年纪是不必担心了。
感觉到对面的目光,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指尖触到袖中的短剑,冷而硬的质感熟悉亲切。多年相偎,没什么比随身宝剑更能让心安定,唯一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伙伴……她缓缓轻摩,或许这样就能恢复一贯的坚定,剪除掉无由的软弱。
车在一道长长的矮墙边停下,看似某间宅邸的侧门。
男子在乌木门前叩了几下,紧闭的院门豁然开启,大方的牵着她走入。
重门深闭的院内曲折迂回,穿过几扇月门,一片潋滟水光。临水山石玲珑,回廊蜿蜒如带,漏窗透出清竹碧枝。林荫匝地,水岸藤萝蔓伸,古树苍苍,巧妙的将水色山石联缀成一体,雅致而古拙,衬着白墙黑瓦绵延,不知几许深远。
随着入了一层层苑门,穿越一道道回廊。景致随步而换,异地变化不同,自然而雅逸。他对复杂的路径了如指掌,她越来越觉察到异样,立时停下脚步。
俊颜回过头,无声的询问。
“这是哪。”她瞪着他。
“我家。”他居然笑了一下,眉宇再不见冷意。
她的脸寒起来,拔腿就走。
谢云书扣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看医书,扬州城这里最多。”
“不必了。”她待要挣开,反被他执住不放。
“不会有别人,你在房里等,我去把书取过来。”他轻声诱哄,口气放得很软。“我没别的意思,二哥学医,各类善本最为齐全,你想查的必定能找到。”
“你为什么不早说。”腕间握得极紧,她后悔不迭。
“免得你多想。”他温和的解释。“知道你不喜欢见不相干的人,特地挑的偏苑小径,你尽可以放心。”
……
若不是必须查探医书,她必定不管不顾的避开,哪会被诱入谢家。
独自坐在房中,她勉强按捺住焦燥打量。
水磨方砖,粉壁竹屏,壁悬长剑。布置简洁而硬朗,全无多余的赘饰。屋顶嵌着琉璃亮瓦,阳光投下笔直的光柱,益发窗明几净,映着屋外的绿竹森森,浑然的男子气息。
墙角置着画筒。随手抽出一卷,画的江南山色,雾气朦胧的斜柳轻舟,落款却是数年前。黑木几案上还铺着一席未完的书法,笔走龙蛇,写的是一阙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随眼一看,瞬时乱了心。
那一笔字狂放而肆意,字字像在眼前跳动,其间蕴含的深意她不敢去想,那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心扉一乱,隐忍的腹痛泛上来,变得恁般难以忍受。
素颜越来越白,额上渗出了泠汗,蓦然推门冲了出去。
温柔
本待离开,掠过数重院落,忽然迷失了方向,静谧幽深的庭院层层叠叠,已找不到来时的小径。迷路对她而言是不可能出现的事,在这曲折秀致的江南园林,竟成了再确定不过的现实。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总在不大的地方来回打转,像堕入了迷障。她静下心细细观察,一石一木的陈设布置看似随意,却暗含规律,分明是一种不知名的阵法。
明明观好了出路,转折过后又成了园圃。她翻上墙头试图窥见全貌,足尖险些踢到一根细丝,若不是余光一瞥,那根细若游丝的牵引必定已被触发,遥遥可见隐蔽处联着极小的铜铃。
好一个扬州谢家。
看准了落足的山石一脚踏空,她半空挪开,躲过了一根弹袭而至的竹梢,忍不住低咒。
处处迷阵,机关重重,陌生人一旦误入极难脱出,无异于一个隐形的牢笼。
“谁!”一声断喝。
一个精悍的男子目光灼灼,随在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男子身后,盯着落在池畔的人。“阁下何人,在此乱闯。”
她扫了一眼懒得答话,遁着试探的印象掠往出路,暗地后悔当年对阵法一途草草翻过,完全不曾研习。
劲风从身后袭过来,她翻身躲过换了个方向。眼前的隔断蓦然变成了假山,极快的反手一撑避了过去,教身后的掌力落了个空。
一声惊讶的微咦。男子越发激烈的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