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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下》五月糖
嘉靖四十二年。
这一年,一个名为“北斗七星”的杀手组织重现京城
这一年,据说大明朝严嵩严首辅最宠爱的孙子严绍庭,要娶一个乞丐做小老婆
这一年,徐阶与严党的暗中对抗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徐阶一反常态,准备主动出击
这是一个在大历史背景之下,一群小人物的挣扎
不论是为了复仇还是夺权,不论是为了亲情还是爱情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事。
没有单纯的好人,也没有单纯的坏人,只有在乱局之中的种种无奈
第1章 第一章
六月的京城,天色灰蒙,烟气时刻笼罩着这片繁华土地。灼热阳光被水汽层层包围,散发出无力的淡淡光晕。
潮湿和闷热烦躁着每个人的心,行走在街上的路人都眯着个眼,惫懒无比,街上的小贩将头上的大草帽戴了又摘,猛扇几下终是除不了这难耐的暑气,便又将草帽扣在脸上,索性躺在地上打起鼾来。滚烫的空气弥漫在整个京城的上空,倾泻而下,虽是这般无力,却依然斜照在每一寸土地之上,慵懒却又有着神奇的魔力。
城门口,六个形象各异的男子皆骑在马上等待着放行,最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一袭玄色布衣,足蹬黑色长靴,长发仅用一条墨色长带简单的束在头顶,他眉若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有如雕刻般的五官散发着冰冷气息,纵使身形瘦削,却又是器宇轩昂。
“是否还要再等上一会儿?”一旁一个斯文的白衣书生轻轻摇了摇扇子,笑问。打眼瞧去,这书生虽衣着朴素,但整个儿人端的是个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派头。
“嗯,或许。”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应道。
长长的队伍缓慢向前蠕动,他点了点头后便利落的下马,朝城门口的兵丁微笑示意。那士兵见此,便忙赔笑道:“原是邢公子,快请快请——”
“不必客气。”邢宇点点头,随即便牵着马进了城门,其他人见他进入后,也一一有序的进了城。
一旁,六人当中,一位与邢宇身形相差无几的粉衫年轻男子边夹了夹马腹,边又从包裹里取出了一把油纸伞,他优雅的把绘着牡丹的伞撑开,瞬时间脸上便是享受的表情,“今儿也实在是太晒了吧,幸亏我伞不离身噢——”
旁边一身材矮小、浑身精瘦的男子讥笑道:“回头等半夜便把你脸涂成个包黑炭,看你还天天带着那破伞不了!”
“唷,说谁破伞?我看你那是破鞋……”粉衣男子媚眼如丝,瞥了眼那男子有些破了的黑布鞋,“大哥又不是没给你钱,连个鞋子都舍不得换哟——”
“嘿!老子爱穿啥鞋就穿啥鞋,你他妈管得着么你!”他边说边把缠在腰上的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出来,随手一挥,鞭尖儿便朝那粉衣男子的手腕子飞了去。
可粉衣男子余光却早已看到他暗中动作,他身子迅速朝后一仰,鞭子便从他俊脸的上空低低掠过,几乎是同时间,他整个儿人又轻巧的坐直起身,方才撑着的油纸伞已被他“唰”的一声收起,只听得几声清脆的响声,那柄伞已把那根长鞭给挑了开。
矮个子男子不服气,甩了甩手腕仍要再出招,可胳膊却被旁边一劲装男子用手架住,这男子神色凌厉,虽是年轻,但饱经风霜的粗犷面颊却还沾染了些许凄凉沧桑,他厉喝道:“刘三尺,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好好儿走路便是。”
“我说张镇北,我还就看那小娘们儿不顺眼,你可别挡着我啊!”刘三尺握着鞭子瞎嚷嚷。
那“小娘们儿”自然指的是方才那撑伞遮阳的年轻男子,不过却也不怪那刘三尺这样骂他,实在是因那粉衣男子相貌着实是俊美异常,不仅如此,还带了几分邪气,那一双凤目狭长且略向上挑,眼神慵懒又迷离,且他还极重视自己仪表,走在街上时不时的便撑起阳伞,然后掏出一小银镜不停的照来照去。
所以,如此一个美男子,自然是对那面容猥琐且不修边幅的刘三尺时时面露不屑,冷嘲热讽、出言不逊那也必然是家常便饭。
气氛有些尴尬,正当三人僵持不下时,同行的一个身着粗布衣衫、满脸胡茬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闷声道:“别打了别打了,瞅瞅邢宇和秀才,啥时候都是那么安静,哪像你们啊,成天瞎闹,吕南,把伞收了,刘三尺,鞭子放好,都听见没?”
方才那白面书生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日后多读读老庄之言啊,便能做到心如止水了。”
“又来了又来了不是……”吕南妖媚的脸有些扭曲,“裴西亭,你再成天唠里唠叨的我就、我就——”
“如何啊?”刘三尺幸灾乐祸的笑着,他一贯秉承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一信条,纵使平常也被裴西亭那四书五经的魔音绕耳所骚扰,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坚定的与裴西亭统一了战线。
吕南白皙的脸气得有些发红,“把他书都给烧了!”
裴西亭脸色一暗,“那些书我早就烧光了——”
“你!”
一直未发话的邢宇微微侧身淡淡道了句“快走吧……”然后便继续骑马前行,其他五人见此,皆噤了声,互相瞪了几眼、挥了几下拳头后,便谁也不理谁了。
马蹄声响彻京城午后沉闷的街道,一时间尘土飞扬。
一条幽长的胡同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弹走了些身上的几个小虱子后,便随手从躺着的稻草堆里挑出一根较长又硬的黄草,她手极巧,头发随意卷了几圈儿便能用草牢牢别住插好,然后她又从旁边半梦半醒流着口水的小娃子手中使劲抢过自己破烂的外衫、披好,这才晃晃悠悠的去找吃的。
说得好听叫找吃的,难听点不过是去“讨”。她逆着下午几乎快要滴出热油儿的太阳望了回去,那帮缩在胡同一角狞笑的乞丐叔、乞丐伯们平常犀利的眼神,似乎都寡淡了几分。
“青染呐,别磨磨蹭蹭的,我们哥儿几个这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噢……”女孩儿蔫蔫的点了点头,她远远看去,六个男子在客栈门口儿依次下了马,他们安顿好了马匹,便都上楼准备休息。
“不用告诉大家来京城的真实目的,”邢宇望着窗外,神色却平静如往常,“知道的多了,对谁都不利。”
“这我明白……”张镇北望向邢宇,“汪家富甲一方,几名江洋大盗为了巨额财富,将汪府洗劫一空,然后杀人灭口——”他“嘿嘿”笑着,“那我们何时动手?”
“明日戌时,汪府后门……”邢宇坐回了桌旁,“一个不留。”
“这可是笔大买卖啊!”张镇北贪婪的笑着,神色依然冷鸷,“弟兄们的手早就痒痒了!”
“告诉西亭不要用火铳,容易暴露,还有警告一下刘三尺,你们除了杀人别的一律不要做,完事之后赶快离开。另外,汪德留给我,剩余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张镇北点着头,他握着手中的流星镖,眼中闪现出一丝精光。
待他走后,邢宇重新站起身。窗外,汪府就在不远处。邢宇拿起手中的玉坠,看了许久,又将它紧紧握住。
那边,青染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然后过了一个街口,便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天一楼,青染抹了把汗,看看自己手里的破脏碗,刚要抬脚进去,就被人一脚揣在心口,还没等她叫出声来,只觉自己便飞弹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撞在了什么上面,耳边“咚”的一声之后,眼前瞬时黑了。
耀武扬威的小厮忙着给身后的主子开路,又随口啐了口唾沫在撞到卖面小摊上的青染脸上,脸转向右边便是谄媚,转向左边,就是唾弃。
青染强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无奈身上肮脏污秽,发如鸡窝,谁也不愿扶她一下。
“四少爷,您慢点儿请——”小厮弓着个背,都快要给主子舔脚趾去了,但无奈他主子还是一脸戾气,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青染扶住桌沿儿,本想闪身,却突然站定、横在了那小厮的面前,小厮愣了一下,“哟嗬,谁他妈借你的胆子敢瞪爷!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拦咱们四少爷?”
到底谁是爷啊,青染内心笑喷,身形还是岿然不动。
街边并没有如往常想要看热闹似的围拢起来很多人,相反,大家都避的远远的,但纵使全站了开去,却还是停步不走,满脸都是十分想看热闹的表情。那卖面的见此,便使劲拽了下青染的衣服,劝道:“小姑娘,快走吧!这严四少爷你能惹得起么!”
“严四少爷?严四少爷又能怎样啊?”青染回过头,攥了攥拳头。
小厮身后的主人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马鞭,稍微眯了眯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四少爷你都不知道,你还是咱大明朝的人么!”卖面的一把扯过青染的耳朵,“那可是咱当朝首辅严嵩严大人的孙子、也就是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的最宠爱的儿子——锦衣卫千户严绍庭!”
一席话下来,旁边杵着的小厮身板儿又硬了硬,神情那是比主子还要倨傲。
见此阵势,青染不禁吞了口唾沫,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严绍庭,果然嘛,这飞鱼服、绣春刀……好像还真是锦衣卫的行头。
那边,严绍庭负手而立,细长的眼睛微眯,看向青染的目光有如冰冷酷寒的深海,但他看得愈久,心便愈加狂跳起来,他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的停下步子。
正当青染心中正纠结时,却不曾想那小厮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伸出手拨开她那头凌乱的乌发,仔细瞅了半天,又在她脸上摸了好几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喜的回过头,激动且淫荡的叫嚷道:“四少爷!这妞儿长的可真好看啊!您——”这话还未说完,那小厮的激动情绪却有几分定了格,因为他瞧见严绍庭一贯冷酷的眼里露出了几丝不一样的情绪,有惊讶、是激动,甚至还有几分恐惧。
但不论如何,却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小厮又眨眨眼,因为就这么愣神的一会儿时间,严绍庭已经转身离开。“我爹不喜欢这种货色。”他话音鄙夷。
青染立马被小厮扔回了地上。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散了。
青染拍拍屁股上的土,又好好儿揉了揉脖上的指痕,她刚想抹把鼻涕走人,却被那卖面的一把拉住,那卖面的摇了摇头,然后苦口婆心的劝:“我说丫头,你还是换个地儿要饭吧,要真开罪了严家,估计你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是么?”青染把头发里的稻草拽出来,叼在嘴里。
“那可不呗!”卖面的咂咂嘴,然后瞥了青染一眼,“不过啊,咳咳,严嵩是不会屑于收拾你的吧,人家收拾的都是什么当朝一品大员,别说你们县的青天大老爷了,就算是一省巡抚人家都懒得动手儿……他儿子严世蕃倒也是个大官了,工部侍郎你知道么?那可是管咱大明修路的,有钱!”卖面的极生动的配合着自己的话竖起了大拇指,“不过吧,他这个人很是好色,你要是正好被他瞧见了,说不定还真有点儿危险……”
他边说,边又扭过头瞅瞅青染,看她根本未曾露出忧色,便又继续道:“不过刚才那严绍庭不是说了么,你不是他爹好的那口儿!嗨,反正人家严嵩严世蕃父子俩那管的都是天上的事儿,跟咱小老百姓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啊……”他探过头来,语气颇为神秘,“这严绍庭要是让你给得罪了,那可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