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涩的眼眶再也涌不出泪水,他喃喃道:“对不起……”
他慢慢的往屋外走,却又停了下来,他微微回过头,“那身衣服,是送给你的,你穿上一定很美,我早就知道。”
青染的手轻轻抚过那衣衫上精致的花纹,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严绍庭那孤单的背影。
待回到书房,严绍庭的脸色已是惨白,鄢敬远纳闷儿的看着他,“怎么了你,这魂不守舍的?”
严绍庭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鄢敬远,一字一顿的说:“你看清她了么?”
“嗯啊……”鄢敬远迷茫的点点头,“很好看呀。”
“你真没认出来?”严绍庭坐到鄢敬远身后的椅子上,手紧紧抓着茶碗。
鄢敬远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嬉笑的脸顿时僵住,他慢慢严肃了下来,和方才的不着调显得完全判若两人,突然,他回过头看向严绍庭,“你是说、七年前——”
“嗯……”严绍庭点了点头,手又有些轻微的颤抖,“那双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
第5章 第五章
青染边抽着冷气,边看着各种山珍海味如流水般的送到自己房间里。
从饥一顿饱一顿的臭乞丐一跃变为了京城最阔气的严家四少的座上宾,在青染眼中,这不可不谓为一个传奇。她掐了掐自己胳膊,嗯,真的不是在做梦。
直到自己屁股挨上了凳子,青染脸上还是惊恐万状的神情。
“这几日、是我不好——”严绍庭替她把鬓发抿到耳后,“之前欺负过你的人,我已经都责罚过了……”
青染愣愣的点点头,想着那个被他一刀砍死的锦衣卫、还有被拉下去乱棍打死的丫鬟,大热的天,她突然便冒出来一身冷汗。
许久,她才僵巴巴的问:“严、严大人,你干啥要帮我?”
“我很喜欢你。”
话音方落,严绍庭便一把按住那吓得拔脚便要往门外跑的青染,“你要去哪儿?”
“呵呵、呵呵——”青染傻笑着,“严大人,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严绍庭严肃下来,“我看你很可怜,所以想要帮你。”
青染脚底下这回便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一步了,“可我、可我……是一个、臭乞丐啊……”
“乞丐又如何?”严绍庭轻轻抚过她后脑的发丝,“你明明是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女孩儿。”
“那——”青染眼睛滴溜溜的转,“你会让我在这里好好养伤?”
“嗯。”严绍庭宠溺的看着她。
“还有这些好吃的?”
“当然。”
青染欢呼了一声,“你对我可真好!”
严绍庭给她夹了一块子菜,“染儿,你之前便是一直在讨饭么?”
“倒也不是啦……”青染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前是一个江湖郎中把我养大的,可是后来他染了病自己也治不好就死了,然后我便成乞丐喽。”
“那你爹娘呢?”
青染边开怀大嚼边摇了摇头,“从我能记得事开始我就没爹没娘啦,要不怎么打小儿就得给那郎中干活儿呢。”
严绍庭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先在府上养伤,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相信我好吗?”
“嗯——好吧!”青染笑嘻嘻,“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相信你啦!”
于是乎,在严绍庭持续性的反常行为下,嘉靖四十二年的大明朝,出了一个巨大的奇闻轶事,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严首辅最宠爱孙子严绍庭,要娶一个乞丐做小老婆。
更有甚者,意淫出了这个乞丐姑娘是一个妖女,居然把平素心狠手辣的严绍庭给施了妖术,让他变成了个大善人,然后这个说书的就被骂了,因为大家觉得能把一个恶人变成善人的女子,怎么也得是仙女,而不是妖女。
当然,这个谣言,在严绍庭怂恿严世蕃和严嵩让他们动用各种关系把望春楼那帮案犯判了个凌迟处死后,便不攻自破。
说书的这下子抬起头来了,“我说怎么着,那妖女也就是看上了严绍庭的钱,才让他死心塌地的!所以说她就是个妖女!”
观众一哄而散。
邢宇推开书房里间的雕花木门,微微低下头,“义父。”
严世藩拿着一个镶金边的小放大镜,桌上摆着一个掐丝珐琅双陆棋盘,放大镜不断移动。“东西拿来了么?”
邢宇把剑鞘轻轻的放在了棋盘旁边,放大镜突然被扔到桌上,严世藩举起了剑鞘,对这烛光,“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烛火跳动,“哼,汪德那个该死的老东西,成日像狗一样跟着我,近来也不知向谁借了胆,竟敢要反咬一口!他本以为手里握住这个东西就可以威胁我?错了!就算他把它带到十八层地狱,我也一样有胆派个鬼差把它抢回来!”
严世藩拿着剑鞘,他随手抽出身旁的匕首,一把削去了剑鞘内里的字迹。邢宇站在一旁,他盯着烛火,而拿烛火里仿佛出现了汪德临死前狂笑的脸。
“这件事办的不错。”严世藩满意笑道,邢宇听闻,便抬起头看着他,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小放大镜又重新回到了严世藩手中。
邢宇迟疑了片刻,“回义父,在想汪德死前的话……”
“哦?”严世藩的目光依旧注视在那珐琅棋盘上,“都死到临头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说……”邢宇停了一下,脸上又恢复了冷峻的神色,“义父,狗急跳墙,汪德不过是丧家之犬,他已经为他的背叛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说得不错,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背叛我严世藩,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死路一条!”他安坐在椅上,把玩着手边的各类奇珍异宝,“这些日子你没在,少爷带回了一个人,你听说了么?”
“是个乞丐丫头。”邢宇垂下头。
严世蕃略扫了他一眼,“看来你的手下足够耳聪目明。”
“孩儿不敢。”邢宇忙跪下,“只是,这件事情过于……其实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孩儿本无心打听,但故事却不请自来。”
严世蕃笑着扶起邢宇,“别这么害怕嘛,你是我义子,干爹日后有事,还要多请你帮忙呢,怎会随意处置你。”
邢宇紧绷着神经,“义父言重,为义父办事,是孩儿的义务、也是荣幸。”
严世蕃凝视他半晌,然后站起身,他拍拍邢宇的肩膀,“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咱们也去看看那个命大的丫头。”
其实青染这两天呆在严绍庭那个小院的厢房里,倒也是自得其乐,除了严绍庭总会过来陪她说说话这一点比较肉麻之外,其他譬如吃大餐睡大觉的部分,倒很是妙哉美哉。
不愁吃不愁穿,没有任何不速之客的打扰,这种日子一直很平静,直到她看见严绍庭神色严肃、目光略带畏惧的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屋。
青染一下子收起了一床的零食,她虽然没见过严嵩,但她绝对能判断出来,严绍庭绝对是继承了严嵩的相貌,而不是眼前这位独眼龙瘸腿大肚腩胖子。
青染觉得,严世蕃虽瞎了一只眼,但另一只眼的精光已经远远超过正常人的两只眼了。
她被严世蕃盯的坐立不安。
“爹,她怕生——”严绍庭感觉到了她的害怕。
“你出去。”
青染听到严世蕃的命令,赶紧只好一瘸一拐的赶紧消失在屋门口,可是一出门,她便看到一个劲装的人,面目冰冷的望着她。
待关了门,严世蕃突然扇了严绍庭一个耳光,严绍庭攥紧拳头,立刻跪下。
“当年未曾斩草除根,如今你还心慈手软,你难道想当严家的叛徒?”
严绍庭忙磕头,“爹,几年前她还小,记不得事,她真的什么都忘了,就连璟儿都认不出她来了……”“混账东西!我曾经告诫过你,就算一个人什么都忘了,可只要身上还流着亲人的血,终有一天他也能凭着直觉把你推到万丈深渊!”
“爹,我知道。”严绍庭跪在地上俯着身子,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他慢慢的抬起头,“可是爹,我真的不想杀她。”
严世蕃突然“呵呵”的笑出来,他站起身将严绍庭慢慢扶起来,“爹真没想到,这会成为你的一个坎儿,罢了罢了,爹这次让人替你办了,如何?”严绍庭眦目欲裂,未等拦下严世蕃求情,只见严世蕃双手击掌,邢宇已挟持着青染进了门。
严世蕃冷笑着重新坐下,“邢宇,我的这个少爷还没你这个干儿子能干,你来,告诉他到底怎么杀了这个丫头。”
严绍庭看着面色惨白的青染,心如刀割,他立马跪下,“爹,求您,别杀她!”
邢宇看着不停哀求的严绍庭,内心有些起了波澜,一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居然也有软肋……他内心暗嘲,自己、不也是一样么。
或许是因为她们二人,都是他们各自的软肋。
如此一想,他看向青染的目光便不自觉的有了一种极为自然的亲近感,手中的剑也不自觉的偏离了青染脖颈几分。
“庭儿,你宁愿有朝一日,家破人亡,你爷爷父亲都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愿现在像你平日里杀一个人那样,把这个丫头杀了么?”
“不会的!那不可能!”严绍庭近乎疯狂的磕头,不住的哀求着。
一旁,青染看着严绍庭心碎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她颤抖着,眼前的这个人,父亲爷爷虽是权臣但声名极差,他本人飞扬跋扈、残忍暴虐,但为什么面对一个这样的人事,她开始会痛苦,甚至会有一点点的心疼?
也许是她从未体验过这种被人保护的温暖吧。
但他那恐惧无助的样子,为什么又似曾相识,好像在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有这样一个人,拥有这样一个熟悉的表情。
严绍庭内心极度焦灼,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有同样的感觉,而第一次也是因为她。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不如让她加入‘北斗七星’。”邢宇在一旁默默开口。
邢宇一语说罢,严世蕃、严绍庭俱惊!
严绍庭突然反应过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不见得是一个坏法子,想要保住青染的命,或许只有如此,他见严世蕃未曾立刻反驳,便稍微整理了下思绪,“染儿帮您做事,您自然便不用怀疑她,您一直说‘北斗七星’缺一懂药理之人,染儿正是最好人选。”
严世蕃示意邢宇带着青染出去,然后他转过身朝严绍庭道:“庭儿,你觉得我会用一个这样的人来自毁长城么?”
严绍庭跪伏在地,几滴汗滴落在了地上。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直视严世蕃,那种熟悉的冷血表情重新浮上了整张脸孔。
“爹,或许,这正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严世蕃琢磨片刻,突然冷笑起来,“好,不愧是我严世蕃的儿子!那个老东西要是知道他的孙女为我严世蕃杀人……就算以后那丫头真想起来了,再看看这满手的鲜血,却也估计会痛不欲生吧!”
严绍庭抿起嘴角,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浑身的肮脏,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但他会一直保护着她,让她永远纯洁无暇。
第6章 第六章
地狱与天堂的距离,说近不近,但说远好像也不算太远。
青染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对他们二人这个组合侧目,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屁颠屁颠;一个看一眼便浑身寒颤敬而远之,极为消夏解暑,另一个望之如清水芙蓉,巧笑倩兮,让人忽觉热血沸腾。
邢宇默不作声,他为严世蕃做事多年,对严家之事了解的多多少少会比严家亲信更多些,在他眼里,严绍庭平素虽对女人不甚感兴趣,但亦眼光极高,那陆璟儿的家世不必多说,相貌更是京城中极为出众的,其他几个妾侍也是几个高门大户里出了名的美人,如斯光景,竟会对一个看起来仅是姿容清丽,偏偏又是不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