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伯见状,尴尬笑了笑,便将账本和一只匣子全都放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如释重负的说道:
“这账本在这里,匣子里便是如今步家所有的余钱,还请夫人体谅我老了,没那么多心力来管这些事儿了。今后还要靠夫人多多照应。”
堰伯说完,不等席云芝说话,便急急打了个揖,退出了堂屋。
席云芝手上拿着账本不知所措,不过在她翻开几页账本看了看之后,便真正明白了堰伯和老太爷的意思。
她欲哭无泪的合上账本,就连匣子都不用打开都知道其中是个怎样惨淡的光景。
五两八钱,这便是如今步家所有的余钱。
堰伯从堂屋出来之后,正巧赵逸和韩峰也都起来,正准备举石墩子锻炼,却被堰伯叫住了,他以很正式的语气对他们说了从今往后这个家便有新夫人当,叫他们以后都要听夫人的话云云。
赵逸和韩峰知道夫人烧的一手好饭,欢天喜地的答应了,两人还似模似样的对从堂屋出来的席云芝行了个弯腰大礼,弄得席云芝更加不好意思了。
却也不去多想,将从堰伯手中接过的账本和匣子捧入了房间,小心安置好,便又出来。
继续将蜂糕片铺好,她便又回到厨房,着手准备煮一家人的早饭,因为蜂糕有很多,所以席云芝干脆煮了一锅子稀粥,将蜂糕片放入油锅中炸了炸,待颜色炸至金黄时起锅,装入白净的大瓷盘中,又在上头撒了两三勺白糖,白糖遇热便渐渐化了,渗入到蜂糕之中。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常小食的步家男人们又一次对席云芝的手艺表示臣服和赞扬,赵逸和韩峰干脆找来了两张小凳,头碰头凑在锅堂后头狼吞虎咽,油炸蜂糕片几乎连一点油渣都不肯放过尽数吃下了肚,席云芝只端着半碗稀粥,站在厨房边观望着什么,算算时辰,相公也该回来了。
正心焦之际,只听院门处发出一些响动,赵逸和韩峰照例又赶忙放下了碗筷,赶到厨房外笔直站好迎接步覃,只是今日步覃未曾过来厨房外洗手,而是直接去了书房,席云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溢出一抹欣慰的笑,好在先前她盛了一碗粥和一叠蜂糕片放到了书房,否则夫君现在才回来,早饭早就被赵逸和韩峰吃的光光的了。
吃完了早饭,韩峰主动提出替席云芝洗碗,赵逸则去堂屋搬了一张长凳放在厨房外头,让席云芝坐着歇歇,席云芝拗不过他们,可刚一坐下却又想起什么事,敛眸想了想,便转身对在厨房里洗碗擦锅的赵逸他们说道:
“对了,一会儿你们谁跟我上一趟街吧,我看后院角落里有辆小推车,正好用的上。”
赵逸从灶台后探出脑袋,问道:
“夫人要上街干什么呀?是想买东西吗?直接跟我们说就好,我们去买吧。”
韩峰也跟着附和,他们可是很乐意为新夫人效力的。
席云芝却摇摇头:“不,你们谁跟我一起去,把厨房墙壁上挂的山货都放在小推车上,反正咱们也吃不掉,不如卖了去。”
赵逸和韩峰对视一眼:“夫人,你不是要买东西,是要卖东西啊?”
席云芝点点头:“嗯。”
赵逸讪讪一笑:“嘿嘿,可是那些东西不会有人买的,我之前和韩峰也去集市上试过,人们大多只买活物回去吃。”
席云芝微微一笑:“那是你们不知道卖去什么地方,跟我走便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饺子宴
席云芝让韩峰推着车入了城,便直奔城中最大的饭庄广进楼,席云芝在席家的铺子帮忙时,经常跟着掌柜到处走,知道广进楼中有一位专爱烹制野味的厨子,这些山鸡野鸭卖给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除非是猎户,一般百姓家根本弄不到野味,会烹制之人不多,故贩卖的人也就相对少了,再加上气候的原因,冬天就连猎户都不愿上山,此时正值初春,万物还未完全复苏,市场上的野味定然不多,有了这些判断,一贯稳扎稳打的席云芝才敢做了这个决定。
当席云芝跟跑堂的说了她的来意之后,跑堂的立刻就回去告诉了掌柜和大厨,不一会儿她便被人领到了酒楼后门处看货。
酒楼老板认识她,两相寒暄几句后,便也就收了那些货,并承诺说,若是席大小姐今后还有这等货色,他仍一并收了。
席云芝面带笑容谢过老板,让韩峰收了钱便就走回人来人往的街上。
韩峰到此刻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之前有一回,他和赵逸在街上叫了整整一个上午都乏人问津,可夫人不过跟人家说了几句话,整车的山货就全都卖掉了。掂量了一番手中的钱袋,足足十八两,这可是他从将军府出来之后,摸到的最大一笔钱了,心情激动,无以言语。
“夫人,如果我和赵逸以后每天都去山上打猎,是不是每天都能有这么多钱赚?”
韩峰将钱袋交给了席云芝,可眼睛仍旧盯在上面拔不出来。
席云芝见他有些痴了,不禁笑着摇头:“过些日子天暖和起来,卖野味的就会多了,不会每次都向今天这样顺利的。”
韩峰这才有些失望的点点头:“哦,我还以为这是生财之道呢。”
“……”席云芝只笑了笑,没有做出回应,两人在集市上走了一会儿后,她才对韩峰说道:
“先去米行买一袋米和一袋面粉,然后再买些蔬菜和鲜肉,中午吃饺子。”
韩峰一听有东西吃,立刻就收了失望的神情,欢天喜地的跟着席云芝往米行走去。
行走间,席云芝的目光瞥了一眼热闹的欢喜巷,好像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席家绸缎庄的张掌柜和席府二管家桂宁,他们正与欢喜巷中的老字号的羊肉铺子掌柜老刘发生争执,老刘满脸怒容将张掌柜和桂宁推出了羊肉店门外,一个劲的叫他们滚,桂宁和张掌柜骂骂咧咧的走出了欢喜巷,往南街走去。
席云芝冬日里也爱到老刘的铺子里喝些热腾腾的羊汤,一老一少难得投缘,跟他算是有几分私下交情,见他发怒之后又是满面愁容,心下疑惑,便叫韩峰在巷口等她一等,她走进巷子跟老刘搭了几句话,这才明白了事情始末。
原来老刘的女儿三年前嫁去了赣南,这件事席云芝是知晓的,毕竟小刘出嫁的时候,她也来这里吃过喜酒,随过份子,原本夫家也对小刘不错,可是三年了,小刘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这就急坏了小刘的夫家,家中掌事的婶娘做主,要小刘的相公纳妾,小刘成日以泪洗面,前阵子给老刘夫妇来信上满是泪痕,这老刘夫妇横竖也就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这宝贝疙瘩受苦,没几天便决定抛下洛阳的门店,举家搬去赣南给女儿撑腰。
老刘的羊肉店在这欢喜巷中开了已有十余年,凭着祖传的老手艺,在洛阳城中算得上是有名的,平日里就有多少人暗地盯着他的手艺,这回老刘转铺子转的急,有些人就想利用他这一点,轮番压价不说,还提出要老刘交出煮羊肉的祖传配方才肯顶了他的店面。
而这些见缝插针的人中,就包括了席云芝刚才看见的那两位,若是旁人,老刘也不至于这般恼怒,原是好几年前桂宁拜师不成,曾派人到老刘的羊肉铺子偷师加陷害,在他煮好的羊肉汤中放了泻药,想叫老刘名誉扫地,幸好被老刘察觉出了羊汤中的异味,当年才避过了大祸,自然对桂宁恨之入骨。
如今,桂宁想要以低价收了老刘的店铺不说,还要他交出祖传配方,老刘更是对他怒不可遏,直言就算封铺也不会卖给他桂宁。
席云芝安慰了几句,老刘倒是很受用,他向来觉得席云芝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从小却要混迹市井很是可怜,颇有维护之意,而席云芝虽有心相助,但毕竟能力有限,心中也还惦记着要赶紧买了米粮回去,于是又宽慰了几句,便走出了欢喜巷。
在南市买了米面,又顺带捎了些蔬菜和菜种,席云芝虽然没有种过地,但基本顺序还是知道的,从前在席府吃穿都被克扣,她就曾想过自己种米种菜,就算辛苦,最起码不会饿着,但席家的花园都是用来种花草的,她没有能够支配的地,便也就作罢,如今夫家住在历山脚下,半山腰有座公主陵墓,夫家房子占地不大,周围的空地挺多,想来种些菜是没什么问题的。
回到家里,席云芝便让赵逸和韩峰将米面菜卸到厨房,自己则开始捡菜剁菜,而韩峰则忍不住拉着赵逸到外头吹嘘,什么夫人太会做生意了,夫人太厉害之类的词,层出不穷窜入席云芝耳中。
这几年受尽了旁人冷遇,席云芝从来也不明白,被人尊重和认可是个什么滋味,此刻只觉得有些难为情,便唤了韩峰进来帮忙,这才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夸赞。
一顿饺子又让步家老少惊为天人,还未出锅,他们就排排坐上了桌,对着厨房飘出的余香,流下了期待的哈喇子,第一盘饺子出锅,赵逸几乎是飞奔而来,迅猛接了过去,摆到桌上的那一瞬间,步家老少皆出手如电,恨不得一口吞三只。
席云芝走出厨房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不禁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
“太爷,堰伯,你们知道夫君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再不回来,她又得偷偷的给他藏午饭了。
步承宗正吃的欢,包了一嘴的饺子,却还能从饺子缝中蹦出一句话来,只听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别管他,估计又在哪棵树上打鸟呢。”
席云芝不解:“打鸟?”
韩峰比较厚道,强敌环伺之下还肯歇了筷子,转头跟席云芝解释了一下:
“打鸟就是闲晃的意思,夫人还有吗?”
“……”席云芝了然的点点头:“有有有,我这就去下。”
堰伯见状,用筷子敲了敲赵逸和韩峰的脑袋,佯装怒道:“你们两个小子,竟然敢指使夫人做事,还不快滚去帮忙!”
赵逸和韩峰看着桌上还剩的半盘饺子,有些迟疑,却在堰伯足以杀死人的眼刀之下,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筷子,往厨房跑去,边跑边说:
“夫人,我们来帮忙吧。”
见他们走入了厨房,步承宗和堰伯相视一笑,步承宗用极低的声音对堰伯说道:
“做得好,那俩小子太能吃了。”
堰伯哈哈一笑,釜底抽薪把步老爷子刚夹起来的一颗薄皮大馅儿的饺子给截了过去。
夜深人静,房门突然传出的动静让原本困极趴在桌边睡着的席云芝为之一动,睡眼惺忪张开双眼,便看到步覃面无表情从外头走入,身上沾着深夜的露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劲瘦,如一柄出鞘的剑,杀气腾腾。
“夫君,你回来了?”席云芝赶忙上前去迎他,步覃冷冷点了点头便越过她走到桌旁。
席云芝见他避让也不做声,披了件衣服便走出了房门,步覃不知她出去干什么,便走到屏风后头去换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便又见席云芝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进来,完全不顾先前受到的冷面,笑容依旧:
“夫君还没吃饭吧,这是今儿包的饺子,堰伯说你不爱吃韭菜,我便弄了这些荠菜馅儿的。”
步覃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一颗颗夜明珠般大小的饺子上,饱满的肚子上满是热腾腾的水气,看着便很诱人,席云芝将盘子放在桌上,对步覃招手,让他去吃。
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