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宫院外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像是两个小太监。墨瞳心中轻嗤,想必又是“路过”冷宫,让自己听哪位娘娘、小主的荣宠的吧。
只听一个声音道:“听说今科探花就是里面那位的亲弟弟呢。”
另一个道:“怪不得,我听说他在今日上朝面圣时,恳求皇上饶恕里面那位,结果皇上龙颜大怒,拂袖退朝!”
墨瞳霍的站起身,一颗心狠狠揪紧。难得皇上没因为自己迁怒于墨睑,点他为榜眼,他怎能当着满朝文武向皇上恳求这事!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个的太监又道:“我说呢,今儿皇后娘娘命我去养心殿给皇上送东西,看到一个年轻人顶着大日头跪在书房外,那定是他了!”
墨瞳心头大急,原来过了这么久晖帝对自己还是如此介怀,不肯宽宥。一股隐隐的恨意竟然慢慢在心底涌动,多年来背负的罪,那个自己都记不起来如何犯下的罪,都是因为自己对他那没来由的执着的爱!而这爱,带给自己的,带给自己所在乎之人的,只有伤害!是时候该真的放下了!既然皇后给了她提示,不管是陷阱也好圈套也好,她都要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快步走到宫门口,打开宫门,两个太监本说得眉飞色舞,见到宫门打开,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异,齐齐的向墨瞳看来。
墨瞳看着他们,郑重道:“两位公公大老远走到冷宫来报讯,定不会是碰巧路过吧!便请公公替奴婢通禀,就说冷宫侍奉苏墨瞳想求见皇后娘娘!”(续篇二)相见断肠
端仪宫,宫如其名,一应布置端庄大气,仪态万方,一如它的主人,七年的岁月没有在皇后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墨瞳跪在殿中,仰望一派尊荣的端坐在上首的皇后。
皇后睨着她,冷冷道:“苏墨瞳,想不到你还有胆子求见本宫!看你气色倒还不错,果然更适合做奴婢。”
墨瞳低头恭敬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求见娘娘,是想恳请娘娘恩典,再过半年奴婢年满二十五岁时,请恩放奴婢离宫。”
“呵呵呵!”皇后突然掩嘴大笑,“苏墨瞳,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一个因为欺君之罪被贬斥的弃妇,居然妄图恩放离宫?”
“娘娘,按照大墘的规矩,宫婢年满二十五即可恩放出宫,奴婢又有何例外?再说娘娘是后宫之主,恩放一个奴婢还不是全凭娘娘说的算!于宫规、于国法全无不妥!”墨瞳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说道:“更何况娘娘将奴婢视为眼中钉,奴婢在宫里一日,娘娘心中便不痛快一日,莫如放奴婢一条生路,成全奴婢,也成全娘娘您自己。”
皇后眯了下眼,盯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子上下打量了许久,讽刺道:“看来,冷宫七年都没有把你的性子磨掉,还是这么牙尖嘴利!”
墨瞳抬头与皇后坦然对视,这次来求见皇后,就是想险中求生,心中全无畏惧。
皇后缓缓起身,绕着墨瞳慢慢踱步,语气阴森的说道:“不过,你倒是明白本宫的心意,即便你不求见,本宫也正想遣人去传召你呢!本宫恨不得七年前就除了你,可惜皇上护着你,本宫也无法下手。你这冷宫七年,过得如此逍遥安稳,也全是皇上他的关照!”
墨瞳垂下眼睑,原来他并没有将自己完全遗忘?他在以他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七年里,你那情郎北夷王可是年年都递国书给皇上,求娶滨州苏公之女苏墨瞳呢!”
墨瞳身型微微一震,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后。
皇后唇角一勾,揶揄道:“可惜呀,皇上可是舍不得你呢,无奈又不愿就此与北夷再兴战火劳民伤财,是以咱们每年都得赔上不少锦帛绸缎来婉拒北夷王呢。你莫不是也熬不住了,急着去北夷找你的大王啊?”
契贺丹,大漠苍狼!原来她从未真正了解契贺丹,这狂野不羁的大漠汉子,竟有着这样一颗多情而执着的心。墨瞳暗咬下唇,压下心中的一团乱麻,恭敬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奴婢卑贱之躯,于社稷无功,于百姓无义,绝不敢辱万岁之圣名,只求余生能有自由之身罢了。”
“自由?”皇后冷哼一声,道:“你觉得本宫会愿意顺你的心意吗?因为你,当年皇上抛下本宫万里迢迢去北夷接你,连本宫的封后大典都弃之不顾,令本宫成为后宫和民间茶余饭后的笑柄!因为你,皇上给你椒房专宠,将本宫在内的六宫粉黛全弃如敝履!而你呢,进宫以来便对本宫大不敬,豪不将本宫这个国母放在眼里,令本宫在后宫颜面尽失!你以为冷宫里的七年劳役便能解本宫心头之恨了吗?”皇后看着墨瞳的目光宛如一把刀子,声音有些怪异的兴奋:“不过……只要本宫出了这口恶气,放你出宫自然如同放走一只蚂蚁般容易!”
看来还有希望!墨瞳心中一动,叩首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但凭娘娘差遣!”
“差遣……呵呵,对,差遣!”皇后转身坐回贵妃榻,端起茶啜了一口,说道:“你且去罢,待本宫想好了如何‘差遣’你,自会安排下去的!”
等待,本是她从前最讨厌的事,但是这七年,等待,却成了墨瞳时时刻刻都在做的事,似乎早已融入了骨血,无知无觉。她仍旧认真的打扫着冷宫的每一寸角落,仍旧尽心的服侍着刘太妃的起居,同时,默默等待着皇后为折磨她而做的所谓安排。
终于,建晖十一年正月十二,在她还有半个多月便将满二十五周岁之时,内务府总管冯起和敬事房总管王丰先后来到冷宫,宣布皇后娘娘对她的“恩典”。
先是冯起带来了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木匣。“皇后娘娘命你易容,不许以真面目世人!”
在小太监用面具和各种粉末为墨瞳易容之时,她忽然想起了慕容澈,虽然听卢世宁讲他已经恢复了暗卫统领之职,但总是她拖累了他,对他亏欠不知今生有无机会报还。
易容完毕后,墨瞳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呆。镜中一张朴实无华的脸,可以轻易淹没在众生之中的脸,心中隐隐开始有些恐慌,不知道接下来皇后究竟想要自己做什么
冯起走了一个时辰后,新任敬事房总管王丰便来传皇后懿旨。王丰是何全的徒弟,何全几年前暴毙,王丰便接任了敬事房总管之职。墨瞳心中满是疑窦,若论人员调配,本是内务府的管辖,为何皇后会派敬事房的人来传懿旨?难道要她去敬事房当差?那里可都是太监啊!
王丰四十岁不到的样子,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尖声慢语的说道:“传皇后娘娘口谕,苏墨瞳即日起到承欢殿侍奉!”
墨瞳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呆呆的看着他,他咳了一声,不耐道:“你以后就是承欢殿的司寝了!快点收拾东西跟洒家走吧!”
司寝!墨瞳如遭雷劈,设想过皇后可能折磨我的各种手段,去浣衣局洗衣服、去苦役所刷马桶、甚至去皇后宫里任由她打骂折磨……但万万没想到,皇后竟然想出更残忍的方式——要她去伺候晖帝与其他妃嫔欢好!
拜别了刘太妃,墨瞳抱着简单的小包袱,跟着王丰来到了乾朗宫。胜公公仍然是乾朗宫的总管,但承欢殿并非他的管辖范围,见王丰带着一个面生的宫女向司寝宫女居住的小偏房走去,他毫没在意。
偏房紧挨着承欢殿,墨瞳进去时,只见几个小宫女似乎刚刚睡醒,正在各自梳洗打扮,想是因为晚上要守夜伺候皇上和侍寝妃嫔,作息只能昼夜颠倒。
墨瞳在角落安顿好自己的铺盖,一个小鼻子小眼睛的宫女好奇的走过来与她攀谈,“姐姐,你是新来的司寝?”
墨瞳微笑着点点头。
那小宫女很是自来熟的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我叫小霞,姐姐叫什么?”
“我……姓苏。”
“那我以后叫你苏姐姐吧!”小霞边梳着头发边问:“姐姐你进宫多久了?以前在哪个宫里当差?”
“我进宫七八年了。”后面的话说不下去,承欢殿的司寝宫女都是皇后亲自指派的,要么是因为容色平庸、要么就是皇后的心腹,这小宫女不知底细,墨瞳实在不愿与她多说。一旁几个宫女兀自梳妆,偶尔有人面无表情的撇她一眼。
“我可比你进宫早呢!我十岁就进宫了!以前一直在绣房,去年才调到承欢殿做司寝的。”小霞的笑容有些没心没肺,在这深宫之中却极为难能可贵。“苏姐姐你快睡一会儿吧,方才王公公说,今天皇上翻了一个新选秀女的牌子,咱们晚上有的伺候了!我们都睡了大半天了,你以前没熬过夜吧,怕会受不了呢。”
她又哪里能睡得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中纷乱焦躁,无法成眠。
草草跟着小霞她们用过晚膳后,便在王丰的指派与一众司寝宫女立在殿门口两侧,等待着迎接今夜承恩的小主。
酉时,敬事房的小轿停在了承欢殿门口,王丰掀开轿帘扶出一位窈窕娇弱的女子。两个司寝宫女上下搜检一番后,扶着她进殿等候。
墨瞳看着她脸上娇羞的神色,心里说不出一番什么滋味,嗓子里咸咸涩涩。
“圣上驾到!”殿外传出太监的唱和,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墨瞳的心跳忽的快了好多,竟有些紧张和莫名的激动。
偷偷抬眼,只见晖帝一身家常月白色锦衣,信步走进院中,想是刚从养心殿书房过来。
七年多未见,仿佛相隔一世。他愈见气度沉稳、风姿不凡,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之风,而那份深眸中透出的成熟深沉又是如此的陌生。墨瞳深吸一口气,努力命令自己镇静,面前的人,已不再是自己痴傻追随的人,他,只是天子。忽然感觉到脸上有凉意,抬手摸去,方惊觉竟然已泪流满面!连忙垂下头,偷偷拭去泪水,跟随一众宫女俯身参拜,口呼万岁。
当晖帝的身躯从身前经过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翻江倒海。默然叹息,尽管心里面已经打定主意要同他、同这座埋葬自己青春的皇宫抛开手,但是再见他时,几乎被她遗忘的相思还是无法抑制的背唤醒。
墨瞳兀自痛苦挣扎之时,晖帝已经走进殿门,颀长的身姿消失在屏风之后。王丰走到她身边,低声吩咐道:“你一个人进去伺候着!”
墨瞳茫然看着他,他一瞪眼,她方如梦初醒。是了,皇后要折磨她,就是要让她亲眼看见自己所爱的男人在她面前与别的女人燕好啊。
墨瞳诺了一声,咬牙走进承欢殿,心里一阵酸闷。这就是她曾经深爱的男子宠幸其他女人的地方,她虽然做了几个月的宁国夫人,但是却一次也没有踏进过承欢殿,只因她曾经拥有晖帝的偏爱,不需要像其他女人在这里分享他的爱,彼时哪里能想到,今生她居然要以司寝宫女的身份踏进这里!
墨瞳轻轻合上殿门,慢慢转过身,抬首间赫然看见面前的一副颇具意境的秋日山水刺绣屏风。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幅图?脑袋里似乎有根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下!
殿内萦绕着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那名秀女身上的花露香气。墨瞳垂首默立在屏风后面,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看见朦胧的两个人影坐在榻边。她心头绞痛,不由得闭上眼睛,放轻呼吸。
内殿久久没有声响,忽听晖帝道:“陈氏,你可是自愿进宫?”
“回皇上,臣妾自愿入宫侍奉皇上。”那秀女的声音娇媚婉转。
“哦?为何?”晖帝似乎饶有兴致,声音说不出的慵懒蛊惑。墨瞳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风流不羁的太医丘山,恍惚间分不出自己甚至何地,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臣妾久慕皇上风采,而且臣妾从小受父亲教导,嫁人当嫁人杰,皇上便是普天下万民膜拜的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