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便不再记起;月氏国送来的异域女子,深目高鼻,皮肤白的像雪一样,犹记得她在朝堂上揭下面纱的那一刻,满朝文武皆失态地惊叹了一句,不过,一口蛮语,叫他顿时摇头;
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哪个女子能如谢灵儿一般,让他一想起来,心口就似有人执鼓槌使劲擂,咚咚咚咚地,惊心动魄。
他和她的雨中相遇,不是偶然,有些蓄意。
他近来去军学挂了个闲职,昨日举行比试,他在府中左右无事,便去了东市赛场,未成想,瞧见了谢灵儿和苏娆娆在台上的情形,他只看了谢灵儿一眼,便极其确定,她便是他幼时在宫中和他玩耍的那个灵儿。
他依稀记得,她第一次来殿里,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那时六岁,坐在旁边看母后逗她玩儿,母后说,灵儿啊灵儿,长大以后嫁给元修表哥,好不好啊。
他在旁边抗议,她是个胖妞,元修不娶她。
母后和姨母听了他的话,都笑成一团。
后来,姨母经常抱着她来母后殿里,她从一个粉嫩的小婴儿,渐渐长成了粉嘟嘟地可爱小女孩儿。
她六岁时,他12岁,姨母经常进宫,每逢母后和姨母说话时,就叫他照顾好妹妹,带她玩儿,他总嫌她烦人,离她远远的,她就颤颤巍巍地追着他,追着他喊哥哥。
有一次,他和别的兄弟玩疯了,嫌带着灵儿累赘,就给她画了个圈,让她坐在石头上,不许乱动。
玩了好久玩到他都忘了谢灵儿,后来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慌忙去找她,才瞧见她跌落在地,眉头上跌破了一块,一头是血的坐在那里掉眼泪。他吓唬她不许告诉姨母和母后,她忍着疼直点头。
想起她曾奶声奶气地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他,他心里甜丝丝地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只不过后来母后和父皇薨逝,再无人照管他,他也被少彻的母亲接去抚养,而灵儿,也再没来过宫里,再后来,就听说她和父母去了金陵。
他昨日在东市瞧见她,便命人去谢府打听,果然回禀说,镇国公的小孙女儿到了京城,所为何事,倒也没问,他跟着她,一直到她在雨里跌倒。
她从金陵来,眉上又有一道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浅色伤疤,这不是谢灵儿,又能是谁。
忙完皇兄交代的军备之事,他今日申时亲自去了镇国公府,却在门前就得知了谢灵儿是本朝待选的秀女,只待两日之后便要殿选,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如雷击顶,匆忙之间,他寻了个理由,便往宫中求太后。
慈元殿此刻灯火通明的,宣太后倚在贵妃榻上,金宝跪在地上给她染指甲,用顶好的“红衣教主”的玫瑰花研磨成汁,用蚕丝浸泡个两个时辰,便用棉布条往指甲上裹,过了一夜手指甲便涂好了。
太后娘娘此时闲闲地瞧着金宝染指甲,口中随意道:“民间女子都是用些凤仙花,我瞧染出来的颜色是橙黄色,不好看,小家子气。”她瞧了瞧玉碗中的玫瑰花汁,满意道,“我顶喜欢这红衣教主的颜色,红的大气。”
金宝在一旁应道:“这天下也只有娘娘您这么尊贵,才配得上这般雍容华贵的颜色,二旁人我瞧着都不配。”
太后点点头,满意道:“将剩下的玫瑰花给我捣成汁,存着,哀家要做胭脂。”
金宝迟疑了半晌,放下手中的棉布条,拜倒在太后面前,口中惶恐道:“娘娘赎罪,玫瑰花没有了。”
太后闻言一愣,疑惑道:“这月下头不是供了50斤玫瑰花到宫里,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她自言自语道,“哀家思量着,也没用多少啊?”
金宝伏在地上,更加惶恐道:“瑶华宫贵妃娘娘上月命人要走了40斤,金宝也是才知道的。”
太后一听贵妃的名头,已然发怒,身子坐正,口中怒道:“这狐媚子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将哀家置于何地!!”
这京西进宫的玫瑰花向来都是太后一人使,别的嫔妃从不敢乱要,太后气的浑身发抖。金宝和一宫的宫娥都跪在了地上,金宝口中道:“娘娘千万不能生气,仔细眼角的纹。”
太后最爱惜容颜,一听此话,忙一手捂着胸口,平复下来,金宝忙起身上前蘀太后揉着眼角,口中和缓道:“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何必跟她生气,明日里遣人要来便是。”
太后气道:“哀家不仅要来,还要重重的教训她,叫她知道这宫里谁最尊贵!”
金宝忙应着,继续给宣太后上指甲色。正忙活间,已有内侍高声喊着:七殿下驾到
太后忙正了正身子,再一看殿门口,元修已然大踏步进来。走近了,在太后塌旁席地而坐,口中道:“母后”
太后一脸宠爱之色,道:“这么晚找哀家有何事?”
元修12岁上,亲生母后王皇后薨逝,自此由宣太后当时的贵妃抚养,宣太后待他极好,他又乖巧可爱,太后极其喜爱他。
元修仰着脸,口中道:“儿臣今日得了一样好东西,特地舀来给母后。”说着,从袖中舀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来,将盒子一打开,耀眼的白光闪动。是一颗如鸡蛋大小的珍珠,浑圆剔透。
宣太后舀在手上,口中啧啧称赞道:“还是七郎知道疼人”
元修笑道:“这珍珠是东海渔人偶然中得到的,儿臣花了大价钱买了,特特舀给母后,研成粉敷脸。”
宣太后拍拍元修的脸,将珍珠放于盒内,又笑道:“七郎这么晚来,肯定不是为了送这颗珍珠。是不是?”
元修笑了笑,道:“还是母后了解儿臣。”他顿了顿,郑重道,“母后,儿臣知道这一次的秀女中有儿臣的表妹谢灵儿。”
宣太后闻言一点头,道:“是啊,前些日子我还和献容说来着。”
元修自塌前起身,俯身长拜在地,口中道:“儿臣恳请母后将谢灵儿赐给儿臣。”宣太后一阵犹豫,还未说话,元修又道:“儿臣自幼和谢灵儿定亲,还请母后成全。”
宣太后想了想,道:“七郎,母后可不能轻易答应你,这谢灵儿的名字可都是记录在册,做事要有规矩不是。”她想了想,又道,“这殿选第一轮是彻儿和哀家选,第二轮就轮到未成婚的王子选。”她示意元修起身,又和缓道,“七郎看这样成不成,第一轮哀家让她落选,第二轮,你便头一个选她做王妃。”
元修听了此言,顿时欣喜道:“儿臣多谢母后”
宣太后笑道:“你现下可满意了?”
元修点点头,又思虑道:“若是皇兄要选她呢?”
太后摇摇头,道:“彻儿能不能去殿选还成个问题呢。”她抚着元修的头,道,“你且放宽心,哀家给你打包票。”
正说话,只听有内侍在外出了一声,又杳无声响,太后咦了一声,忙让金宝出去瞧瞧,金宝奔出殿外,左右查看了一下,也只噤了声,进来笑道:“娘娘安心,是葛常侍跌了一跤。”
太后娘娘闻言笑了笑,口中骂道:“不成器的,走着路也会跌跤。”
元修笑了笑,想着太后方才答应的,一阵安心,便和太后又说了会子话,见母后有些乏了,便告退出了慈元殿。
☆、39幻中人
在殿外的花圃里随手折了一朵白玉兰,元修慢慢踱着出了慈元殿。此时已近戌时,这北宫各处点了宫灯,花和树的剪影映在宫墙上,投射出奇怪的形状。
鸀影晃动,暮烟靡靡,远远的,不知道哪间宫殿里传出《梅花落》的笛声,声声入耳,低回婉转,想必那宫殿里此时正有美人起舞吧。
元修心中欢喜,脚步轻快,正低着头边走路边想事,只听一声轻笑,再一抬头,只见路边桂树下,正站定了一位女子。
虽是女子,却做了道姑打扮,一身玉色纱裙,头戴青色二仪巾,只见她肌肤若雪,清丽秀雅,莫可逼视,双手抱一架古琴在胸前,绰约而立于桂树之下。
元修惊喜道:“姑母?”说罢上前了几步。
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灿然生光,口中道:“七郎,近来可好?”
元修笑道:“我好的很。”他跑到那女子身前,仔细瞧了瞧,又道,“天已黑了,姑母怎么在宫里?”
那女子笑道:“前日做了首好曲子,今日练熟了,想弹给玉姐姐听。”她打量了一番元修,赞道,“半年未见,七郎越发俊俏了。”
元修道:“我方才才去见了母后,瞧着她乏了,便出来了。”
那女子神色忧虑道:“我一时兴起,行到宫里便有些后悔了,怕扰了玉姐姐歇息。”她秀眉紧了紧,又笑道,“也罢,我与七郎在这里走走。”
元修点点头,将女子怀中古琴接过,两人慢慢说着话便走远了。
原来,这女子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封云卿公主,八岁上匈奴前来求亲,点名要高祖最疼爱的女儿云卿公主,高祖无法,便假称云卿公主已出家,又在北宫外修了一座云卿观给她居住。虽为道姑,却不必守道家戒律,仍是享受公主待遇,历经三朝,封号封了一长串不说,俸禄也是公主们中最为丰厚的。
她生性淡泊,在道观清心寡欲久了,倒也没想到凡俗之事,她幼年之时常与元修、少彻等兄弟玩耍,因而很是相熟,因为性子沉静,心地善良,元修少彻幼时都很听她的话。
她如今也二十有二,却因为性子沉稳不常出世的缘故,面容瞧上去只有十六七岁般娇美。她口中的玉姐姐却是当朝宣太后宣玉。
元修将云卿的琴抱在怀中,只是好奇道:“姑母在道观中没有侍女么?怎地一个人便出来了”
云卿微微笑了笑,道:“我嫌她们太罗嗦,便让侍从们在望仙门外等着,过一时便回去了。”
元修哦了声,想到过几日的殿选,便问道:“姑母过几日会来麟趾宫瞧皇兄选妃么?”
云卿摇摇头,心中想到当年皇兄选妃的情形,自己那时也才不过几岁年纪,转眼,少彻也到了选妃的年纪了。只是微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的事,我便不去瞧了。”
元修心下好笑,他这位姑姑,总是觉得自己年纪很大,充一幅老人家的模样,便道:“姑姑年纪也不大,总是说些老成的话。”他想了想又道,“皇兄前些日子说要拨钱修缮云卿观,我听说姑母竟谢绝了。”
云卿笑道:“修仙求真,但求身有所倚,心渐得安,气神和畅,将云卿观修的富丽堂皇,平白扰了清修。”
元修听着姑姑的话,一阵赞同,却想到了他的表姐玉真郡主,明着出了家,暗里却和好些文人墨客私通,平白地辱了皇家的名声。
云卿笑着瞧了他一眼,静默了一会,又看向前方,道:“这不是昆明湖吗?”
元修只顾说话,没瞧见前方之路,听姑母这么一说,才瞧见二人已然走到了一处高台,而台下远远的,是一派烟波浩渺的湖水,正是昆明湖,而他们脚下之台名叫望仙台。当年高祖时期的明妃,长袖善舞,高祖特特修了涉水台,让她在其间跳舞,又修了望仙台,在此台上远远瞧着涉水台,便似有神女在湖中央起舞,宛若天人。
此刻昆明湖在深重的夜色下,烟波浩渺,湖面雾气茫茫,在暮色中依稀可见重重宫殿的轮廓,弧线似泼墨般清逸柔和。
云卿秀眉舒展,面容泛起笑意,似乎陷入回忆中,低低道:“当年父皇宠爱母妃,母妃名叫梨落,父皇便在昆明湖边上种了整整十亩梨园,每逢春日,梨花盛开,皎洁若雪,晶莹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