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捕快在一旁摇头,颇有些“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吃不了苦”的鄙夷神色。
小白深吸了一口气,憋着脸,还是钻进了酒窖。
“哈哈哈。”
我在外头乐不可支。
酒窖采光不不算好,通风也是普普通通。
我进了酒窖,瞧见小白站在里头,捏着鼻子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好笑。
官差已经指使着伙计一坛坛的往外运酒,我上前牵过小白的一只袖子,领着他一路往里走。
“你要带我去哪?”
他问。
“嘘。”
我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带你去看好玩的。”
酒窖最里头存放的,都是今年新酿的酒。
已经用老乞丐给的酒曲发过酵,此时正应该是产酒的时间段。
我偷偷摸摸的掀开一个酒缸的盖子,招呼小白过来。
“你看。”
小白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高粱?”
“恩。”
我从旁边取过来一柄酒勺,从缸里盛了些酒,浅浅的尝了一口。
果然未到火候,入口之后涩的厉害。
小白见状,也接过我手中的酒勺,仰头就是一饮而尽。
我抱臂幸灾乐祸的打量着他的表情,果然,酒刚下腹,小白的脸立刻就涨红了,凭空呸了两口,伸出舌头。
“这是什么……也太难喝了!”
我将酒缸的盖子盖上,重新接回他手中的酒勺。
“如你所见,这是……刚发酵的高粱酒。”
小白总算缓过劲来,一面用手打着扇子,一面观察着四周。
“这里,都是?”
“唔,不全是。”
我很认真的回答他。
“这几缸是高粱酒,再往里是黄酒……这边是青稞,不过销路并不算好,我也不过是酿着玩玩……”
我带着他将酒窖里的酒都介绍了一遍,却阻止了他要揭开酒缸盖子的举动。小白不解,“为什么不能让我看看?”
我指了指我们方才尝过的那个酒缸。
“这缸酒,因为我们刚才的那个举动,已经不纯了。若是成了酒再卖,价钱也是要低上许多。”
小白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想到不过是浅浅的一口品尝,竟然会影响到那么遥远的事情。
我见他似乎有些挫折,安抚似的拍拍他。
“也没关系,就算没有我们方才揭盖的举动,这满窖的酒成了以后,上等的也不过一、二分的可能。”
小白总算收了他那吊儿郎当的笑容,认真的问。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
呃。
这个问题倒是把我给问住了。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父母去世已经多少年了?
好像从懂事开始,父亲就牵着我教我辨认各种酒曲与酒糟了吧。
“大约,是很久了。”
我笑着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回应,像是有些感慨一般。
“平日里你卖出去的每一两酒都是这么慢慢酵出来的,从一斤斤的粮食,变成一滴滴的酒液。”
小白又将酒窖里的酒看了一眼,此时却是不再捏着鼻子。
我打趣他。
“你终于不觉得这里头的味道难闻了?”
像是被我提醒才忽然想起来一般,小白又重新捏住鼻子,瓮声瓮气我跟我说。
“可是,还是很难闻。”
“哈哈哈哈,是啊……”
从前我也觉得酒窖的气味难闻。
可是慢慢的,或许,也就习惯了。
从酒窖里出来,官差已经将预定好的酒尽数抬上了车。
同元捕快清算好了账目,我又市侩的悄悄给他塞了个红包。
倒不丰盛,也就是个甜头,元捕快推辞了一阵,便也接了。
“今年的春社,看起来倒是会比往年要热闹。”
元捕快忽然没头没脑的感慨了一声,我反倒是一愣。
也是。
似乎过了严冬,不少北方的流民都寻到了潇隐镇,统一在镇西那边安札着。若是他们也要参加春社,或许今年的春社真要比往年要热闹许多。
也是时候带着小小白跟小夏出门走走了。
万物复苏的季节,老是窝在家里该多无趣。
我上了马车,又重新窝到了小白怀里。他起初还想张嘴揶揄我一句,不过瞧见我严肃的表情,反倒将话都咽进了肚子。
近日总觉得疲倦,大约是应了那句“春眠不觉晓”。
我迷迷糊糊的整着小白的膝盖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大约可以借着春社的机会,带着酒楼里的孩子们进行一场春游。
作者有话要说:
☆、9酒楼与分桃断袖之情
9酒楼与分桃断袖之情
春游的事情其实算不得麻烦。
反正酒楼的营业时间我说了算。
让小白写了幅歇业告示,又让小夏准备好茶点,租赁好出行的乌篷船,再将告示往门口一贴。
有间酒楼今日出游歇业。
时间是春社当日。
晨露未散,潇隐镇上便已经车马萧萧,游人如织。
小小白抱着小小黑,小白拎着食盒同纱布遮了一只眼的小夏并肩。
虽然穿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但是他们这个队伍刚在街道亮相,便不时引来路边待字闺中少女的偷偷窥看。
酒楼距离码头并不太远。
隔着人群,老远就能看到停靠在码头边一艘艘古朴的乌篷船。
除了我们,似乎也有不少人打算借用船只出行,我看了眼湛蓝无云的天空,今天似乎是个听社戏的好天气。
小小白与小小黑似乎都是第一次乘船。
一人一猫就这么站在码头上,看着眼前的船只四眼放光。
小白早已经拎着食盒上了船,转身瞧见小小白这幅痴傻的模样,反倒是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乖。”
我也不扭捏,扶着他顺势上了船。
船夫撑着木浆让足够宽敞的乌篷船稳稳的停靠在了水面之上,我进了船舱随意的打量了一番,收拾的还算整洁,这笔银子看起来没有白花。
小小白抱着猫咪也让小白单手给拎上了船。
我出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人一猫在船舷上玩的痛快。
倒是小夏,坐在船舷上脸色有些恹恹,看表情,倒像是生病了。
我凑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烫。
“晕船?”我问。
“嗯。”他乖巧的蹭了蹭我的手心,像一只温驯的猫咪。
大约瞧见我俩的互动,小白在旁边不解风情的嗤之以鼻,我瞪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把小夏推进了船舱。
他现在可是我们酒楼的财神爷,别的不提,单单是他每日兴致来时随手做的吃食,就已经快要赶上我整日卖酒的收益了。
将船舱里遮阳的竹帘放下,小夏的表情终于缓了一缓。
我从药箱里掏出软膏在手心化开了,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
小夏眯着眼睛,如瀑的青丝只用玉色丝带轻轻束着,从我这个角度看来,刚好能将他长长睫毛掩盖下小巧的下巴还有俊秀的容颜一览无余。
啧。
男色惑人,非礼勿视。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也不客气,径自就撩开长袍这么坐在我俩身边。
我侧头看他一眼,他正单手撑头看着小夏,嘴角在校,眼神却是平平淡淡。
“夏兮夜。”
忽然的,小白出声叫出了小夏的全名。
小夏睁开眼睛,看着他。
一时间,原本还不冷清的船舱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落下一根针来似乎都能听到它的声响一般。
我直觉他俩之间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可他俩不说,我也不好直问。
正这么僵持,小白却忽然笑着接过我手中的药膏,顺势按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外推。
“老板娘,你看外头这么热闹,你缩在里头陪一个病号多可惜啊。不如这里交给我来,你也出去看着点小小白。”
……话说的越好听,越证明有鬼。
我狐疑的看一眼小白越发谄媚的笑容,又看一眼重新垂下眸子的小夏。
大约是感受到我的注目,他抬头冲我宽慰的笑笑。
这大约是默认了小白的提议?
“放心放心,我又不会把他吃了。交给我,保你下船的时候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酒楼伙计。”
小白打蛇棍随上,我终于还是半推半就的被他请出了船舱。
身后的帘子重新被小白放下。
我看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潇隐河,忽然福灵心至茅塞顿开。
船舱里的人,该不会有什么分桃断袖的情谊吧?
这种担忧一直持续到乌篷船停靠。
郊外的码头,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待到下了船,官社的酒棚早已经搭建好了,元捕快正穿着一身红色的捕快服腰悬宝刀监管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全。
我上前同他打了个招呼,他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
单眼睛的小夏同着小白从乌篷船上下来,我下意识的瞥他一眼。
脸色倒是恢复了七八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只不过,我却总觉着他的笑意只是浅浅浮于表面,而未达眼底,也不知道他与小白在船舱里头到底交流了些什么东西。
大约察觉到我的失神,身边的元捕快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眼刚下船的小夏。
身子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
我诧异的扭头去看他。
元捕快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甚至还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欣慰道。
“你挑伙计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
那是当然。
暂且不提小白的风流写意,单单是小夏的这张脸,怕是在潇隐镇里,都难再找出一个能与他比肩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白玉无瑕的人又怎么会折了一只眼睛,甚至还流落到成了屈居破庙的乞丐。
我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感慨小夏多舛的命运,抑或是为了其他什么。
今年的春社果然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北郊的流民在官府那边领了暂住的官牒,今日也被允许前来参加春社。
我去官家的酒篷里领了几两社酒,只递给小白,让他尝尝新鲜。
他不疑接过,饮了一口,眯着眼睛细细品味,半晌才悠悠晃了晃头。
“不如你过年时拿出来的那坛好。”
我笑。
这不是废话,自家留下的,自然是美酒佳酿。
不期然,忽然又想到那一夜屋顶上的那次谈话,想到那一个一直抿着嘴不愿吭声的男人。
距离他离开,也不过晃眼间,竟然也过去了整整二十日。
小小白不单第一次乘坐乌篷船,看架势,似乎也是第一次参加春社。
我给了他几段绸子,让他把小小黑拴好,见小小黑似乎也不惧怕人群,便放手让他俩独自去玩了。
城郊的桃花开的很好,再远一些,便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桃园。只可惜,私人所有,寻常人家也难得去窥看其中的娇艳。
我让小夏将备好的白叠布铺在草地之上,曲腿就这样在零星的桃树旁边坐下。
小白见此,有些无奈又有些妥协的在我旁边坐了,结果小夏递过来的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着潇隐镇的风土人情。
我看一眼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半还是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似乎打从我一出生就存在在这镇上,有屠夫,有媒婆,有言笑楼的老板娘还有白日难得一见的姑娘。
有些胆子大的,已经成群结队推推嚷嚷的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