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是女神托梦,要柔荑闭关修行,才能得到更多的神力来庇护族人。愚昧的族人对圣女的这番言论深信不疑。柔荑把自己关进了圣祠的密室里,因为怕人看见,她白天不敢出门,阿班也很少来看她,只有在夜里偷偷聚在一起聊天谈心,玩耍解闷。
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在一起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唯独没有好好想过,怎么解决那个离诞生越来越近的婴儿。直到——
长命锁、一对金手镯、一对金脚镯,纷繁精美的图案让柔荑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按照腾兰的风俗,应当由外公外婆为新生儿准备一整套的首饰,你只能自己准备了。我让人事先打造好了,你先收着,待孩子出生之后,取出来给他戴上。”
柔荑小心翼翼地用红绫把金首饰包上,护在手心里,使劲点了点头。正在上菜的浣纱道:“王爷想得可真周到。”说着,向柔荑一笑。柔荑的心原本就扑扑在乱跳,被浣纱这么揶揄地一瞥,顿时脸红得不敢抬起来。
括苍看着她娇羞的模样,煞是心动。将一双筷子放到她的手上,道:“等得这么久,早该饿了,多吃些吧。”见柔荑许久不动筷子,问:“怎么?”
柔荑咬着筷子笑笑:“我只是想——有你,有浣纱和采珠,事事都为我想好,真好。”
括苍的心中某处,仿佛被她所触动。柔荑看到他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沉吟半晌:“柔荑——没事,吃吧。”
柔荑一头雾水,括苍径自进食,也不再催她吃饭。她的内心惶惶不安起来,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王爷?”括苍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柔荑想了想,忐忑地说:“我想起从前在寨子里,怀孕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不敢见人的日子,所以才会这样说的。我也是真心这么觉得,觉得会被这么多人关心、照顾,真是像做梦一样。”
这下反而是括苍疑惑起来:“我没有认为你说的是假话。”柔荑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开心了?”括苍沉吟了一下:“柔荑,你之前生的,是男孩是女孩?”柔荑愣住了,原来他在想这个?柔荑稍稍回想了一下:“是男孩。”括苍一边夹菜一边似是不经意地说了声:“那真是可惜了。”
这年八月十五的庆典上,柔荑无疑占尽了风头。三层望仙台灯火通明,这广源城中数一数二的庞大建筑,浑身散发着比月亮还夺人眼球的光芒。几百盏琉璃彩灯悬挂在四面,那是王府为柔荑举办的祈求顺利分娩的仪式留下的。
夕玥站在庭院里,抬头,仰望着高高的望仙台,几百盏琉璃彩灯似乎要向她坠来。望仙台顶层的露台上,两个人影依稀可见。夕玥眯起眼,她看不清楚,也不愿看清楚。夕玥走进望仙台,正好看见一个人从楼上下来:“旖堂王子。”好似要出门去的旖堂向门口的方向走,来到了她的面前:“夕玥夫人。”
夕玥的目光掠过他腰际,那腰带的玉扣上刻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标识。夕玥会心地一笑:“月色正好,王子急匆匆往何处去?”旖堂抬头望望楼上:“月色正好,自然寻个清净去处赏月去。”“是呢,望仙台如此人声鼎沸,又怎么能欣赏到月亮的清冷高贵?”夕玥提议道,“妾身知道一个赏月好去处,不知王子可愿赏脸?”
在四面帷幕垂落的凉亭里,一只瓷壶坐在泥炉上,飘出袅袅茶香。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望仙台,甚至望仙台四周点缀的琉璃彩灯。旖堂品尝了一口夕玥为他倒的茶:“听说夕玥夫人精于茶艺,此茶汤色均匀、气味清芬,果然比别处更胜一筹。”
夕玥苦笑:“比何处?比柔荑夫人的茶吗?”
旖堂笑道:“夕玥夫人说笑了。她怎么会懂茶艺呢?”其实,她只是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人。但是,就是那美貌,让人欲罢不能。他如此,易行如此,千千万万的男人都如此。那么,大哥呢?旖堂自认为对括苍的了解无人能比,但括苍对柔荑的态度淡漠得实在令他费解。他以为没有人可以逃过柔荑的美丽,是他高看了柔荑的魅力,还是小看了括苍的自制力?
“王子对柔荑夫人很了解?”旖堂没有回答。“差点忘了。妾身听说,是王子将她带入王府的,那王子怎么会不了解她呢?”
“夕玥夫人的茶煮得不错,话却说得不好。我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旖堂将外袍掀了一下,露出腰带上的玉扣。那是夕玥的娘家所制,他收下了夕玥娘家的礼物并且穿戴在身上,说明他接受了邀请,成为夕玥的同盟。
是,既然是自己人,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夕玥壮了壮胆子:“从王妃到下人,王府中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柔荑的来历。柔荑是王子带进来的人,王子应当最清楚。”
“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夕玥心中一凉,莫非他还是不肯相助吗?“她是什么来历,除了她自己,只有大哥说得清。我只知道她是清凉山的柔荑,前年大哥在清凉山与她结下露水情缘。这都是我的推测,在清凉山发生过什么事,大哥也不曾对我明说。”
“她就从清凉山追到广源?”这听起来简直像故事。“是。”夕玥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一个久居深山的女子,怎么可能一个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你见识过她的个性,你觉得她做不出来吗?”旖堂露出诡异的微笑,“这其中,或许有不可告人之事。”
夕玥迅速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什么事?孩子?她的孩子?”旖堂看着她,似乎没有理解夕玥的言语。夕玥问道:“你不知道她生过孩子吗?”这个消息确实让旖堂意外:“你听谁说的?”“她自己承认的。”她正想从旖堂这里打听些消息,看起来,旖堂知道的尚且没有她多。
旖堂脸色发白。夕玥关切地唤道:“旖堂王子?”“她还说了什么?”“没有了。王爷似乎关照过,她也不愿意多讲。她是不是嫁过人?还是、那孩子就是王爷的?”括苍既然知道这件事,夕玥思来想去,柔荑的那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括苍的骨肉,否则,括苍怎么会接纳她在身边?
旖堂的脑子迅速转动着,冷静地说:“大哥前年七月入清凉山,柔荑去年八月来此,这么说也不无可能。”不过,关于柔荑的事、关于孩子的事,括苍居然一个字也不曾向他提起。
“你说王爷与她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她就怀上了孩子?”而她嫁给括苍这么久,甚至在括苍还是世子时就侍奉他的妆雪,都没有传过半点喜讯,夕玥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大哥在清凉山逗留的时日不久,大哥离开清凉山之后也不可能再控制她的行为。她怀孕的时候大哥不在她身边,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总之,说它是就是,说它不是就不是。”
夕玥瞬间明白了旖堂的暗示。柔荑那次怀孕的事根本就是个谜,连柔荑自己都说不清楚。“可是,这一次,总是货真价实的世子了。”那么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都改变不了她是腾兰世子的生母的事实。
“呵,谁说她生下的就一定是世子?”旖堂掀起帘子,眺望着望仙台,“如果祈祷就可以保证孕妇生下的是男孩,世上还会有那么多女孩吗?”“旖堂王子……”拂开帘子的手攥成一团,将帘子紧紧捏在手里,似乎要将它揉碎:“而且,一个人一次犯错,大哥会原谅,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大哥还能容忍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须臾
梧桐树叶铺满了院落,枝桠上少得可怜的叶片,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离。执帚的婢女扫得累了,抬头望了望那恣意飞扬的树叶,叹了一声气,这样扫下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扫得完。
叽叽喳喳的人声不断地从不远处的一座院落传来。婢女其实也很想去看看热闹,但是——她回过头,正望见她的主人夕玥夫人从房间里出来,婢女赶紧埋首干活。
踩着落叶,夕玥缓缓走到庭院中央。她的头微仰,朝那个嘈杂的方向。往常她这里固然算不上热闹,也不至于冷清得只剩下主仆两三个。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非常特别,凌晨时分,从柔荑那里传出消息,柔荑要分娩了。这是诞生在王府的现任腾兰王括苍的第一个子嗣,王府里的人都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孩子了,天未亮就纷纷向柔荑的居所集中。夕玥的两个婢女,也不知什么时候趁主人不注意溜了过去。
其实夕玥也很好奇。王爷的第一个子嗣,是男孩,是女孩?又是生得什么模样?是像母亲一样妖冶妩媚,还是像父亲一样清秀端庄?虽然在前不久还恶毒地想着要是流产或者夭折就好了,但现在夕玥的心情只剩下紧张。
怎么能如此诅咒王爷的子嗣呢?夕玥懊悔地想。她默默地在为柔荑祈祷,加倍地虔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赎了自己的罪孽。
“生了、生了!世子出生了!”
围墙外边,有人欢呼起来。继而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欢呼着奔走相告。
夕玥腿一软,险些瘫倒。怎么可以是世子?怎么可以真的让她生下世子?她居然还会祈祷,为那个女人祈祷!夕玥转身迅速走回房中。婢女歪着头看着她匆促的背影,见她没再出来,赶紧丢下扫帚逃了出去。
熙风堂的朝议照常进行着。一名童子的身影突然插进来:“王爷、王爷!柔荑夫人生下小王子啦!”座上的括苍尚未作出反应,熙风堂上已经沸腾开了。官员们争先恐后地向括苍道贺,括苍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心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结束这里的会议,立刻去看望他盼望已久的小王子。
“王爷、王爷!”又一名童子飞奔进来,“柔荑夫人生下小王女啦!”
人声鼎沸的熙风堂骤然陷入怪异的沉默。括苍脸色僵了一下:“到底是王子还是王女?”童子奇怪地挠挠头:“是王女啊。稳婆说是王女,那应该是王女没错吧?”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先前通报的童子身上,童子怯怯地问:“不是王子吗?不是、王子吗……”括苍冷冷道:“你立即回去确认。”急得快要哭出来的童子一句话也来不及讲,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熙风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寂静,难捱极了。括苍都觉得难捱极了,纵然没有人敢直接对他指指点点,但毫无疑问所有人的心里都在质疑他。括苍想打破这种气氛,却连“继续”二字也吐不出来。他只得等待,和众人一样等待。
童子回来了。这回不是像上次一样喜出望外地飞奔进来,他畏畏缩缩地藏在门后,直到被人揪出来。括苍面如冰霜,看到童子的表情,他便知晓答案。童子吞吞吐吐:“小的、小的弄错了,是王女。”
王女。括苍的手不禁攥了起来。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从容文雅:“好,你退下吧。”官员们互相看了看,再次一哄而上地道贺。括苍笑着接下所有道贺的说辞,等到大家几乎把话说尽,才笑着道:“诸位的盛情,本王收下了。来日小女的百日宴上,再向诸位大人一一答谢。博士,你方才讲到,去年运抵南边国境的粮草总数与出库记录不符……”
这种时刻,他竟然没有中断朝议,直奔内廷?博士都已经打算放弃今天的发言了,想不到括苍又接着讨论,他只好重新整理一下思绪:“是。卑职翻阅了记录,发现两者存在六百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