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殿内众人慌忙下跪,迎着进入殿中的皇太后敬呼千岁。庄瑞皇太后一身绛紫绣金飞凤朝服,手拄凤首拐杖,由随侍姑姑扶着走进殿内。
皇太后现届六十,苍苍白发挽起的盘髻上顶戴着金步摇,脸上神色端重,目光怡淡,自然流露出一股慑人的威仪。祯文帝迎上前,扶着皇太后道:“母后,怎劳您奔波至此?”皇太后在椅上坐下后,才缓缓开口道:“今日乃淑妃寿辰,哀家特前来祝贺。”
阮淑妃在皇太后跟前跪下道:“谢母后恩泽!”皇太后淡淡地看了淑妃一眼,在喉咙里“嗯”了一声,然后转向皇上道:“这等好日子,这妃嫔为何如此?”她指了一下地上的孟馨如与海雨青,“让她们起来说话。”皇后马上下令让海、孟二人平身。皇太后不等皇上说话,便看向海雨青,说道:“孩子,莫非你已向皇帝道明了?”
皇太后把海雨青称作孩子,可知她待海雨青自是非同一般。据闻皇太后过往曾与海门一族有一段私交,详情不得而知,但眼下此事,大家知道皇太后必定插手无疑。海雨青心里正想着,如虹动作果然迅速,对皇太后的通知实在是太及时了。
她听到皇太后的问话,回答道:“回皇太后,臣妾只觉心内不安,实在有愧,因此已向皇上坦言一切。”孟馨如诚惶诚恐地立在一旁,未知自己会受何等发落,只是心下盼望海雨青这一举能为自己也开脱过去。皇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也是因为你一时忍受不了寂寞,才会如此糊涂。”她问祯文帝道:“此事,皇帝意下如何,该如何问罪?”祯文帝想了一下,道:“芳婕妤讹传阴人作犯,欺上瞒下,儿臣认为,该予以重惩。”
皇太后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事虽然对后宫有不好的影响,但是,并没有造成对任何人、任何事的伤害。另外,芳婕妤之所以会有此谬举,也是因为思君心切,哀家觉得,情有可原。”
皇太后竟出言维护海雨青,众人未免都有点始料不及。祯文帝知道母后一意要保海雨青,心知不可有所违拗,回想此事,也确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于是道:“母后言之有理。但为以警众人,肃后宫之风,儿臣认为,惩治却是必不可少。”
皇太后点头道:“皇帝所言甚是。”接着,祯文帝下令:降芳婕妤为正六品御女,褫夺“芳”封号。由于讹传阴人作犯,有损阴德,即日起须抄《往生咒》十遍。皇后听到这个结果,转头冷冷地看向孟馨如,事情还没有完,需要惩治的人不止一个。
果然,祯文帝转向孟馨如,海雨青蒙皇太后庇护,可从轻发落,但是这假办夏充仪的贱女子,却得另受重罚。由于海雨青自认了丝帕一罪,对孟馨如只能定冒犯先妃的罪名了,祯文帝道:“罪妃孟氏,押下杖责三十,禁足回心殿,无赦令,不得出之。”孟馨如惊得浑身发软,呼冤的声音到了喉间,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两臂一疼,侍卫把她押住了。 回心殿,也就是冷宫。从此禁足冷宫,这对于任何一个妃嫔来说,都是极其绝望的事。
骆沅儿看着孟馨如被押出了大殿,耳边不觉回响起昨晚她说的话:“姐姐还想起以前,我们四人一同去采花做香包,花田里你走得最快,结果扭到了脚,那时,也是姐姐扶的你……”脸上泛起一丝悲怜,然后很快的,她把这份心疼的感觉压了下去。宁媱和元清清相握着手,看到孟馨如被押下去时满脸的惊愕,竟已是不懂反应。元清清眼中有泪渗出,哽咽着低呼了一声:“馨如姐姐!”寿宴竟然变成了如此这般,祯文帝也无心再留,和皇太后一起起驾回宫了。
席散后,骆沅儿、宁媱和元清清三人一同前行。元清清担忧地道:“馨如姐姐不知如何了,杖责三十,要打三十下,这可怎么受得了?”
骆沅儿垂下了眼帘,没有作声。宁媱看了骆沅儿一眼,道:“妹妹觉得馨如姐姐并不会如此斗胆,必是另有隐情,沅儿姐姐你说呢?”骆沅儿却没有回答,只低着头沉思着什么。宁媱抿了抿唇,垂下手来,碰触了骆沅儿一下,骆沅儿被这一碰之下回过了神来,抬头看向宁媱。只见对方正用试探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一阵心慌,不再直视。元清清这时道:“我们不如一起去看馨如姐姐吧?”宁媱道:“我们必要去看的。妹妹真想知道,此番变故真相为何。”她每句均自称妹妹,竟是对着骆沅儿说的。骆沅儿眼看前方就是岔道,便对宁媱和元清清二人道:“馨如姐姐一事,现已是定案,你我再多想也徒劳。我觉得有点累,先行回宫,暂且告辞。”宁媱和元清清看着骆沅儿的背影,在夜色之下,渐行渐远。只是不知在那一端,她的心绪如何,背过姐妹后,脸上是否还是漫不经心。“清清,我们也得各自回宫了,明日再见吧。”宁媱对元清清道,岔道之前,便是注定分道扬镳。元清清无奈地点头,向来只有笑意的脸上,现在充满了疑虑。她刚要走开,又回过身来拉住宁媱,说道:“姐姐,馨如姐姐还会回来吗?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和我们一起吗?”
宁媱强笑道:“当然会,馨如姐姐虽然不能出来,但我们还可以去看她,你就不要过于担心,还要姐姐为你忧心。”元清清听宁媱这么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也就不再多讲,转身回宫去。
前方的路,虽有宫灯照明,却是隐约难辨;方向虽定,却是福祸难料。终究还是要走下去,纵然人心再难测,风云再多变,也是身于其境,不由已愿。进宫之初听到主事公公曾说,福攸添至,随愿当自,不敢奢望福攸多添,随愿也是无奈。
宁媱迈步向前而去,夜寒风凉,她拉了一下衣衫的摆领,寒意却未能减去半分。
金兰疏(一)
第十二章初秋的第一场雨在深夜的风雷声中倾盆而至。一宿的雨水淋漓,为各种不同的睡梦增加一丝夜凉如水的秋寒,不免更添萧瑟零落之意。直到破晓,雨才慢慢变得淅沥绵细,只是风势更猛,耳边偶闻一如嚎哭的呼啸声,让人暗暗心惊。秋栙殿内本就人烟稀薄,风雨所至,各阁不出行走动,更显庭院冷清寂寥。
宁媱穿过庭院,踏出了秋栙殿的大门,径直往前走去。如灵小心地举着油纸伞跟在主子身后,身子使劲地往前倾,伞全数挡在主子身上,自己被雨淋湿了泰半,风一吹过,不由冷得直打哆嗦。
走了不多时,宁媱觉得前方雨丝一直往脸上扑来,转过身想命如灵把伞往前挡,却看到了如灵几乎成落汤鸡的狼狈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合该自己和奴才各拿一把伞才是。正要向如灵开口说话,一顶鸾轿从她身旁匆匆而过,她依礼避过一旁,心知这轿里的乃是正四以上的宫妃。那一顶象征地位的代步工具,在这濛濛雨天,拥有的不仅是等级的显示,更是遮风挡雨的好庇荫,舒适安稳的保证。她转头对如灵说道:“你不要跟在我身后,和我并排走吧。这样可以挡更多的雨。”
如灵声音有点发抖:“这……主子说的是。”看到宁媱神色略略一沉,她不敢再多说,依言走到了宁媱身侧。越近回心殿,宫道上值守的宫人便越少。雨势渐大,宁媱加快了脚步,眼前回心殿的大门已近在咫尺,只是一直知道冷宫是虚耗妃子生命的冷寂之所,心下稍有畏怯,到了门前,不禁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进去。她只是立于门外,已是心有忌惧,馨如孤身困于此处,必是痛苦非常。她不再多想,往回心殿内走了进去。不出意料之外,回心殿门庭破落,死气沉沉,院中两名昏昏欲睡的值守太监,听到脚步声,勉强提起神来,看到是位份不高的妃嫔到临,礼也不行,只懒声问道:“何宫贵人,访何人?”
宁媱道:“秋栙殿宁采女,访孟宝林。”值守太监也不代为引路,只随手往北一指,道:“北阁十四厢。限半个时辰访见。”
宁媱点头表示知悉,往北阁一行的宫房走去。宫人向来见风使舵,跟红顶白,身份低微的宫妃,得来的就只是此等冷遇了。何况这是在冷宫之中,她要探视的,也是皇上刚刚惩治的罪妃。十四厢,位处最偏,光冷灰暗,气息腐朽。“馨如姐姐。”她在门外唤了一声,里内并无人应答。她深吸了口气,伸手推了一下门,只听“吱”一声,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如灵怔怔地立在主子身后,看到门打开,才反应过来应由自己为主子推门,连忙上前,却没想到宁媱迈步走近了门前,这一下竟把主子给撞到了。“主子,奴婢……”如灵慌得向宁媱躬下了身。宁媱皱了皱眉,冷冷地道:“你就在这儿等我,不需随侍。”从来不敢指望这奴才会有何进益,有何用处,从册封为采女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从此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再多的忍耐,再多的无视,也不过就是暂且麻醉自己的感觉罢了。在无所可为的时期,她更想自己能做到漠然,再漠然。推开了十四厢的房门,屋内昏暗一片,纵是白昼,屋处无采光之位,也形同黑夜。
屋里最里内的床幔轻颤了一下,她知道,孟馨如就在床上。此情此景,她想起初入选的那一晚,馨如曾悄悄来到她宫房之外,为她改了诗句,陪她说话,伴她于无眠。宁媱轻步走向床边,低唤道:“馨如姐姐,是我,是媱妹妹。”床上传来一声呜咽,孟馨如的泣声响起:“媱妹妹……姐姐好想见到你……”
宁媱连忙把床幔拉开,看到孟馨如在床内乱发披散,脸目红肿,身上盖着薄被一张,只隐隐见到似染有血迹,宁媱当下鼻内一酸,喉咙哽塞,说不出话来,只把孟馨如的手轻握住,只觉透心的凉意传来,馨如的手,竟如此冰冷。“妹妹莫要伤怀,姐姐此番遭遇,也是咎由自取。”孟馨如哽咽着道:“是我错信于人。在这宫中,处处是良机,也处处是危机,姐姐以为,为了那一点机会,有人耍些小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姐姐万万想不到……想不到,她竟地为了自保,而要致姐姐于死地。”
宁媱看着孟馨如哭肿了的双眼,哽声开口道:“姐姐所指的,可是沅儿?”
孟馨如凄冷一笑,道:“当初姐姐对你说,要帮你小心沅儿,防她伤你,没想到,姐姐却首先为她而伤了。”这一布局牵涉的各方源头何其关键,光骆沅儿一人怎么可能设局成事呢?宁媱微有疑虑,小心地向孟馨如问道:“妹妹很想知道,沅儿一直以来到底做了些什么。”馨如心思一向慎密,该不是沅儿一点小计小谋能对付得了。背后,可另有内情?孟馨如看了宁媱一眼,闭了闭涩痛的双目,说道:“这段时间里,沅儿变化很大,姐姐也估算不了她到底在计算什么,姐姐只隐隐知道,沅儿最近一直向阮淑妃靠拢。”宁媱听着她的话,心里却慢慢开始有所明了,馨如御前假装夏充仪指控淑妃,这件事情分明不是沅儿一人所为,也不见得是淑妃授意,那么,只能是馨如刻意隐瞒事情关键。
隐瞒真正谋害她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不见得是忠心为某一权势,也不见得是为眼前的妹妹着想。宁媱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更添悲怜:“姐姐这次所受之苦,妹妹恨不得与你分担。”
孟馨如抬起虚弱的手轻拍宁媱的手背,道:“你还记得,我们入选之初,姐姐与你说过的话吗?”黯淡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