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大殿中央,款款躬身,向那凤驾主位恭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的盈盈身姿,微笑道:“宁妹妹,平身,赐座。”宁媱依礼坐下。皇后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移,脸上始终是那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妹妹的气色似有些不大好,可是昨夜侍奉皇上,太过劳累了?”皇后微侧着头端详她的脸。
宁媱想起适才从颐祥宫出来时曾有的晕眩,那一刻的飘摇不定,此时仍残留于心中。
这一夜,朦朦胧胧,恍若置身于迷梦之中。在皇上的枕边,她并没能安然入睡,那一室弥漫着龙涎香气的漆黑,寂静地伴她于无眠。依稀感觉到了寅时,皇上在身旁坐了起来,她连忙闭上双目假寐,不安地细听皇上的动静。片刻后,皇上下了床,她复睁开眼,看到帐缦从皇上身后缓缓落下,隔开了彼此之间的隔离,也模糊了他的背影,像是隐没于黑暗中的一抹失落,慢慢地,在她眼前再找不着踪迹。她垂下头来,回皇后道:“臣妾并无劳累之意。臣妾有幸侍奉皇上,备感惶恐,只唯怕礼贤不周,未能使圣意和悦。”她愚笨如此,不通媚术,更无向圣上求宠之意,这该告知皇后,好让她安下心来。皇后的笑意更浓,说道:“宁妹妹初次侍寝,有此忧虑在所难免,妹妹不必多虑。本宫倒想问你,可知这为妃须遵从之礼?”宁媱敛起心神,道:“回皇后娘娘,为妃之礼,臣妾莫敢相忘,贤、礼、德,无一不从。”唯独是那“柔”,她想忘记,也该忘记。皇后听到宁媱的回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再细看宁氏的神色,波澜不惊。
该记住的,该做到的,她知道宁媱会记住,也必会做到;她只是想,之前所发生的所有事端,宁媱也该记住才好。在她手中掌握的东西,她可以给予,也可以收回。宁氏与其它妃嫔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她愿意让自己看清她的心思、明白她的打算,不作那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故弄那表面的玄虚。留她,助她,也于己有利。殿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母后,外面又下雪了!”随后出现的涵心,小脸上喜笑盎然。她脚步轻盈地走进殿中,当看到宁媱也在座,更是高兴得迎上前来道:“宁姐姐,你这趟来得正好,雪又开始下了,我们一起看去!”皇后对涵心道:“慢着,涵心,你日后可不得再称宁姐姐了,你得称宁母妃。”
宁媱闻言,抬头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上的笑容,和娴依旧,一双凤目正含笑地注视涵心。
涵心歪了一下脑袋,道:“宁姐姐变成宁母妃了?那也好,母妃该是比姐姐亲近!”她无意多想这些称谓上的区别,拉着宁媱的手,“我们出去看雪吧!”宁媱和涵心一起走出大殿,站在台阶前,顶上的琉璃瓦挡去部分光影的直射,仰头看眼前那一片纷飞的雪花,涵心调皮地伸手去抓雪,当张开手来看到自己掌心并无一物,又“咯咯”地笑着继续玩这雪花游戏。不时的有雪点随风飘送到身上,虽是寒意凛人,却又在涵心喜悦的笑声中感受到一点独特的意趣。皇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们身后,看着涵心在自得其乐,忍不住轻笑,低声吩咐身边的宫女道:“给涵心公主披上披风。”宁媱闻声侧头,看到宫女正捧着披风走上前来,小心地为涵心披上。回头看到皇后,皇后向她微笑着摇了一下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会意地没有作声,继续陪着涵心赏雪。
细雪绒绒,装点着这片广阔而又狭小的天地;片刻的宁谧,却也足以让暗忧暂忘,一舒己怀。
雪越下越大,即使是身置宫房之中,窗户紧闭,还是能耳闻风声呼啸。如芬早已命小太监为主子宫房中添加银炭,如燕也为主子准备好了御寒衣物。二人妥当打点完毕后,正想退下,宁媱便问道:“你们二人,今夜是谁值守?”如芬上前一步回道:“回主子,今夜奴婢值守。”宁媱点了点头,道:“今天风大,外殿太冷了,你便在我房中值守罢。”
如芬面露感激之色,旋即又道:“奴婢谢过主子体恤,但……这于礼不合。”
宁媱道:“女儿家的身子都是经不得寒气的,这等天气,我可不想你们冷出病来,不要多说了,你今夜就留在我房中。”如芬连忙躬身应是。如燕接过如芬的手上的物事,独自退了出去。宁媱让如芬坐下,如芬推辞了一下,终是拗不过宁媱,直着腰板坐了下来,姿态不敢放肆半分,按宫规,她们宫女原是不得与主子平坐一处的。宁媱对着镜子取下发髻上的簪饰,如芬看主子要卸妆,站起来道:“主子,让奴婢帮您。”
宁媱向她摆了一下手,道:“不必了,你只坐着陪我说说话。”她从镜子里看着如芬,泛黄的人影,微微晃动。如芬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上前来,依她所言重新坐了下来。她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发丝,低头看那乌黑油亮的发端,不经意似地问如芬道:“我看你应该很喜欢花,对吗?总是能摘到开得最美的花朵,我还记得你前次摘的山茶花,开得正好。”
如芬笑着回道:“谢主子夸奖。奴婢确是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而且能为主子以花装饰宫房,也是件喜心的事。”宁媱也笑,“既是这样,能当你的主子也是一种福气呢。”她抬头看向镜里的如芬,“你以前的主子,是不是也很喜欢你摘的花?”如芬道:“奴婢会根据主子的喜好来摘花,主子喜欢的花,奴婢才会摘。像以前在元翊宫,还有盈和宫时……”她说到这儿,倏地停下了,神色变得有点不安,她看了宁媱的背影一眼,马上又镇定了下来。宁媱垂下眼帘,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举起梳子从发根,一直蓖到发端。她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对如芬道:“你倒是个伶俐人儿,不仅摘的花好,行事也很是妥帖。”
如芬不敢再多言其它,道:“这是奴婢该尽的本份。”宁媱轻笑了一声。如芬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此时心思如何,不觉有点惶然。
宁媱脑中禁不住涌起了几重思虑,及至就寝时分,她辗转了半宿,才慢慢入睡。
迷迷糊糊中,似是听到有些异响,却又未能完全清醒,只觉神思愈发混沌,似是处身梦中,又似是被一种莫名的迷茫所笼罩,即使挣扎,也是不得要领。突然一阵慄心的恐惧袭来,她整个儿蓦然醒转,睁开双目,撞入眼中的是一片让人惊心的漆黑。
她微微地喘息着,胸口气闷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心绪却稍稍平静了下来。
她坐了起来,唤道:“如芬!”却无人应声。她下了床,借着外殿透进来的一点光影,看到如芬已不在房中。她披上披风,打开房门,对殿外再唤了一声如芬的名字。值夜太监小隆子闻声匆匆奔上前来,道:“宁婕妤可是有事吩咐?”宁媱问道:“你可有看到如芬?”小隆子道:“奴才刚才看到如芬往……”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如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主子,奴婢刚才去准备热水了。”小隆子转过身,宁媱看到眼前的如芬果然正端着一盘热水。
“奴婢发现主子睡得不是很安稳,便想取些热水,为主子擦一下脸额,好让主子安神。”如芬说着,端着水盘走近宁媱。宁媱看到她的神色镇定如常,疑问在心中盘旋了一下,也不再多问,让如芬把水端进了房中。她回头看到小隆子仍然站在门前,似欲言又止,便对他道:“你先退下。若有要事再传你。”小隆子会意地离去了。宁媱看着如芬为自己递来热水泡过的帕巾,那一张恭顺的脸庞上,怎么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如芬发现宁媱在注视自己,不由心下一惊,低下头,眼光开始变得闪烁。
宁媱接过她手中帕巾,淡淡道:“你想得可真周到。”如芬咬了咬牙,猛地在宁媱跟前跪了下来,道:“主子,如芬该死,如芬……有事相瞒……”
宁媱意想不到地看着她,心中思忖,她突而如此表态,说的会是实话吗?于是道:“你相瞒何事?”如芬头也不敢抬,颤声道:“奴婢无意得知一些事情,却没有告知主子,主子一向待奴婢宽厚,奴婢实在不该有所欺瞒。”宁媱沉吟片刻后,道:“你且道来。”如芬道:“奴婢早在东阁时,已发现如燕……如燕她……她曾私下前往贞宁宫,奴婢一直没向主子明言,一则是担心主子不会轻信奴婢之言,二则,是怕被如燕发现奴婢知悉内情,会对奴婢不利。”如芬整个儿跪趴在了地上,“奴婢一直为此事深感不安,如今实话相告,请主子小心如燕,也请主子降罪奴婢!”如燕私往贞宁宫?宁媱蹙起了眉,狐疑地看着地上的如芬。她想了想,对如芬道:“你先起来。”如芬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满脸的紧张。宁媱心下的疑虑更甚,但此时该先让如芬觉得自己已经相信她,“此事不能怪你,你如今如实告知于我,也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到底谁才是如芬真正的主子,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着令如芬退下后,宁媱在床沿坐下,看着眼前还在冒着热气的水盘,想起刚才如芬所言每句,不由暗惊于心。不曾想这么一个宫女,也是别系玄机,另有埋伏,这背后操纵之人,真可谓机关算尽,蓄谋已久。翌日一早,皇太后特宣见皇后、淑妃,及正三品以上宫妃。各宫主位的车辇、鸾轿从四面八方向慈庆宫前往,天空中星点雪花兀自飘零,宫道上白雪覆盖,雪照云光,皑皑生辉。
宁媱的鸾轿刚刚在慈庆宫门前停下,便听到轿外传来几声:“拜见淑妃娘娘!”
她下了轿,看到一旁果然停靠着贞宁宫的车辇,阮淑妃正在如晴的相扶下小心地走上宫门前的台阶,数名宫妃正向她恭敬行礼。宁媱走上前去,正要行礼,阮淑妃看到她,笑道:“宁妹妹不必多礼了,你身子可不同别的姐妹,一次刀伤,一次中毒,可不是常人能撑得过的,你还是要好生养护身体才行。”
宁媱淡笑道:“淑妃娘娘如此关心臣妾,臣妾感戴万分。”阮淑妃的笑容变得讥诮,“本宫的一片心意,你可真的明白到才好。”宁媱浅笑依旧,向淑妃轻轻点了一下头,道:“臣妾自当明白。“众妃进入慈庆宫中,看到皇太后已于上首主位端雅而座,众人连忙跪下恭称:“参见皇太后!”
皇太后道:“众位平身。”她的眼光落在阮淑妃身上,嘴角微微地扬起,似笑非笑。
“淑妃,你过来。”皇太后向阮淑妃招了一下手,面容上带上了一点关切,“让哀家看看你。”
阮淑妃走到皇太后跟前,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上,有意无意地使皇太后的注意力也放在自己怀着皇嗣的小腹上。皇太后脸上难掩喜悦的笑意,问她道:“可是已有四月了?”阮淑妃道:“回母后,正好刚满四月呢。”皇太后笑着点点头,拉过她的手,道:“开枝散叶,繁盛吾帝家子孙,皇家血脉得以延续,得延国泽,乃社稷之福。你为皇帝怀有龙儿,也堪称是有功之人。”阮淑妃听了皇太后之言,心中甚喜,口上谦和道:“为皇上诞下皇嗣,乃臣妾之责,更是臣妾之福,不敢论功。”皇太后指了一下身旁的凤椅,对淑妃道:“你坐。”众人不觉一阵惊诧,皇太后向淑妃赐座的右侧凤椅,乃是皇后之位,如今让淑妃就此坐下,该是有着何等深意?阮淑妃又是惊又是喜,在皇太后殷切的目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