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姑姑责任已尽,不再多作逗留,向宁媱行过礼后匆匆退下了。宁媱走到桌边,轻抚这细雕的红木桌面,指尖竟微微沾尘。她轻轻叹息了一口。转头欲吩咐小宫女进行打扫,却看她还捧着绸缎,呆立在门外。宁媱对她道:“你为何还在门外?”小宫女如灵听到主子问话,慌忙回道:“主子没有传唤,奴婢不敢进。”她本是浣衣粗使宫女,如今被调至宫妃身边伺候,一时竟没能适应。宁媱心里暗叹:罢了,罢了。“你进来,把缎料放好,再把这房内俱物都打扫一下。”如灵诚惶诚恐地走了进来,来到桌前,想把绸缎放下,却又迟疑起来。宁媱看着她,不解道:“可有疑问?”如灵忙低下头,回道:“这房内既要打扫,缎料该放何处?”宁媱蹙起了眉,随手指向床铺:“这里可放。”眼看着如灵慢慢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绸缎,宁媱心下一阵揪紧。她快步走出了房门,不知,这秋栙殿中,会否能有让人抒放心情的天地。
她一路往北走,放眼却是一片阵旧宫房,或是荒废无人,或是破旧残缺,冰冷的寥落之感顿上心头,抬头望去,只见天空远处,掠过鸟儿踪影,只是形单只影,如同这角落,只剩得自惜自怜。
清晨吉时,皇后的昭华宫门前车辇络绎,前来请安的宫妃均依时依礼而至。
海雨青现晋身为正三品婕妤,并受赐予封号,这在初进宫而受封的情况中是先例,也是殊荣。
“芳婕妤平身。”皇后向海雨青抬了一下手,面上笑容祥和。“谢皇后。”海雨青大方行礼,不卑不亢。皇后身侧还列座了阮淑妃、蒋德妃、柳顺容、钟修仪等数位正二品以上的宫妃,数人目光都聚集中这位未侍寝便被封至正三品妃嫔的海氏身上,或妒或嘲,却也只能盈笑相迎。
皇后道:“芳婕妤宫中之物可否齐备?妹妹初进宫中,便要掌一宫事务,劳累难免,如有困难,不妨与本宫道来,本宫必为妹妹妥善安排。”海雨青低头回道:“承蒙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愚鲁,可幸宫中事务有各阁妹妹相应援顺,现尚算稳妥。”皇后正要再说,只听阮淑妃笑道:“姐姐,芳妹妹只站着说话,多累啊,臣妾看着觉得心疼,不如先赐座吧?”皇后闻言也笑了,点头道:“淑妃说的是,本宫糊涂了,芳婕妤,赐座。”
蒋德妃开口道:“海将军的千金,果然特具气质。”阮淑妃道:“可不是?臣妾看着觉得像当年姐姐的样子,端庄娴静,落落大方。”阮淑妃意直的当然不是蒋德妃,她话说完,眼睛向皇后看了一下,随即与德妃相视而笑。在场的人,也在暗暗注意皇后听到这番话的反应。阮淑妃此举,竟是投石问路,一试皇后待海氏之心,二试海氏是否有足够的机敏。皇后当然知道,向皇上进言,封海将军之女为正三品妃嫔,以慰海门军士志气,是阮淑妃的所为。锋芒太露,集艳羡于一身,却未蒙圣宠,当然不会是福。海雨青缓缓道:“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谬赞,臣妾此等平庸之姿,难及各位娘娘半分。”
皇后端起香茶,小抿了一口,才道:“本宫晌午将在宫中预备清凉宴,芳婕妤不如留下一尝?”
阮淑妃道:“姐姐,这可真不凑巧,妹妹也在贞宁宫中预备了清凉宴,芳妹妹已答应到臣妾宫中共进午膳,不过,如果是姐姐盛情相邀,芳妹妹也理应先到姐姐宫中才是。”
皇后不动声色,只看向海雨青。海雨青站起来向皇后躬身:“谢皇后娘娘,只是,臣妾答应淑妃娘娘在前,理应先行赴会。臣妾有负皇后娘娘盛情,实当有愧。”她说完,脸庞稍有抬高,却只见淡定,没有半分愧色。
皇后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何愧之有。淑妃,你可要代本宫好好照顾芳妹妹。”
她话音刚落,门外有通传呼声:“骆宝林、孟宝林到!骆沅儿、孟馨如进得殿内,一起向皇后敬而行礼。皇后看到她们二人到来,神色稍有放松,笑脸比刚才更显和善:“平身,赐座。”
“你们二人到来正好,本宫正在发愁,晌午的清凉宴可会浪费了。”皇后看了海雨青一眼,又转向骆、孟两人:“你们就留下尝过本宫的清凉宴,再回去吧。”骆沅儿和孟馨如忙起身谢过。请安时分过后,众宫妃纷纷告辞而去,皇后只留了骆沅儿和孟馨如二人品尝清凉宴。谓之“宴”,不过就是由各式夏日清凉小食组成的午膳。只是,皇后的膳食当然是自有精致之处。
用膳间,皇后吃得很少,骆、孟二人也不敢失了仪态,只是浅尝即止。皇后不经意地扫视了她们一眼,伸手取过宫女递来的锦帕,轻拭了一下嘴角,方才缓声道:“妹妹二人,有否到各宫姐妹处问安?”骆沅儿道:“这两日早上吉时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后,曾到淑妃娘娘、德妃娘娘宫中问安。”
孟馨如故意补充道:“柳顺容、钟修仪还有常婕妤、芳婕妤宫中,我姐妹二人也曾去过。”
皇后凤眉一挑,放下锦帕,道:“芳婕妤与你们一同进宫,倒是个多福之人。”顿了顿后,又道:“你们日后可要好好相助,以显后宫姐妹相亲,至善贤德之风。”骆沅儿和孟馨如齐声应“是”。皇后道:“这是本宫特意为迎妹妹进宫而设的私宴,你们不必处处拘于礼节。在本宫眼中,你们都相当聪慧机敏,都是上佳的好人儿。皇上日后必定会疼爱有加,也正是如此,你们都有为我顺清国开枝散叶的责任。”骆沅儿和孟馨如心中均是一喜。接着,皇后又道:“这后宫事务日渐繁重,本宫偶会感疲惫之意。”孟馨如知道皇后接下来将有事交托,于是道:“皇后娘娘千万要保重凤体。臣妾等不敢妄言为娘娘分扰,只愿能少添娘娘一丝烦扰。”皇后道:“下月十日,是淑妃寿辰,本宫想妹妹二人可协助本宫为寿宴打点。这段时间,要劳妹妹奔波了。”骆沅儿和孟馨如当然只能马上答应,一顿清凉宴,却吃得她们满头大汗。
冤魂不息(一)
第五章艳阳过了正午后,渐渐收起了它嚣张的盛势,云朵挡去了泰半阳光,宫墙内空气的灼热,终于有所缓解。秋栙殿北阁,虽说位处偏僻,倒也靠近风口,时有微风吹进,不至于常感气闷。
宁媱让如灵取来笔黑纸砚,对着字帖临摹。冷落消闲的处境,可以做的,除了焦虑不安而徙劳无功外,还可以清心宁志,保持冷静。到了申时,门外传来主事姑姑的恭迎声:“骆宝林、孟宝林、元御女驾到。”
宁媱微一抬头,正想迎出去,却又迟疑了。正犹豫间,三位姐妹的步子已经踏入了房中。看到三个位分均在自己之上的姐妹,她放下手中的毛笔,从书桌后走出来,不待她们开口,径自行礼道:“拜见骆宝林、孟宝林、元御女!”她垂下了头,不该直视,更不再平等。
元清清慌忙上前扶起宁媱,道:“媱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拜什么拜啊?你是我姐姐,岂有姐姐拜妹妹的理!”宁媱依然低着头,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姐妹,又岂再是往日的姐妹?
孟馨如走到宁媱面前,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妹妹,今日我们四姐妹聚聚,就不拘这小小礼数,可好?”宁媱抬起头来,看到元清清和孟馨如殷切的眼神,以及面上似笑非笑的骆沅儿。
她压下心中的不快,唤如灵道:“上茶。”四人坐下后,如灵进来一一为她们倒茶,如灵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宫中贵人,未免胆怯,手颤抖间,竟是漏出不少热水,有一滴还溅到了元清清的手上。“你这丫头怎么搞的!”元清清一向直性子,马上发作了,“连倒茶的规矩都不懂吗?”
骆沅儿道:“你这么不小心,怎么伺候宁采女……”宁媱未等骆沅儿说完,冷冷对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如灵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如灵如蒙大赦般退了下去。元清清为宁媱抱起不平来:“怎么竟给姐姐配这种粗蠢的奴才?妹妹得的人也不算机灵,却也不至于鲁钝于此。”宁媱无意再提这个,故意话题把岔开了。现今的处境已是定局,再行抱怨也只是徙添烦恼。
四人又闲话了一番。骆沅儿话不多,只是注意着宁媱的言语,偶尔举杯品茶,神思似并不集中。
过了半晌,骆沅儿带着歉意起身告辞,临了,向宁媱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语,宁媱只是点头言谢,姐妹情份,却似在客套中慢慢疏淡。骆沅儿走后,孟馨如对元清清道:“现在天色渐近黄昏,清妹妹回宫的路上需时较长,不如你先行回去,以后我们再聚?”元清清一向喜欢热闹,自从入住春瓴殿后,与姐妹会面的机会就少了,断然是不肯就此离去:“妹妹不走,妹妹想在媱姐姐这里用过晚膳再走!”宁媱知道孟馨如提醒元清清离去,定是与自己有私话要谈,于是对元清清道:“妹妹明日再来与姐姐一同用午膳,可好?”元清清这才应允回宫。孟馨如和宁媱目送着她远去,只见宫墙一隅,天边红霞正艳,时日竟是过得飞快,夜晚又即将来临。“姐姐可是有话要跟妹妹讲?”宁媱坐下,把馨如的杯子再度斟满。孟馨如道:“姐姐确是有话提醒妹妹。在我们四人中,姐姐最心疼的是你,以你的才貌,竟是屈为采女,这当中的缘故,姐姐很清楚。也觉得很难过,难过的,当然是十数年的姐妹情,竟比不过这宫门内的虚名。”宁媱心下明白了馨如所指,她抿着茶,只觉得这茶越到后来越显苦涩,采女宫中的茶叶,也只就是这么等滋味。“从吉祥帕,到赏荷宴,沅儿妹妹的用心姐姐都看在眼里。媱儿,你日后在宫中的路,必是比为秀女时困难得多。姐姐正正是为此担心啊。”孟馨如一脸的忧色,她轻握住了宁媱的手,压低了声线续道:“但是无论如何,姐姐都会为妹妹打算筹谋,沅儿这边,姐姐会为妹妹好生注意。再不会容得过去的事情再度发生。”宁媱双眼中笼上了一层雾气,在此等境况中,还能感觉到姐妹的关切与忠实,未尝不是一种福气。馨如的手温暖一如往日,此情此景,让她忆起当选秀女当晚,与馨如在婉菁宫的对话,当日的姐妹情深,也许依然真挚至诚,如果在宫门内的岁月中,一直有情相伴,路,也该好走许多吧?
孟馨如看到宁媱眼角有泪渗出,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拭去泪水,“妹妹不要难过,姐姐答应你,会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度过宫中的难关。”夜幕已降临,如灵进来点起灯火,黯然的一室,被昏黄的光影照出些微亮光,只觉人影溢发晃动朦胧。送走孟馨如后,宁媱简单地进了食,口味寡淡,心情更是低落。馨如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沅儿昔日的所为,也清晰地在脑里重现。她打房门,站在门边眺望天边,曾有彩霞的一角,现在却是灰黑苍茫,遥然不明。
晚风拂动,不知从何处传来歌声,飘渺幽怨,如泣如诉。细听之下,竟是一首《鹧鸪天》: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贞宁宫中,阮淑妃正在宫女的侍奉下更衣沐浴,一室的烟雾弥漫,芬芳馥郁。
如晴刚把主子的衣物放好,脸色倏的一变,手上停下了动作。阮淑妃唤了如晴一声,如晴只愣了神,没有答应。“如晴,你这奴才魂搁哪去了!”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