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芬浑身更是抖得厉害,顷刻间,她低泣出声,抬手捂着脸呜咽不止。宁媱看向她,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的森寒。“皇上……”如芬忽而出言,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哽咽道,“皇上,奴婢……奴婢有愧,奴婢罪该万死……”祯文帝疑虑道:“你是否有不尽之言?”如芬泣道:“奴婢确是有所欺瞒……奴婢罪无可恕……指使奴婢下药之人,并非宁婕妤……”
阮淑妃更是惊讶不已,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椅靠,眼前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变得迷茫不定!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到底谁才是个中主导之人?祯文帝的声音难掩怒意:“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你不得再有半分隐瞒!”
如芬咽了咽,一字一眼道:“是骆才人指使奴婢,在淑妃娘娘药汤中下药,然后诬指宁婕妤。”
阮淑妃惊得几欲站起,她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事至如此,不可自乱阵脚,最重要的,还是皇上的反应。祯文帝始料未及,此事,果然并非如表面如此简单。不简单,并非因为如芬的反复所指。不简单,并非这药汤之毒何人所为。不简单,在于掀起这起事端的人,有着何等的用心。皇后道:“皇上,可要传召骆才人问清一二?”祯文帝思忖片刻,道:“先把如芬押下,”他看向皇后,“此事,交由皇后查办。”
皇后忙道:“臣妾领命。臣妾必会将此事真相查明。”阮淑妃脸上冷然一片,直勾勾地瞪着宁媱。宁媱抬头触及她的眼神,暗暗冷笑,当中的布局,如芬的指控,该是阮淑妃早已谋算妥当的,此时不过是替她提前进行而已。只是这个结果,该是出乎意料的。宁媱看着如芬被内侍押下,不觉有点惋惜,脸上浮起几许怅然,不及叹息,便看到祯文帝已立于自己跟前。他道:“你平身。”宁媱站起身来,不敢与他平视,移开了眼光,却看到皇后正向这边看来,似笑非笑。
祯文帝对她道:“可有受惊吓?”她轻轻摇头,正欲出言,看到阮淑妃从座位上站起,向皇上走来,道:“皇上,臣妾身体觉得微有不适,先行告退。”祯文帝转向她道:“朕为爱妃传太医?”宁媱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旁,看到阮淑妃皱起了秀眉,脸色微有不悦,而祯文帝则温声安抚。
皇后冷冷地睥了阮淑妃一眼,走到宁媱身旁,婉声向皇上告退。宫外夜沉深寂,一刻前的惊心,似已留存于身后,散于空罔。宁媱随皇后返回昭华宫,还有更多事情,等着她来完成。皇后回到昭华宫,马上便命人传进冼太医。宁媱坐在一旁,看到皇后脸上微呈满意之色,此次之计,该是合了她的心意罢。当冼太医再次向皇后明述安胎药中确有致令滑胎之寒香散后,皇后更为了然于心,她令退了冼太医,低笑着对宁媱道:“本宫这次,总算是有所得着。”皇后以权势令服了如芬依计行此事,目的,定不会是为了对付骆沅儿。她静听着皇后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宫如今终于明白,原来本宫一直以来,便是那螳螂。本宫一直苦心准备,不容有失,只为安保后宫平和,只为使后宫诸事肃顺,以尽中宫之责。只是,本宫不曾料到,原来宫中竟有这么一个欲对本宫不利的人,隐藏得如此巧妙,如此难以捉摸,如此居心叵测,也许,这个人,便是欲置螳螂于死地的黄雀。”宁媱越听,越觉得心惊,皇后的神色,也越发决绝,“可是,既然本宫得以发现这只隐在暗处的黄雀,必不会容得她继续留于暗处,要对付她,必要先将她找出。”皇后加重了语气,道:“宁妹妹,你必定要替本宫,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烟雾
第四十五章 骆沅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以戴罪之身在昭华宫中听候处置,如此束手无策的恐慌,如此无措孤惶的境地,全只因那宫女的一口咬定!难道真是只能束手待毙了吗?难道如今拥有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就此付诸东流吗?她跪在大殿中央那冰冷的地面上,双膝酸软,浑身颤栗。她抬头用哀切的目光看着阮淑妃,满脸的失措与茫然。皇后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眼内隐含的一抹讥诮,慢慢地变成了胜券在握的笃定。
自宁媱说出身侧宫女的异样后,她也想到了淑妃宫中那三名宫人的可疑,如依小靖子所言,那三人答应时毫无迟疑,正正是疑问所在,这宫中之人虽然有那唯利是图的,却也不见得能对谋害主子之事可毫无迟疑,之所以如此,最大的可能,只能是因为那几人早有所料,早得指示。
而让如芬出来承认下药,不过是一个烟雾,这个烟雾不仅要瞒过淑妃,也得瞒过那别有用心之人。下药的人,并非如芬,那么,安胎药中的寒香散,便是旁人所为。那三个人,真的只是常氏往昔的宫人那么简单吗?他们所获之命,不见得就是来自淑妃。
她曾命小靖子向那三人下令行事,而后又再复命小靖子收回命令,端只看药汤中是否会有异样。
如今,药汤中果然有寒香散,那么,便昭示着那三人在自己已收回命令后,依然行了事。
在此宗事件中,阮淑妃全不知情,并未有布局指控自己的迹象,那只表明了,另有他人藏于暗处,别有居心地操控此事。此次若非如芬出来认罪,那么,在淑妃喝下掺毒的安胎药后,必会有人出来指控自己谋害淑妃、谋害皇嗣!此人当真阴狠,不仅要对付自己,还意在同时伤及淑妃龙胎!好一着一石二鸟,好狠的布局,好可怕的用心!这样的一个人,竟然隐藏在宫中,全然不为自己所察觉,真乃大患!如今,必不可掉以轻心。骆沅儿颤声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皇后淡声道:“本宫只想你能从实招来。”骆氏此次,必是逃不过惩治的。虽然此次不能伤及阮淑妃要害,但能断其爪牙,也是快事一宗。阮淑妃脸色阴沉,看着骆沅儿无助的模样,只暗暗地咬牙。她心中只想,从如今的事件看来,如芬必是已在皇后掌握之中,如芬此人,必不可再留。
回想起如芬当日向自己密报宁媱将会对骆沅儿出手,而宁媱却没有行事,她不由对当中的关键又明白几分。原来宁氏早已知道如芬有异,此时该是藉此与皇后联成了一线。阮淑妃禁不住恼恨,宁媱,本宫还把你给低估了。骆沅儿努力地让自己定下心神,道:“对此事,臣妾无以具实,更无从招来。”
皇后的语调比适才更显严厉:“你只需把如何与如芬交应的一切事宜如实道来!”
骆沅儿慌而摇头道:“臣妾并没有与如芬交应!娘娘明鉴!”皇后道:“你从何得来的寒香散?你是如何把寒香散交予如芬?”骆沅儿惊得脸色惨白:“臣妾不知何谓寒香散,臣妾更未曾见过如芬。臣妾无以认罪!”
皇后冷声道:“你可知谋害皇嗣,诬指宫妃,会是何等大罪?”骆沅儿哽声道:“臣妾深知此乃死罪,莫敢以身犯之,皇后娘娘,臣妾是冤枉的……”
皇后转向阮淑妃,道:“阮妹妹,依你看,此等不愿如实认罪之人,该如何处置?”
阮淑妃的脸色更为难看,她看了皇后一眼,对方脸上的嘲讽,使她更添恼恨,这一局,难道就此落败?此次,必不能任由皇后把骆沅儿惩治,非因自己有多看重骆氏,而是这宫中人们都知道骆氏乃自己亲信,如若连自己的亲信都无法保全,自己颜面何存?阮淑妃道:“妹妹倒是觉得,骆才人素来为人恭谨,淑贤善惠,并不会愚昧如此,作出伤及皇嗣的大逆之事。事关重大,妹妹寻思,不若先把骆才人禁足,再往下细查?”皇后冷笑道:“妹妹竟如此健忘,这昨夜,妹妹还说着背后指使之人,不可轻饶,如今妹妹你身受毒害,岂能纵容了这施下毒手之人?”阮淑妃心下一沉,道:“姐姐难道就此认定骆才人是背后指使之人?只凭宫女一面之辞,何以定罪?”皇后注意着阮淑妃的神情,知对方现在阵脚已乱,遂道:“妹妹说的正是,这宫女的一面之辞,只待细细考证。本宫必会重审如芬,令使如芬供出真正指使之人。”阮淑妃从喉中轻哼了一声,似是不甚在意,道:“只愿姐姐能使真相大白。”她断不可让皇后从如芬处知道更多。皇后微微一笑,道:“骆才人暂且禁足于锦楥宫内,只待本宫将此事查明,再作论处。”要保全骆氏么,那便让如芬说出谁才是真正主谋便是。骆沅儿惶惶然地回到锦楥宫中,宫门外来了监守的内侍,她从此便是不能踏出宫门,外人也不可进内访见。她慢慢静下心来,细想此事,看来淑妃也是不知如芬此番的变卦,宁媱,难道真有如此能力使如芬倒戈相向,还于皇上面前算计自己?如非得皇后相助,姓宁的能如此顺理成章吗?
她来到窗前,看向宽落敞荡的庭院外间,眼内迸出森冷的恨意,宁媱,你别高兴得太早,淑妃定不会就此罢休,我也不会白受你这一次暗算!镜前的人影,微有模糊,伸手触及镜面,指尖的冰凉却使人有一种错觉,这似乎就是这一张脸的温度,也是此时心的温度。这一张不真实的脸,她很想就此卸下,想再仔细看看那背后的那张真实的脸,到底还存在不存在。但终究是不可能,这张不堪的脸,已在自己身上生了根,随时再冒出来,替自己掌握一切不知真假虚实的事物。她对着镜里的自己凄冷而笑,错觉再起,那镜里的一张脸,并无表情,依然是那么淡然地注视着自己。她扳下镜子,垂下头来,闭上眼睛重重地吸气。片刻后,她转头看向床上那一袭缟白的素衣。也许,还有这么一角落,可以让那囚禁的自己,重现于人前。那清幽乐韵缭绕的沧昂殿,朦胧纱幔的背后,那不知面目的人儿,是否还会愿意为她奏响消愁佳音?她轻步踏进沧昂殿,光息摇曳,帐幔随风前后拂动,带起虚渺几许。“敢问,文大人在吗?”她站住脚步,轻轻发言。纱幔后的人,正在细细擦拭琴身。想这连日的谱曲练琴,总觉得这新曲未段有那不尽人意之处,略显平淡了,起不了那收尾余音回味之意韵。这曲子将会在除夕之夜的宫宴之上献奏,他必要好好准备。听到这个声音,他抬头看向前方,纱幔前那隐约亭立的身影,不正是上回夜里遇到的宫女?
“姑姑有礼。”他放下了手中帕巾,双手放在琴弦上,可是该把整曲再弹予对方听,让对方感觉一下?宁媱道:“奴婢冒昧。奴婢突然想起大人妙音,想再来一闻佳韵,不知大人可否为奴婢弹奏?”
文延风道:“文某能得姑姑如此知音,实感有幸。”他轻拨琴弦,幽远婉回的音韵涓涓地从他指间流出,飘散于殿中,围绕在她身侧,盘旋在她的心底。一曲终了,当最后一个音韵消散,她开口道:“文大人是否还记得奴婢上次所述之佳音故事?”
文延风道:“文某记得。”此时该能听到下文罢?宁媱道:“佳儿总会想,音儿对自己的恨,只是一时之气,只要自己一如既往地对待音儿,音儿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会消去对自己怨恨。可是,佳儿始终不明白,为何只是环境变迁,音儿便对自己如此痛恨?明明是相同的两个人,为何心思会相异至此?佳儿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一片诚心,在音儿心中,只成了一个笑话。不知什么开始,她们之间的裂痕,再也无法修补,再也无法愈合。只是,佳儿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