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晴刚把主子的衣物放好,脸色倏的一变,手上停下了动作。阮淑妃唤了如晴一声,如晴只愣了神,没有答应。“如晴,你这奴才魂搁哪去了!”阮淑妃不满地瞪了如晴一眼。如晴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一时走了神,只因……只因……”阮淑妃全身浸入了温水中,满身心的舒适让她闭上了双目。“只因什么,只管说来。”
如晴脸色满是惊惶,“奴婢……奴婢刚才听闻,似是有歌声,从外面传来。”
如晴在宫中是有一定年资的宫女,从阮淑妃进宫受封就开始跟随,行事一向条理持重,从不会在主子面子失仪乱神。而今反应失常,阮淑妃心下自觉有蹊跷,必是有因由。于是便道:“你听到的是什么歌声?”如晴把头伏低,回道:“奴婢听到的,是昔日夏充仪常在皇上面前唱的《鹧鸪天》。”
阮淑妃一慄,睁开了双眼,刚要开口说话,耳边竟隐隐地传来了几缕渺渺余音: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阮淑妃怔了片刻,倏地在水中站起,向地上惊慌不已的如晴下令道:“帮我更衣,我倒要出去看看,何人在乱唱!”如晴强压下恐惧,迅速地帮淑妃穿好了衣服。阮淑妃快步向外走去,脸上一片冷凝,她的手却不自主地攥紧了袖口。她不等如晴动手,自己推开了房门,只见廊外静寂无人,几盏宫灯在微风中轻轻飘荡,远外,更是乌黑一片,如不见尽头。深沉夜色中,这一切的如常,却似暗伏玄机,风雨欲来,令人顿感阴冷。
“娘娘……”如晴在身后轻唤,“奴婢愚见,这可能是风声紊乱所致,并无人歌唱。”她的确是如此希望。故去的人,着实是不应再有歌唱。夏充仪,你的歌声曾是宫中黄莺,可惜,本宫最恨黄莺!阮淑妃双目一凌,心头掠过一念,回头对如晴道:“明日分别请孟宝林和骆宝林进宫,本宫有礼相送。”“是,娘娘。”阴魂如果不散,那么正好为她所用。骆沅儿一早到昭华宫中请安,只见殿中只有皇后一人。皇后的神色似有倦意,眉间深锁,思虑沉重。“妹妹,近日你可有听到流言,说后宫有阴人纠缠?”皇后向她询问,眼中流露出警探之意。
骆沅儿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确是听到此类流言,不过臣妾认为,这只是宫人愚昧,宫中有皇后娘娘的金福承照,哪会有阴人纠缠呢。”皇后身子往后靠了一下,道:“骆宝林,本宫把你当作自家妹妹,有话自然推心至腹,在宫中,本宫自是愿意自挡一切祸事,只是,这后宫众姐妹里,有别具狠心之人,却是本宫独身无力阻止的。因此本宫希望,骆妹妹可为此出一分力。”骆沅儿连忙起身跪下,道:“皇后娘娘言重,娘娘重托,臣妾必愿效力。”皇后终于要向她发话了。她想起昨日在贞宁宫中淑妃的话语,竟也全是交心重托之言。看来,她正是两宫所想拉近之人,机会难得,她必要审时度势,择木而栖。皇后向身边的宫女做了个手势,宫女会意退下。“阴人来犯,必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本宫思量,这与淑妃的寿辰,不无关系。妹妹,你在宫中为时尚短,过往诸事,你并不知悉。还等本宫,慢慢向你道来。”骆沅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而心底下,却已了然于胸。淑妃早已在昨日,把事情告知。只不过,皇后所言,虽是大半与淑妃相符,但却在关键处有所出入。两宫真正信任的,必不是表面上的忠诚,而是实实在在的付出。听完皇后的话,骆沅儿惊叹道:“这确是惨事一桩,怪不得夏充仪冤魂不息……臣妾失言,娘娘恕罪!”皇后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是众人心里都在猜度的事情,若要怪罪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治罪?事已至此,只能想个办法以慰阴人之冤,以还后宫清静。”听皇后的语意,竟似相信有阴人一说,骆沅儿道:“皇后娘娘请明示。”
“你与孟宝林均已奉本宫懿旨协助本宫共办淑妃寿宴,寿宴中需筹办的琐事众多,本宫每日会准备不同茶点送至淑妃宫中,由淑妃选择喜爱的用在寿宴中。而这茶点中,本宫已命祭司作法,饮用者可释怨气,化戾意。一直饮用至下月,纠缠于淑妃的阴人冤屈必定可化解。这奉送茶点的重任,就有劳妹妹了。”皇后双目一直注视着骆沅儿脸上的动静,眼神间微有闪烁。骆沅儿暗暗心惊,却不敢在皇后面前表露半分,只得点头领命。与皇后确定了每日送茶点至贞宁宫的时辰后,骆沅儿才告退。她想起昨日淑妃交予她的丝帕,还有淑妃看似闲淡的一句:“在后宫之中,每一步都是举步维艰的,唯有上得适合的车辇,这路途,才会稍微好走些。”她一路走出昭华宫,虽是宫道宽敞,却是步路漫长,宫门明明就在眼前,偏偏一直都走不近。
出了宫门后,她看到孟馨如在宫女的陪侍下走过来,想是来向皇后请安的。
“妹妹今日比姐姐来得早了些,”孟馨如笑道:“这么快就回去了?不如等等姐姐。”看骆沅儿的脸色,该是皇后向她说了什么,会不会和她听到的一样呢?昨日皇后的一席话让她心悸不已,随之交下的事务,也让她措手不及。离开昭华宫后,心思尚未稳定,淑妃竟有传诏。到得淑妃宫中,淑妃说的同一番话,让她意识到,这是两宫娘娘的相互计算,也是她选择所依的时候。
骆沅儿心思正乱,确是想和她商量对策,但转念一想,皇后秘而交下任务,想是早有盘算,如果馨如所知道的跟自己不一样,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卦还是未知之数。她正要先行告辞,孟馨如便道:“这样吧,你先回宫中,姐姐向皇后请过安后,马上来找你。”
骆沅儿看着孟馨如进入昭华宫的背影,脑中慢慢地升起一个想法,于是暗自有了打算。
往年往事,离不开爱与恨。当年淑妃盛宠后宫,由顺容晋为淑妃,仅是短短两个月内的事情。正是风头无俩,傲视六宫之时。皇上更是下令,淑妃寿辰将至,盛宴贺之,六宫同庆。偏偏在这个时候,传出钟宣宫夏充仪有喜的消息。阮淑妃看着皇上满脸的笑容,以及匆匆从自己宫中离去的身影,耳边仿佛响起了夏充仪进宫之初,在大殿上为皇上放声而歌的声音。“婉转如莺,动听之至。”皇上赞赏之言犹在耳。
“妹妹已怀有龙胎,身子虚弱,皇上每多照顾,一时忽略了姐姐,妹妹实在惭愧。”夏充仪口中说着惭愧,却是满脸的得意。夏氏的声音柔和温婉,旁人听了只觉舒服悦耳,但在淑妃耳中,却如魔音入脑。
“本宫寿辰当日,不想看到你。”阮淑妃和夏充仪的争斗从当年进宫就已经开始,二人从开始的暗里施计,到后来不避嫌地针锋相对,渐向白热发的方向发展。“姐姐恐怕要失望了,皇上有命,要妹妹在寿宴上高歌一曲,贺姐姐生辰。”夏充仪抚摸着自己以作筹码的腹部,笑容灿烂。阮淑妃恨极至深——皇上,为何你要让我她二人同处后宫,争一分爱怜?
寿辰当日,后宫妃嫔尽皆赴会。盛宴中一切均是隆重其事,任何一个安排都是皇上依照淑妃的喜好为之,唯独是淑妃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没有顾及。当晚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夏充仪听从皇上所命,要在宴会上为阮淑妃歌唱一曲,以作助兴祝贺之意。
阮淑妃在皇上面前只能保持最美的微笑,眼内却掩不住恨,她冷冷看着夏充仪款款地往大殿中央走去,心里只想,在这一刻,夏氏的声音只是一种折磨,就是她的歌声,把皇上的心占据了,就是她,分薄了皇上对她的爱!夏充仪在大殿中央盈盈站定,刚要开口唱歌,却只听她惨叫一声,随即挥手乱舞,竟似着了魔一样,在大殿上疯狂地逃避着什么,一边往席间跑去,全然不顾撞翻的桌椅与人物。
冤魂不息(二)
第六章孟馨如往骆沅儿的锦楥宫走去,一路上,阳光渐褪,天上的乌云在不知不觉间聚拢,身后的风势也开始变强,看来,又要降雨了,这些天,热得难受,雨来得也算及时。穿过迥廊,渐近骆沅儿的西阁,带路的主事太监便通传道:“孟宝林驾到!”
骆沅儿迎了出来,一边说道:“等姐姐很久了,还担心你再要晚来,这雨便要下大了。”
孟馨如和骆沅儿一起走进房内,闻到一室的芬芳。骆沅儿道:“妹妹在试这新到的檀香,姐姐觉得这味道是不是比往日的好闻?”
孟馨如看了一眼香炉,道:“妹妹用的香,自是上好的。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思摆弄这个。”骆沅儿摒退了所有宫人,掩上房门,在孟馨如身旁坐下,“姐姐是否要说,皇后交托的事情?”“皇后的事情,自然不能有差池,妹妹你认为呢?”孟馨如不正面回答骆沅儿,径自问道,到现在为止,她还不能确定骆沅儿会怎么选择。骆沅儿微微一笑,看向窗户,外面,雨声迭起。“姐姐,在姐妹四人中,只有你我能相扶持,妹妹对你自然不会有所隐瞒。”骆沅儿站起来,走到香炉前,转头看向孟馨如,道:“皇后吩咐我的事情,是把这香炉给淑妃送去。”
孟馨如再次看向香炉,这里面原来另藏玄机?“淑妃没有传诏你?”孟馨如再度试探。骆沅儿摇摇头,马上向她询问道:“为何淑妃要传诏我?难道姐姐知道什么?”
孟馨如笑了一下,道:“姐姐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只是我想,这事情既是皇后想到了,淑妃为何还没有行动?”她悄悄地注意着骆沅儿的表情,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骆沅儿却只是一脸的平静,窗外的雨声,倒是更大了。“淑妃也许并非没有行动,只是她需要的人,不是你我罢了。”淑妃到底是没有告诉她们曾诏见彼此,只是如果用心查探,难道还会不清楚吗?沅儿一心隐瞒,不过就是对自己有所保留罢了。恐怕这香炉的玄机是什么,她也不会说了。孟馨如心下有了决定,转而又道:“这一次我们都要小心。我们四人中,媱妹妹和清妹妹都不成大器,只能靠我们二人筹谋了。”骆沅儿垂下了眼帘,径自为香炉加香,没有说话。雨倾盘而下,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歇停的意思。这一夜,宫中并不平静。宫妃们都能听到透过雨雾阴柔传递的歌声。凄怨的歌声在雨声中愈显森冷,这骇人的夜晚,不禁让人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夏充仪在阮淑妃寿辰当晚,于御前失心疯,一路尖叫跌撞,往日清婉的声音,竟变成了可怕的嘶叫声。“快拉住她!”皇上大叫,眼看着夏充仪脚下鲜血淋漓,必定是碰撞间伤及了腹中胎儿。
宫女太监们均上前要拦住夏充仪,但她力道突然奇大,用力甩开了众人,脸色却显得极其痛苦,像是在遭受莫大的折磨。“皇上!”她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大家以为她恢复了神智,却在下一刻她再度乱舞手脚,往阮淑妃这边冲来。这时的夏充仪,下半身早已满是鲜血了。阮淑妃往后退去,转头看到皇上着急得满头大汗,心下一横,挡在了皇上跟前,夏充仪刚好冲到了她面前,正要伸手抓住她,阮淑妃拨下自己头上的珠钗,狠狠地往夏充仪颈部刺去——淑妃的寿辰,竟成了夏充仪的死期。当晚可怖的一幕幕,在歌声中渐渐清晰。
贞宁宫中,阮淑妃一杯接一杯地喝下浓茶,虽说不是酒,不能解那所谓的愁,却是能让她保持多一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