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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珍自去里间,换上旧衣,出来往后院去。
“这么晚了,小姐去厨房做什么?”招娣疑惑。
“明日要出门做客,早起还要做酸梅汤和松糕,只怕来不及,所以晚上先去厨房,把明儿要带的伴手做出来。”亦珍笑眯眯地拉着招娣,“你说是做千层酥好,还是花生酥糖的好?”
招娣被亦珍分了心,歪头想了想,“还是千层酥新鲜,外头仿似还不曾见。”
“也不知明日有多少人,多做些总没错。”
两人说着话出了夹道,来在后院。
因是月底,又是梅雨天,虽则歇了雨水,可是天上仍朦朦胧胧的,似罩着一层厚厚的青纱。
招娣去提了井水上来,两人就着沁凉的井水,在青石砌的石槽处洗了手,这才一前一后走进厨房。
招娣掌了灯,给亦珍照亮,主仆二人便借着油灯的光亮,开始和面,揪面剂子,擀面皮儿,忙得不亦乐乎。
等亦珍将千层酥饼做得了,外头已经敲过了二更一点的更鼓。
亦珍将酥饼一层一层叠放在干净的莎草纸上,装进一只广口大肚的陶瓮里,拿油纸包上瓮口,再盖上盖子,放在提水用的木桶中,垂在井里。
“小姐这是做什么?”招娣不解。
“天气潮湿,在外头放一晚上,一则容易招引鼠蚁,二则容易回潮,等明天吃的时候,就不酥脆了。所以才用莎草纸隔开盛放,密封了垂在井里。莎草纸吸潮湿,油纸隔水汽,井里头阴凉,明儿取出来,仍能保持新鲜酥脆。”
“小姐真聪明!”招娣忍不住赞叹。小姐仿佛什么都懂,遇事不慌不忙。不像她,在家里不得祖母母亲喜欢,人又木讷,什么都不会。
亦珍闻言笑起来,“这原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先人的智慧,我不过是拿来用罢了。”
“小姐想得着这些,奴婢就想不着。”
“不碍的,慢慢看慢慢学,就都会了。”亦珍出了后院,在夹道中仰头望着上方狭窄的天空。“时间久了,总能学会的。”
招娣疑惑地望着小姐的背影,总觉得这样的小姐,身上透出无尽的寂寥来。
次日亦珍起个大早,先将摆茶摊所需的酸梅汤熬了,随后到母亲曹氏房中请安,陪曹氏用过早点,便辞了母亲出来,回自己房中,换上开春新做的藕色斜纹玉兰暗花缎子上襦,艾青色细三纱布的马面裙,月白色绣莲花的卷头云鞋,戴一对玛瑙玉兰花苞耳坠子,最后以藕色丝带绑了丱发,便算是打扮好了。
招娣在一旁见了,轻叹,“小姐这样一打扮,顿时美了很多。”
亦珍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却也不觉得比平时如何美了,只一笑,叫招娣去后院,把早晨从井里提上来,装进髹漆嵌螺钿的食盒里的千层酥取来。
临出门前,亦珍系上了英姐儿送她的串玉豆蔻花的绦子。绦子垂在马面裙的裙褶间,行走时若隐若现,如同豆蔻花将开未开,煞是好看。
亦珍不由得佩服顾娘子,将她随手做着玩的玉钱绦子,这样一改良,顿时就变成高雅矜贵的饰物了。
亦珍带着招娣出了门,看见隔壁顾娘子家已套好车,正等在门口。顾家的婆子一见亦珍,忙笑着迎上来,“余小姐来了,请上车。”
说罢取了小脚凳来,一手挑开一角车帘,一手扶亦珍上了车。
待亦珍与招娣都在车厢内坐稳妥了,顾家的婆子收了小脚凳,自己往车辕上一坐,背靠着车门,吩咐车把式:“走罢。”
亦珍坐在车厢里,透过纱窗外的天光,看见英姐儿与她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穿了件藕荷色绣海棠花的交领短襦,一条湖水绿六幅裙,同样系着玉豆蔻串着的绦子,又浅浅地描了黛眉,点了朱唇,更显得眉目鲜明,唇红齿白,美得毫不矫饰。
亦珍由衷道:“真美!”
英姐儿毫不谦虚,“自然是美的。珍姐儿这样一打扮,也是极美的!”
两个女孩儿在车厢里笑做一团。
待顾家的马车到了佘府,佘府门前已停了好几辆马车,丫鬟婆子,莺莺呖呖。
顾家的婆子在车厢外头对着车内道:“小姐,督学老爷家的小姐也来了,还有一辆看着眼生的马车,老奴也吃不准是哪一家的,咱们先等等罢。”
英姐儿也不急,与亦珍在车里,捉了手,一个人闭着眼睛,一个人在对方手心里写字,猜字玩儿。
等前头几辆马车上头的娇客都下车入了佘府,顾家的婆子这才叫车把式将车驱得佘府门口。
佘家门上待客的婆子认得顾家婆子,忙笑着迎上来,“冯姐姐来了。”
等顾家婆子放了脚凳,挑开帘子,英姐儿的丫鬟软罗当先下了马车,扶着英姐下车,踩在实地上。
佘家的婆子笑呵呵地接过软罗递来的请柬,道:“顾小姐,请。”
忽见顾家马车上又下来个黑黑瘦瘦的丫头,搀下一个面生的小姐,看打扮倒也不寒酸。佘家婆子微微一愣,抬眼觑向英姐儿。
“这是我闺中好友,余小姐。”英姐淡声道,“今日陪我一道来的。”
佘家婆子忙施礼道:“余小姐,请。”
顾家的冯婆子一边跟着小姐往里走,一边往佘家婆子手心里塞了块碎银子,“等下老姐姐得空了,我去寻老姐姐唠嗑。”
佘家婆子便把手心里的碎银子拢在袖子里,弯眼笑道:“好说,好说。”
佘家自有得用的婆子,将前来做客的小姐们引至垂花门前,又由内院的丫鬟接引了,往佘大小姐的院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高温30度,今天一下子跌回11度,真应了人家是四季如春,我们是春如四季这句玩笑话。
☆、23
第二十二章一隅暗争(1)
佘家在松江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院子修得极气派,小桥流水,假山荷塘,一派花红柳绿景象。
饶是亦珍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免在心中暗暗一叹:到底是豪奢人家!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透着格外的精致与讲究。
佘家的花园中立着一方雄浑嶙峋的太湖石,不知打哪儿引了活水来,自石洞中潺潺流下,太湖石下头的池子里养着一池锦鲤,想是刚喂过食,纷纷在水里来回游动跳跃,溅起水花无数。
丫鬟在前带路,引着她们经过铺满光滑鹅卵石,两侧栽满垂柳的小径,自下头有淙淙细溪流过的小桥拾阶而上,绕过爬满青翠藤蔓的连廊,这才来在一处挂着“清芷”匾额的院子跟前。
“顾小姐,余小姐,请进。”丫鬟微微一福,将英姐儿和亦珍领进园子。
亦珍草草看了一眼园子,只见园中遍植奇花异草,并蓄着一处莲池,临池建着水榭,已有先来的小姐在水榭里了。
英姐儿挽着亦珍的手,进了水榭,被诸位小姐众星捧月般围在当间,面若银盘,瞳似秋水,穿一件京中正时兴的玉色轻纱地子绣藤蔓缠花纹窄袖外襦,配海水色六幅裙的佘大小姐忙浅笑着迎上来,“英姐儿,你来了。”
一边挽了英姐儿的另一只手,向在座的小姐们介绍,“这是顾绣大家顾娘子家的英姐儿。今儿是贵姐儿面子大,以往我下贴子邀她,十有八、九,她是不肯赏脸的。”
随即爽利一笑,望向亦珍,“这位妹妹面生得很,恕初娘眼拙,不知是……”
在英姐儿开口前,亦珍轻轻按住了英姐儿的手臂,随即收回自己的手,朝佘初娘施礼道:“妹妹是英姐儿邻居家的,姓余,小名珍儿。因听闻姐姐请英姐儿过府玩耍,想来见识见识,所以冒昧过府打扰,还望姐姐原谅则个。”
佘初娘闻言轻笑,“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这本就是女儿家之间的小聚,人多才热闹。”
随后将两人拉到人堆里,一一为众人介绍。
“英姐儿来得晚,珍妹妹是头一次来,想必还不认识。这位是闽浙总兵鲁大人家的贵姐儿。”
位于上首的鲁贵娘适才以听见了佘初娘的介绍,知道这是母亲极力想延揽至府中的顾娘子家的小姐,遂起身微微一福,“顾小姐,初次见面,以后还要请顾小姐多出来同我们一道玩才是。”
随后从袖笼里取出个绣金线的荷包来,双手递给英姐儿,“小小礼物,还请顾小姐不要嫌弃。”
英姐儿接过荷包来,“鲁小姐太客气了,这如何好意思呢?”
英姐儿将荷包交予身后的软罗保管,自己也自袖笼里取出一方绣着鱼戏莲叶的帕子来,“因不知会遇见鲁小姐,也不曾带什么值当的,这方帕子便送与鲁小姐,做个见面礼罢。”
鲁贵娘双手接过英姐儿递来的帕子,当众展开来,只见清清的湖水色细葛帕子上头,绣着鱼戏莲叶的图案,竟仿佛是用画笔绘在其上一般,以针线代替了笔墨,勾画晕染,浑然一体,生动活泼。看得仔细了,小小一方帕子上头,竟同时用了齐、铺、接针、钉金、单套、刻鳞等十余种针法,叫人咋舌不已。
“这便是令堂擅使的顾绣么?”鲁贵娘赞叹不已,“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贵姐儿有所不知,顾娘子绣的一幅群仙祝寿图轴,如今市面上有人开价万金,也一绣难求呢。你手里的这方帕子,在市面儿上,也要值数十银之数了。”
周围的千金小姐听了,无不发出赞叹之声。
单只顾娘子绣的一方帕子,都如此值钱,顾娘子家的底子,该有多丰厚就可想而知了。顾娘子又只得英姐儿一个女儿,将来出嫁时……
众小姐看英姐儿的眼神,便各有不同起来。
佘初娘却似不曾发现自己一言激起的微澜,只管请英姐儿和亦珍落座。
亦珍取过招娣手里的食盒来,双手奉上,“因冒昧前来,亦不知各位小姐的喜好,遂做了些点心带来,请佘姐姐笑纳。”
佘初娘微笑,“珍妹妹有心了。”
她身后的丫鬟见机上前接过了食盒,转身交给候在一旁伺候的丫头,吩咐拿下去盛盘。
佘初娘对英姐儿亦珍道:“两位请随意,不用客气。”随后又去招呼晚到的几位小姐。另有小姐上前来与鲁贵娘和督学大人家的千金攀谈。
英姐儿坐在亦珍身旁,悄声指点,“那个穿翠绿色衣裳,戴粉色宫纱头花的,是云间书院山长的女儿,听说已订了亲……那边着鹅黄褙子的,是悬壶医堂费神医的女儿,据说发誓要继承神医的衣钵,终生不嫁,县里好些个才子慕名自愿招赘……啊,费小姐下首坐的,是天泰银楼的卫二小姐呢……”
英姐儿往人堆里望了一眼,发现佘大小姐今日请的,都是非富则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饶是爽朗如她,这时也隐隐觉得自己擅自叫了亦珍来,仿佛有些鲁莽了。
倒是亦珍心平气和。她本就是陪客,贸然前来,其他小姐争奇斗妍,也与她无关,她只消旁观就好。
待人都到齐了,宾主落座,佘大小姐以银勺儿轻轻敲一敲面前的荷叶纹犀角杯,“初娘今日设席扫室以待,多谢各位赏光莅临,初娘不胜感激。初娘吩咐厨下,略备酒水茶点,稍后一边赏花,一边宴饮,还请各位不要嫌弃。”
在座的千金小姐们纷纷道:“初娘实在太客气了。”
不一会儿,佘家的丫鬟婆子便依次将酒菜茶点送上。
酒是装在玉瓶里的端上来的,隔着清透的玉瓶,隐约能看见里头琥珀色的酒液。斟酒的丫鬟才一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