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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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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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国舅显出少有的耐心,语重心长对昭怀讲:“三儿,毕竟是年轻气盛,有时不必赌一时之气,要看将来。如今求和,大乾国已是占了上风,不似昔日没有谈和的本钱。如今去谈和,只是给突厥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见好便收风罢了。若如此拼打下去,劳民伤财不说,就是车马弓箭粮草补给,都是头疼之事。皇上一日不回銮,民心一日不安,罢了,罢了。”

    听他亲热的唤了声“三儿”,昭怀心一动,公孙国舅的表情似拿他真真当了女婿去呵护,不由心头一热。

    “可我大乾国的金银珠宝细软就白白被那些胡人掳掠一空吗?岂不便宜了他们,听说这些畜生进到京城胡作非为,糟蹋了不少妇女。”昭怀一捶桌,酒壶跳起,醇香的酒溢洒满桌。

    公孙国舅惊愕,旋即虚眯了眼打量他,泛出淡淡的笑意,两腮挂了些酒红,咂口酒摇头道:“仇,自然要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不争眼前。就说大乾国开国,你可知当年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多少人的血肉铺成?眼睁睁看了兄弟手足在身边倒下,九死一生活下的才有了今日荣华。你不懂,不懂。”

    见他满心想说什么,昭怀只静静地听。

    “打江山是你父皇的主张,昔日那‘造反’二字出口,气恼得先皇将你父皇一个耳掴抽出丈远,满口鲜血。硬生生要绑他去见官,我们这些小辈,好说歹说,才劝服了先皇和……和你大伯父,看清情势起兵。江山打到一半时,先皇在庆功宴上亲口允诺,若江山归了昭氏,开国的太子就是你父皇,太子妃,就是我那苦命的妹子。昔日二公子身边多少谋臣良将为之欢欣鼓舞,浴血沙场只是为了主上。可是,待京城插上昭氏大乾的旗帜,先皇,却迟迟不提此事。”

    几口闷酒后,昭怀打量他,不知他如何怅然说起这段往事,宫里对此讳莫如深。这令他想起那苍老的面容,临辞世前骨瘦如柴的手握紧他的手,喃喃道:“青鹏,青鹏呀,你可是恨父皇?”

    他掩饰满心的凄然,乖巧的为国舅斟满酒,听公孙国舅道:“世诚大爷当了太子,我们这些秦王府麾下的臣子不服,反是二爷心宽,说大爷毕竟是长兄,赵幼有序,先皇也是为难。那时,先皇待我等老臣倒也宽容,只是治国安邦是大事,从未位列朝堂的我等开国之臣,如何能一时间执掌大乾机要务?这治国,还是要些有才有能的老臣,更重要的是,要他们对大乾国归心。谈起‘归心’二字,难呀,难上加难。身事二主动仆人,为人不屑,他能背叛大周,就不能背弃大乾国吗?可那些铁骨铮铮的前朝老臣,殉国的殉国,归隐的归隐。先皇三顾茅庐才请回了谢阁老等前朝重臣,却是来辅佐戾太子世诚大爷。”

    冷笑几声,杯中酒一饮而尽,只笑一句:“帝王驭人之术呀。”

    昭怀心知肚明,若是前十年五年,这些开国武将不懂治国之策,无法决断,怕也是有道理。在谢阁老等人身边学个几年,还不了如指掌?依了公孙国舅的精明,如何肯见谢阁老等人在朝堂分庭抗礼?这分明是皇爷爷扶植一批重臣,同秦王党对抗。

    昭怀故作糊涂,看公孙国舅借酒浇愁,舌头僵硬,说出许多不曾吐露之话。似乎是说,父皇才是真正的黑白高手,运筹帷幄一盘棋局,在利用国舅一党立足,朱雀门排除了戾太子一党,得了帝位。此后又担心国舅一党势力独大,处处提防小心。而国舅却也怕有一朝鸟尽弓藏,不停网罗人才在自己门下,在棋盘中布局。

    只是,如何国舅爷突然对他说了这些话?

    昭怀只顾做懵懂的为他斟酒,只问些旁枝末节的话,直到国舅醉醺醺睡去。

    第二日,依旧阳光明媚,秋日的正阳照耀。

    前方探马来报,突厥三千骑从天北赶来增援,昭怀忧心忡忡,就要升帐点兵。

    却见国舅摇了扇子笑道:“怕是虚张声势,若天北还要余兵,如何丢了城池?”

    昭怀如梦方醒,连连跺脚揉拳骂突厥狡猾。

    “殿下,求和吧,谈和才是为今大计。”国舅语重心长,昭怀点头称是。

    大乾队势如破竹,逼迫得突厥只得应允求和。

    国舅公孙养浩奉天子诏书手执节杖出使议和。

    此时春晓随了父母追随圣驾来到惠州,眼见离凤州不远,更是临近京城。

    因为议和期间两国停止刀兵,处处炊烟袅袅,寒鸦飞旋,安静得令人心悸。

    丹枫飘落在风中,离人红泪散洒山野,她抬头见到一袭白衫迤逦行来到聂惊澜。

    多年不见,他憔悴许多,两腮塌收,更显一双眼眸忧郁深邃。

    望着她,他笑笑,如当年青梅竹马的那个兄长。

    她还以一笑,又觉相视无语的尴尬,便问:“澜哥哥别来无恙。”

    只这一声唤,勾起千愁万绪,梗在胸口益发的难言,反化做泪水在眼中盘旋。

    他也不答,静静的笑望她,挤出一句:“风景不殊,山河之异。”

    她知道他话外之意,只默默同他在山间徘徊,一路上青草带露,野花色彩纷呈含笑望了她。

    “昭怀将三年前的事,对我讲了。”她嘤嘤的声音,低落,追悔。

    “怪我,怕你回头反顾,索性如此断你的念想。知道你未必是那委屈自己的,既然我聂惊澜无法给你所要,自然要成全你才是。昭怀他,他是个有心胸有抱负的,日后定能成就番大事业。”

    她却不顾一切的去堵住他的嘴,如昔日那任性顽皮的小妹,但滋味如同嚼蜡,再不似昔日。他轻轻的拉下她的手,含笑的泪眼宽慰她:“说好的,向前去,不必反顾,一路荆棘走走来,你誓必要走到他身边。”声音很低,极尽缠绵,那哽咽的声音中满是慈音,惹得她泪如雨下。

    惊澜把住她的肩,却不能如昔日揽她入怀宽慰。已然没有退路,造化作弄至此,夫复何言?

    一双眸中藏尽了三年来的沧桑屈辱,只轻轻摇头说:“已等了三年,不在这一时。”

    惊澜走来,离去的一路枫叶翩翩在身后起舞,送别他在视线中。

    翡翠揉了泪眼哭哭啼啼的过来,只喊了声:“小姐。”竟然泣不成声。

    “小姐,听澜公子的书童墨雨说,为了小姐的事,这些年可是苦了澜公子了。”

    翡翠凄凄切切道:“墨雨说,自澜公子去劫持送亲的轿子,害得小姐坠崖‘身亡’,回去后皇上那边死罪得免,可是活罪难饶。即便是皇上有意招为东床,却也国法家法的不容,八十板子打得魂魄出壳,足足在卧床了三个月。谁想三个月才能下地,聂老相爷总得给皇上个说法,就动了家法十天五日的就动家法折磨澜公子一场,横竖的看了澜公子不顺眼。那聂夫人又是小娘,多少有些私心的,煽风点火的,生生害得澜公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说那伤口溃烂得都不能着中衣,聂相爷还要逼了澜公子守礼去给他夫妇晨昏定省,越是澜公子羞于出门,就越是折磨他羞辱他。整个人不消半年就脱了层皮一般,只看了窗外不言不语的发呆。后来伤口聚了脓,高热不退,险些送掉性命。是咱们家驸马爷冲去找聂老相爷理论,不知说了些什么,聂老相爷才怕了,宫里多少御医来诊看,吃了的药胜似吃饭了,这才勉强捡回条命。”

    春晓听得目瞪口呆,她曾听人偶尔提及过聂惊澜因为忤逆了圣上胆大妄为劫持和亲公主的事被罢官在家一年,也曾听说皇上下旨责罚过惊澜,却不曾听说后面的故事。心里怏怏的,满是愧疚,再望那落红漫山层林尽染的来路,竟然没有了他。

    “小姐,澜公子是奉旨去衮中军中效力,不过路过此地停留一日的。”翡翠说,春晓急得追去。


春风一度
 
    春晓回到府里,直奔去爹爹的书房,若是惊澜归来,一定是要来拜望爹爹的。

    她的脚步才进院,就听哭哭啼啼一个似曾熟悉的妇人的声音说:“大爷,求你想想办法,此事再若瞒下去也不是个头儿,迟早有纸里包不住火的那日。就是小姐地下有灵,见澜公子如此煎熬,也是死不瞑目的。”

    春晓听出这是澜表兄的乳娘贞娘,贞娘曾是爹爹江南老家的丫鬟,长大了随小姑母嫁去聂府,后来澜表兄回凤州寄居驸马府,一直是贞娘追随,只是前些年里贞娘得了癣疾,就回老家去调养身子,多年不见了。

    “糊涂!若是说出此事,怕是要抄家灭族,怕澜儿的性命不保。”春晓听爹爹低声呵斥,又听了母亲的劝阻:“贞,你莫急,凡事横竖有个法子去应对,你只说说,此事如何被惊澜得知的?”

    贞娘抽抽噎噎道:“都是奴婢该死,澜公子日日不见容于老爷,被折磨得无颜于世,便动了轻生的念头。这人心一没了,整个人就散了架子,奴婢实在是焦急,知他对聂老爷和夫人多少心寒,怕举目无亲了无生趣了,就只得告诉了他,小姐当初是如何过世的。”

    “贞娘!”明驸马怒斥的声音。

    “大爷,你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讲。澜公子他太苦了,他如此才华过人之人,如何同小姐一般的命苦,就如此不明不白的送命?奴婢一小看大他,不忍见他如此,就透露给他说,小姐昔日……”

    “贞娘!”明驸马冷冷说:“你是想一刀刀杀了惊澜吗?”

    “大爷,奴婢是救澜公子呀,若不如此,他早活不到今日。你是没见那聂夫人如何恶毒,老爷对澜公子如何恨之入骨,他知道真相,知道澜公子不是他骨肉,却要姓聂,才狠心虐待折磨他!”贞娘哭得泣不成声,“若不是戾太子无道,强霸了小姐的身子,小姐何至于含羞自尽。”

    众人只顾争执,二夫人忽然回头发现了呆立在门口愕然神色的春晓。

    “晓儿?”她惊愕得同明驸马面面相觑,几步上前拦了春晓推搡去旁边的偏堂。

    “娘,贞娘说得可是真的?”春晓惊恐的问,难道澜哥哥真是戾太子昭世诚的儿子?那当今皇上岂不是惊澜的叔父?当年昭世诚满门被皇上灭杀,男婴都无法幸免,难道惊澜凡是昭世诚的唯一骨肉?整件事愈发的扑朔迷离。母亲望了她说:“既然知道了,就要缄口,不要随便乱语。”

    “这是真的?”春晓问。

    “惊澜,却是皇家血脉,非是聂丞相骨肉。聂丞相知道惊澜并非他亲生,可不知惊澜是何人骨肉。至于皇上……怕蒙在鼓里。”二夫人一声长叹,如重锤敲在春晓心坎,聂姑爹冷漠的面容似乎也令她接受宽容了,原来如此。

    “你小姑母年少时美丽聪颖,人见人爱,错,一步错,步步错,终是瞒不过。”春晓见母亲神色恍然,也不好追问,心里翻江倒海般不是滋味。才有个菡萏,如何又出个惊澜。

    “可是戾太子他……”

    “晓儿!”母亲厉声喝斥,“不许胡言,惊澜同戾太子毫无关系,莫听人胡言乱语!”

    “可是娘,是你自己说的,惊澜是皇家血脉。”

    “住口!”母亲歇斯底里般的叫嚷,挥手掴她一记耳光。

    春晓终于住口,她惊愕的摇头,含泪望着母亲。

    “晓儿,晓儿。”母亲去拉她的衣袖,她却转身离去。

    眼泪还不及涌出,迎面却同一人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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