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硬着心肠,只当衣素素从来都不认识康子恒这个人!可是......
他就是那么痴痴傻傻地存在着,像那灯笼底下的灰色暗影,笼在我的心头,无法抹去。
我默默地转过身,跟着翠儿,张大哥上了马车。
刚坐上马车,我的胸口似有什么东西横亘在那里,下不去,也上不来。我用左手顶住那个地方,那疼的感觉,令我眼眶里一阵阵地发酸,发麻。而那疼痛却不肯放过我,得寸进尺地将我的身体,一丝丝地撕裂开来。
我俯着身子,用手擦着额头的冷汗。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胸口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事,叫车夫快点赶。”
渡头的夜晚,凉爽而安静。
路清风早早地出现在那里,等着我们。
他嘱咐了我几句,叫我一路上小心。我点点头,也让他自己保重。
我们登上了租来的船只,铁大力和张大哥两人摇着船桨。路清风依旧伫立在渡口。他的身影一点点缩小在眼前。
而我的心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小小的而又越来越清晰的浓郁身影。
他现在依然傻傻地死坐在那朱漆大门前的第三个石阶上。
等着我。
他说,如果我不回去,就会一直等下去。
☆、不顾一切
夜风搅着河水的薄凉,侵透了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我抱住肩膀,身姿瑟瑟地看着河面荡着的乳白月色,思绪仿佛也像那被水波隔断的月色,断断续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这外面风大,还是进里面坐着吧。老爷还有话问你呢!”
我摇摇头,“不,翠儿,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静一会儿。”
我突然发现,那水面上的月亮,在水波消散,重合了之后,竟是圆的。抬头再往那天上一瞧,可不是一轮圆月吗?
“今晚的月亮怎么是圆的?”
翠儿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今天是十五!那月亮当然是圆的!”
我忙得拉住翠儿,“翠儿!你说什么?”
翠儿被我吓得磕巴起来。“今,今是十五!月亮当然是圆的!”
“圆月,圆月。”
我忽然觉得这个词在哪里听到过,而且,好像非常的要紧!
“翠儿,你记不记得,哪个人跟我说过跟圆月有关的话?”
“说过呀!是那个孙大夫嘛!”
她忽觉自己说漏了什么,忙得改口,“没呀!没呀!我记错了!”
“不对!你没记错!”我忽然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孙季良来康府里给康子恒看病时,他好像说过,康子恒的病,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发作,而平时发病的情况并不多。
“翠儿!你说,他今晚会不会发病?他今晚若是发病了可怎么办?!”
“小姐啊!我们的船已经离开渡头了!再说,这是我们离开的最好机会了!就算大少爷他今晚会发病,那不是还有沈婆和孙大夫吗?”
“可是,可是,”
“小姐!别可是了!咱们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头了!康家大少爷的生死,有他康家的自己人去照顾!咱们就别操这份心了!”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惊险,我忽然有种强烈的猜想,那暗中杀害康子恒的人,不是什么康府的仇家!而就是康子恒身边的那些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已经这样傻了!他已经丝毫威胁不到他们任何了!可还是为何不能放过他呢?
“可是,翠儿!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想想看,他身边的那些所谓自己人里,就有把他害成傻子,几次险些丢了性命的罪魁祸首!”
我越想越难抑制心里的恐慌和激愤,就仿佛,预感到很快就有一样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被别人打碎!
“小姐,你说的什么呀!怎么可能啊?!”
“翠儿!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必须马上回去!”
“小姐!你冷静一下!你现在回去了,恐怕再也见不了表少爷了!”
“不会的。陈家四少不是说,那账簿还不在他手里吗?那么,我就还有机会找到那账簿。翠儿!就算我必须马上离开康子恒!至少今晚我也要回去看看他是否安全!”
我转身朝那立在船舷上划桨的张大哥和铁大力喊话。
“张大哥!铁大力!你们把船划回去!”
张大哥不理解。“妹子!你这是干什么呀?咱们这都划到河当间儿了!”
“张大哥!我没时间多说了!如果我现在不回去,我不知道,他今晚能不能躲过要害他的人!”
翠儿拉着我的衣袖,“小姐呀!你现在回去了,那下个月圆之夜呢?下下个月圆之夜呢?你想没想过啊?你这样一直照顾他,你自己呢?你将来如何面对表少爷啊?”
“翠儿!我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把他扔下!我必须要亲眼去证实下我的猜想!如果,在康府里,果真没有人算计他,再走也不迟啊!”
“那如果真有人算计他呢?”
我想了想,忽然冷静下来。我淡淡看着翠儿,一字一句道,“那我就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收拾干净!”
“小姐!你真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不能让自己亏欠他太多!张大哥!铁大力!你们把船划回去!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现在就跳进这河水里!大不了他死了,我赔他这一条命!”
“女儿!”
我转过身,只见爹爹从船舱里走出来。
我上前搀扶住他。
他看了看我,“女儿啊,你别胡闹,你这样会有危险的。”
“爹爹,如果他被人害死了,素素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你确定有人会害他吗?”
我想起了沈婆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我嫁进康府不久的那次被推落水,还有,前阵子,那马车的突然失控,据路清风说,事出于人为。
这些种种拼凑起来,仿佛所有矛头都已经指向了康子恒!
我对爹爹摇了摇头,“女儿不确定,但已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船靠了渡头,路清风见到我一脸讶异。
“小妹!你怎么又回来了?”
“大哥,别问了,我现在要马上赶回康府!”
他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我没有多说半句,路清风就已经从我脸上察觉出有事情。
翠儿也小跑着跟在后面。
而爹爹,我刚刚已经拜托给了铁大力和张大哥。要他们帮我爹爹在那边安顿好。
我慌忙急迫地往回跑。
心在胸口的位置一点点紧缩,忘记了跳动。
子恒,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还差几步跑到康府大门,写着“康”字的一对大红灯笼在风里打着晃,而那台阶上果然还坐着个人。
或许他等久了,两只手掩住脸,很困倦的样子。
还好!还好!他还在!他还在!
我捂住胸口,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几步走过去,拉起他的胳膊。
“子恒!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我忽地茫然。他不是康子恒!他是孙季良!
“嫂夫人!你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子恒兄他,”
“你快说!我相公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果然出事了。
我走后不久,康子恒就发病了。沈婆和几个丫鬟,把他扶回卧房,又派了丫鬟去叫孙季良过来诊
治。谁知,这时,福桂芝领着十几个家丁把其他人从康子恒的卧房里撵了出来,还把卧房的门窗都给上了锁,钉上了!不让任何人进入!
我刚走进院子里,就发现,很多家丁在那房前房后地守着。
我穿过客厅,正要往卧房那边走,忽然跑过来几个好事的家丁拦住了去路。
从他们中走出来一人,形容极殷勤地撵着小步蹭过来,提醒我,“大少奶奶,那卧房进了贼人,
三少奶奶让我们给封上了,为了您的安全,您最好还是先别过去。”
“进了贼人?进了贼人,怎么不去衙门里报案?”
“回大少奶奶,已经派人去了。”说着,他瞥了一眼路清风,“想不到路捕头倒来得这样快。”
我冷哼道,“三少奶奶何时发现有贼人进府?何时确定贼人一定在我这卧房里?就算真有个不知好歹的贼在那卧房里,又怎能把他跟大少爷关在一处?!你们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大少爷的身子不好吗?大少爷如果出了差池,你们谁担当得起?!”
那家丁低下头。“小的不知。”
“哼!你不知!我倒要看看谁知道!都给我滚开!”
那几人都讪讪地闪开来。
我冲到卧房前,发现门前守着八个人,门上用粗锁链锁着把黄澄澄的大铜锁头。
呵!这阵势倒真是要把这卧房改成牢房了!福桂芝,看来什么事情,都跟你有脱不开的关系!
一脸愁容的沈婆抬头看见我,脸上立即舒展许多,她几步跑过来。
还没等她说话,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沈妈妈!你是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了,让你好生照顾大少爷?!我不是说过了,咱们院子里的事情,不能让别处知道,以防被人利用!你是怎么搞的?!我这前脚才刚走,后脚就出了这样的岔子!我要你是做什么用的?!”
她脸色平缓,不解释也不赔罪,言语平常,并不因我发火而变得唯唯诺诺。
“大少奶奶,我看这次,三少奶奶定是受了指使,下狠手了!那边窗子都给钉上了,也都派着家
丁守着呢!三少奶奶还说,没有她的话,谁都不许私自敲门开锁!您看,这该怎么办?”
见她这般,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发火的时候,要收拾,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我看了看那几个看门的家丁。
“钥匙呢?把钥匙交出来!”
他们刚刚摇着头,“回大少奶奶,小的们并没有钥匙!”
“你们若说了谎话,我会记住的。我再说一次,钥匙呢?”
我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腻歪歪的声音。
“大嫂!钥匙在我这里!”
我转过身,只见那福桂芝摆着腰肢,脸上带着欠揍的笑意,手里拎着一把钥匙,蛇一样地扭了过来。
“拿来!”我伸过去手,我丝毫给不出她好脸色。
福桂芝轻轻一笑,将那钥匙攥进手心里。
“大嫂!我知道,大哥在里面,你很着急,是吧?我还知道,大哥他现在病着,而且病得很重,可能一不小心,呀!可就没命了呢!你很着急,是吧?”
“三弟妹,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别这么多废话!快把钥匙给我!让你的人把钉上的窗子给我拆开!”
“可是!大嫂你想想,咱们不能太自私,因为大哥他一个人的性命,把咱们整个府里的人的性命都压在这上头!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见死不救了?福桂芝,你所谓的窃贼存在与否,我都保持怀疑!”
“大嫂,我呢,不怕你怀疑。我呢,就喜欢被你怀疑。”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交不交钥匙?!”
她也绷紧了脸。
“我不交!衣素素!我把你当个人呢,叫你一声大嫂!你可别忘了,这府里是谁管家?府里的所
有进项开销都是谁在把握?我比你早进门,而且我是名门闺秀,还有,我是正儿八经抬进来的儿
媳妇。而你呢,哈哈!不过是个只知道卖布的冲喜丫头!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