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笼车已经准备妥当,赵玉兰的手冰凉,身子也开始瑟瑟发抖。
章清亭拍拍她手,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想想那休书!值得的,玉兰!要是太难过,就想些开心的事情,想咱们从明儿开始,就能不用再担惊受怕、正大光明的在家里过活,想想日后你的餐馆,想想姓孙的一家人以后再也不能欺负你……”
章清亭自己说着不觉也掉下泪来,这什么世道?为什么对一个女子如此不公?
见她哭了,赵玉兰反倒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大嫂,我……我会勇敢,我不哭!”
她咬着牙上了囚车。
刚出门,迎面就飞来一个臭鸡蛋。
是孙俊良母子,拿了一筐从菜场上收罗来的烂菜叶、臭鸡蛋,不住往她身上砸去。
“死贱人!我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大家都来看啊,这就是我家那个不要脸的媳妇!”
被他们这么迎面痛击。赵玉兰嘴唇哆嗦了一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忽地更加冷静了下来,脸色出奇的从容,完全看不出一点表情,更加的没有泪水。
车马粼粼,缓缓的驶上大街,孙家人一直都在无比怨毒的咒骂着,章清亭和赵王氏沉默的跟在囚车后面,不解释,不吵闹,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人群中的目光有讶异、有鄙视、有笑话、也有帮手的。众说纷纭,嘤嘤嗡嗡。
可是突然之间,有个尖锐的童音划破了这片嘈杂,“孙家三口不是人,打骂媳妇不当人!元配死得不明白,续弦一样受折腾。大年初四逼投河,成亲一月寒了心!媳妇有孕站车上,母子还在欺负人!拼着游街受人骂,宁死不做孙家人!”
是元宝的声音!
孙家母子气急了,“谁在胡说八道!出来!出来!”
很快,元宝念完了就是银宝。然后,有更多孩子的声音加了进来,一面拍手一面跟着慢慢前行的囚车一遍又一遍大声念着。
越来越多的人噤了声,注视着囚车上已经沾着无数烂菜叶,鸡蛋液的那个弱女子。沉默了。
看着他们母子还在一个劲儿的往赵玉兰身上扔东西,人们的目光里开始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然后,有人转身离开了。
旁边人想了想,也转身离开了。
更多的人似是不约而同般全都转身离开了。
到最后,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了囚车、赵氏婆媳和孙家母子。
章清亭望着那对惊惶失措,孤立无援的母子,冷冷的说了七个字,“多行不义必自毙!”
囚车公正无私的在街上游晃了一圈,回去了。
回到衙门时,有个族人来传达了赵族长的命令,“赵玉兰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以后就从族里除名了。以后不许咱们族人收留她!”
“去你母亲的!”赵王氏在地下吐了口唾沫,“我女儿一辈子都是我女儿!关那老小子什么事?他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老娘给他留着面子不抖露出来,我就收留我女儿了,有本事让他把我们全家都除了名,我们还乐得自在呢!”
那族人灰溜溜的回去了,跟赵族长一说。他还真不敢除赵王氏一家的名,因为有个赵成材!
秀才的功名说重不重,可也说轻不轻。瞧他家的胡同都快建起来了,谁知道他家日后会不会大发呢?赵族长不敢冒这个险,更怕赵王氏揭他的短。
他这回的脸面可真是栽大了,不仅是把收的东西全退了出去,还落个办事无方、执行不力之名。心里那个又悔又恨啊,把满腔愤恨都记在了这母女婆媳三人身上。
等回了家,赵玉兰才终于痛哭失声,不过这次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终于解脱,得到自由的喜悦泪水!
全家人都陪着她哭,等都哭尽兴了,章清亭才擦干了眼泪笑道,“那是谁编的歌谣?骂得真痛快!”
“是阿礼哥!”元宝呵呵笑道,“见你们一出来,孙家的人那样打骂玉兰姐姐,本来我们都是要冲上去护着的,可是阿礼哥把我们拦下来了。然后教了我们那几句话,让我们念,又给街上的孩子们买了糖,让他们一起帮着念,最后就把人全都念跑了!”
章清亭心里头很是感动,这个晏博文,确实有几分本事。
张小蝶把赵玉兰拉到一旁,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有个人也在人群里,他怕连累你不敢站出来。不过他说,让你放心,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他都会等你的!”
赵玉兰心里明白,既是感动,又是羞涩,竟又扑簌簌往下落泪。
章清亭笑道,“行了!大伙儿都不哭了!以后啊,玉兰就算是真正回家来了!咱们晚上烧几个好菜庆祝下吧?”
“好!”全家人积极拥护。
回去的路上,赵王氏在想,似乎听章清亭的话,让女儿自由,这件事做得并不算太出格。实际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嘛!张发财说得对,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好了,有必要那么斤斤计较么?
可这是章清亭的功劳吗?赵王氏不想承认。衙门里的人肯帮忙,不也是看在成材的面子上?她如此一想,心里又平衡了,还是我的儿子有本事!
陈师爷做事麻利,第二日就要回了赵玉兰陪嫁的首饰和七十两银子。章清亭当即拿了二十两银子谢他,陈师爷坚决不肯收。
章清亭硬塞他手里,“这银子本来就是不义之财,咱们也没指望要的,既是不义之财,当然要散给众人花用才是。若说拿这点银子去谢娄大人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咱们能快点把这学堂建起来便是报答他了。至于这二十两,也不全是给您的。这回审案,上上下下的兄弟们也有出了力辛苦了的,我家相公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去一一谢过,就由您代为打点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由不得陈师爷推却。他心里明白,这里头恐怕还有感谢他上回送那么多东西的意思在里头。可章清亭呢,只字不提,这就是她会做人的地方了。若说她自己拿了钱去感谢别人不行么,何必非得让自己去?这就分明是她出钱,让他在衙门拉拢关系。由不得感叹,“成材有你这个媳妇,可当真是贤内助!”
章清亭笑道,“什么贤内助啊,少给他添点乱就是了!”
送走了陈师爷,她又把剩下的银子和首饰全给了赵玉兰。
赵玉兰却不要,“这本来都是大嫂帮着置办着,还给我干嘛?”
章清亭道,“送你了,就是你的!这些首饰你要是看得堵心,改天陪你去银铺,重新再打一套新的!这银子你放在手上,自己也有个零花的。”
赵玉兰想想只接了首饰,“这个是你和娘给我的,我就收了。那银子是孙家的东西,我不要!大嫂你不说不义之财人人用么?那就散给大伙儿花用得了!”
章清亭想想,觉得不妥,“要不给你母亲收着吧!”
赵玉兰摇头,“给娘又不知她攒哪儿去了!我宁肯给嫂子你花用。你手上正缺钱呢,就放心收着吧,娘那儿我去说!”
章清亭一笑,也不争了,“行吧!就算我借你的,日后还你!”
赵玉兰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大半,只等年下生了孩子还给孙家就算完事,章清亭便把精神全投在盖房子上。
娄知县盯得也越发紧了,他现在基本无事,只等着这学堂盖起来立了功就要上京了。
章清亭怕先把学堂弄好了,她那胡同就没人这么出力了,便暗中和卫管事的商量,一定要尽量保证整个工程同时完工。
卫管事收了好处自然知道该如何办事,“那不如咱们几个分头行事,办起来也利索些。”
这样也好!合作了这么久,章清亭也知道,这卫管事做事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况且这里头又牵扯到学堂,要是建不好。他自己也担责任,还是不敢弄虚作假。明珠很是聪明伶俐,学东西也快,基本上一些日常小事都会处理了。更何况还有晏博文在,更加妥当。
自此便有时让明珠晏博文看工地,她和卫管事出去,有时又换过来。
这日下午,恰巧工地上明儿要铺用水磨花砖,要去提货。这厂家都是联系好的,直接去验货就行。本该是卫管事带着她们谁去就成,偏偏春汛将至,有几处也积水的地方找卫管事商议疏通渠道之事,他走不开。
方明珠要留下来看工地,那就只好让晏博文和章清亭一块去了。小姑娘微撅着小嘴有些郁闷,不过她也无法。让她留守还行,可象这样正经出去办事,她和晏博文出去不大能压得住台面,必须得章清亭去。
临行前小丫头反复交待,“时候不早了,你们可早些回来!”
“那是当然!”要不是看着若是今晚拖不回东西,明早就得停工,章清亭还不愿意这么晚才出去呢!
可就是这么不巧,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阴云密布,不一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
第二卷 (一四七)春雨绵绵
(一四七)春雨绵绵
春日里的雨,说大不大。静静的飘下来,润物都细无声。可说小也不小,行在雨中,如被春蚕吐丝般细细密密的包裹着,把人粘得严严实实,一点点沁透衣襟。
这可真是越忙越添乱!
章清亭心里是真着急,她知道今儿急匆匆的和晏博文一道出门多有不妥,毕竟是青年男女,这瓜田李下还是有诸多需要避嫌之处。
可怎么办呢?为了抢进度,所有能使的人都安排上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随便拔出哪个都得耽误事。幸好只是半程,一会儿到了那砖厂,验了货再跟人家一起回来,便无事了。
况且现在天色尚早,路上还有不少行人,晏博文严格的恪守着规矩,始终走在她斜前方五步远的距离,纵是给人撞见,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章清亭给自己定着心,却不妨脚下踩到刚冒出头的青草。往前一滑,差点摔倒。
晏博文回头瞧时,她自己已经站定身形了。晏博文左右瞧瞧,折了一根树枝递过来,“这雨湿了泥地,着实滑溜的紧,你往那高处硬些的地方走,别踩那洼地!”
章清亭道谢接了树枝,有了个凭仗,走起来稳当多了。二人不再多说,急速前行。紧赶慢赶到了砖厂,下雨天黑得早,等验完了货,都要点灯了。
看着外面幽幽暗暗的天色,砖厂老板热情的挽留他们,“要不在我这儿吃个饭,等明儿一早再过去?”
章清亭摇头婉拒,明早回去还是得耽误小半天的工夫。这第一场春雨已经开始落下了,要是不抓紧着点,等真正后头雨下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再说了,砖厂这边没有女眷,全是男人,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住着实在是不合适,即使单独给她空间房,也嫌这儿太邋遢些。
见她执意要走,砖厂老板不再挽留。赶紧命伙计套了车。一共三辆平板双马拉车,拖着满满当当的砖石和他们一道回去。
这有了车就轻松多了,虽然无篷,但好歹不用走路了。章清亭和晏博文一人分乘一辆,那老板临行前还给他们一人也寻了件斗笠和蓑衣。章清亭嫌那个蓑衣难看又沉重,想着路途不算太远,便只要了斗笠,可真等行了一时,在夜晚的冷风中一吹,她才觉出寒意来。
外头那件罩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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