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渐变04
“久吗?”庆王徐徐笑道,“本王与北汉皇帝相见恨晚,不过多聊了几句罢了。”
他说得轻巧,外头之人却是哂笑。雨点浸透手背,渐渐泛起了凉意。半湿的帘子也未见落下,马车依旧缓缓前行,庆王似笑非笑看着他,浅浅地又道:“这雨越发地大了,此去行宫还有很长的路,你也一同进来吧,也好与本王聊聊天。”
那一个像是并未听见庆王的话,雨丝压低了帽檐,薄纱灯笼微晃,浅色的光映在他的脸颊,剑眉下,那双眸子璀璨逼人。
庆王不怒,又破口叫他:“允聿。”
这样淡淡一声,却叫那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滞,他不觉侧目看庆王一眼。那变换复杂的笑脸尽数落在他的眼底,允聿是他的字,鲜少有人叫他,他更讨厌庆王这样叫他,他不是庆王的人,不必他来套近乎。
见他不动,庆王到底松了手,帘子直垂而下,挡去铺天盖地的湿气,他抚了抚衣袍,低哧笑声又从车内传出:“本王的四弟奏请父皇让你随同出使北汉,他打的什么算盘,本王心里清楚的很,本王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往下说。
那叫允聿的男子望向面前的马车,晶莹水珠凝结在睫毛之上,略略一眨就滚落下来。他奉命监视庆王,今夜御书房一谈,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漆黑夜里,却是见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半分讥诮,一寸漠然。
*
芬芳四溢的墨兰别院尚沉在清早静谧气氛中,却早有侍女侍从捡早起来,如今别院里住着大长公主,众人自当好生伺候着。
这一觉睡得那样熟,令妧仿佛快要忘记上一回这样深的熟睡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她醒来,外头日光烈烈,下了整晚的雨已停,连着地上湿气也一并收干。窗台边,胭脂紫地粉彩纹花瓶折映着耀眼的光,竟似要将瓶中墨兰香尽数逼出来。
瑛夕笑着进来替她梳妆打扮,话语里透着兴奋:“公主可醒了,裴少爷来了多时了,茶也喝了几盏了呢!”
令妧一愣,脱口便问:“人呢?”
“在外头……”
侍女的话未完,便见眼前碧落倩影已出得门去。瑛夕呆呆一眼,便是“扑哧”笑出声来,现在多好,公主本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将那昭昭年华困在深宫内院。
踏着晨露寻去,才出了小院,便瞧见裴无双远远站在前头。一侧溪水潺潺,溪边蜿蜒一排墨兰,傲然于风中。
他早早地看见她,未待她开口,他便道:“那日的事,是我思虑不周。”
那一日。
他不说,她几乎要忘了。
前程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
令妧微微一笑:“师叔怎知道我出宫了?”
他亦笑了,直言道:“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模棱两可一句话,令妧却不愿再追问。那时候,处处防备,处处算计,她觉得够了,如今出了宫,她再懒得计较。
他的目光流连在女子艳艳容颜上,轻快地道:“我来盛京多日,你也不曾尽过地主之谊,今日便也带我走走看看,叫我领略下京城的风采,如何?”
作者题外话:大家都出来说说话呗。
第十九章 明暗01
自乾宁六年回京之后,令妧还不曾离开过这里,可盛京于她来说,亦是陌生。
这里是生她的地,却不是养她的家。
宽敞大道上,熙熙融融的人流,瑛夕跟在令妧后面。算一算,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来逛街,自然是看着什么都欢喜。
一会儿拿着糖人瞅上半晌,一会儿又拣了簪花看。才转身,她又一把抓了桃木梳,桃花浮雕栩栩如生,叫她爱不释手。
眼瞅着公主与裴少爷要走远了,她忙拽住了裴毅的衣袖,笑嘻嘻地开口:“裴大哥,你带钱了吗?借我买梳子。”
瑛夕笑起来,脸上两枚酒窝尤其明显,她的眸子闪着光,无比期待地看着裴毅。在宫里生活习惯了,她便不习惯带钱了,眼下只能仰仗裴毅。
裴毅却像是愣住了,被瑛夕推了两下,他才愣愣地塞给她一锭银子。
瑛夕兴奋地回身去付钱,裴毅仍是站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不会知道,那一夜若不是崔太后,他或许就亲手了结了她,然后让她做大长公主的替死鬼。他的眸光深湛,握着长剑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裴大哥,发什么愣呀?”瑛夕的声音依旧清清脆脆,明眸里染着笑意。
裴毅的目光沉沉流连在她的眉宇间良久,他才蓦地转身,无笑的脸上冷若冰霜。
瑛夕却还不知,追在他身后道:“一会回去我就还你钱。”
“不必了。”
“要的要的,叫公主知道会骂我贪小。”她仍是笑嘻嘻地答,目光定定端详着手中的桃木梳,越看越喜欢。
“我说了不必。”他骤然站住了脚步,常年习武的身躯宛若铜墙铁壁,瑛夕闷头就撞了上去,痛得直咧嘴。
她一手捂着头,心下吃惊不已。她认识他不是一日两日,却也从未见过裴毅发火的。今日却是怎么了,她不过是要还他钱罢了,怎惹怒了他?
胸口压着一口气,裴毅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就生气了。
是愧疚吗?想要补偿她?
他心里又笑笑,何时他也变得这样婆妈,那一个却根本不知道那命悬一线的事。
起风了。
蒙纱斗笠下几缕发丝被吹得飞扬,轻纱亦是摇曳不止。
裴无双这样的打扮,免不了被那些陌生目光流连。女子轻纱蒙面不是奇事,可他却是个男子。
偶有议论声传来,说他大约是被毁容了,或者有难看的胎记,或者是眼下长有蛋大的痣,总之是有碍观瞻。
令妧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倒是平静得很:“这也能博美人一笑,倒也值了。”
语声闲闲散散,又染几分笑意。
令妧却是怔了怔,她没见过他这样的不正经。
两人并肩而走,轻缓拨开面前人群,盛京每日这般热闹,却不曾有哪日叫裴无双如此心静过。
日光灼灼,人影悄散,周遭话声也似孱弱。
前方空地上,却是直直立着一名男子,一袭白衫,广袖博带。他的神情专注,似在等着什么人。裴无双却是蓦然蹙眉,脚下步子一滞,突然握住令妧纤细皓腕,一路走入身侧巷子。
瑛夕好不容易追赶上来,眼看着那二抹身影又要消失,忙拔腿就追:“小姐!裴少爷!”
令妧撇过头,隐约看见侍女半边脸,她脱口叫她:“瑛夕!”
瑛夕——
清凉二字蓦然淌过心房,白衣男子猛地抬头闻声望去。远处人影叠叠,窥不见记忆中那抹身影。
步子微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即闻得来人道:“世子爷,王爷请您进去呢。”
第十九章 明暗02
悠长巷子隔断身后诸般喧哗,朗朗晴日也似瞬间免得阴沉。
皓腕依旧被他修长手指捉住,他又拉着她往里头走了几步,令妧却执意站住了步子,直直凝望着他:“师叔瞧见了谁?”
他掉头就走,分明就是要避开谁。
他被迫也站定,紧拽着她的手到底松了开去,语声里却是透着轻软的笑:“什么见了谁,不过是觉得外头人多,这里也凉快。”
隔着朦胧薄纱,女子清丽容颜仍旧看得真切,裴无双见她的衣袖一落,嘴角衔一抹笑,明眸隐隐生辉,她只一驻足,又飞快地转身出去。
直垂的手略一抬,裴无双却没有追上去,只脱口道:“乔儿!”
令妧的步子微怔,丝屡上巧绣的簪花已然沐浴在熠熠日光下,她的人却还隐在巷中阴凉处。素手扶着陈旧灰淡的墙壁,她悄然侧目,听他叹息道:“是裴家的人,我只是不愿回去罢了。”
正说着,瑛夕与裴毅也追了上来。
“小姐要去哪里?”瑛夕急着上前来问,亏得她眼尖,不然可真就跟丢了。
裴毅依旧一脸正色,却是没有说话。
令妧笑了笑,未答话。
待重新出去,街上热闹依旧,不曾有过半点异样。二人仍是说着话,那一个小小插曲似无伤大雅。
踏足郊外青葱绿地,身后石路街道屏退,层层热浪悉数化在郊野清凉温柔的晨风里。
骄阳似火,葱郁青草洋洋洒洒铺了一地,脚步踏上去,绵绵软软的,连带空气里也沁着青草香。四下复苏的树木错落而立,或高或低,或挺或斜,细长树影交错落于湖面上。树叶树影间,窥见一片波光粼粼。几只鸟儿鸣叫着掠过,将偶浮上来的鱼儿惊沉下去。
碧色树叶瑟瑟低鸣,春风十里却唤醒百里红妆。
令妧不觉笑了笑,宫中景致美则美矣,却更像是静陈着的一幅画,比之宫外,少了鲜活和灵动之气。
野花遍地似云彩,严严实实覆盖了半个山头。
“小姐,那是什么地方?”
登高处,瑛夕指着一处奢华宫殿讶然问道。
令妧凝望过去,阳光照得琉璃瓦潋滟熠熠,翠色于这红墙黄瓦中似繁星点点,宫殿巍峨仅次于盛京皇宫。
令妧虽不曾去过,却也知道了:“那是云山行宫。”
先祖皇帝在时便开始修建云山行宫,却一直到了令妧父皇继位时才竣工。据传云山行宫南边陈着天然温泉,工匠精心将其打造成室内汤池,令严冬也退避三分。其西边一个山洞,洞壁上常年滴水,洞内蚊虫不现,更是冬暖夏凉,如同井水一般。故此称为“井洞”。
如今世弦辟让其供南越使者下榻,足可体现北汉的上邦之礼了。
这一回,令妧丝毫不理此事,甚至也不知住在其内的究竟是南越何人。
一路闲逛回去时正是日中,从别院出来,裴毅才终开了口:“少爷瞧见了谁?”
第十九章 明暗03(修)
裴无双径直上了马车,车轮轧轧滚动一路,才闻得他道:“南越冀安王爷的世子。”
冀安王爷虽不是南越皇帝的亲兄弟,但深的南皇倚重,二人年轻时便结为异姓兄弟,后来南皇登基,便封他为王爷。
“他?”车帘被人一把掀起,裴毅眼底难掩惊愕之色,只消片刻,裴毅收复惊诧,急着问,“他可见了少爷?”
这一问倒叫裴无双落了心,那便是也不曾瞧见裴毅的。
那人认得裴毅,再叫他今日见了裴无双……那局面真真是要覆水难收了。
*
南越使臣已到,本该在次日就携康太妃前往南越,却因为康太妃连日记挂女儿忧虑成疾病倒而耽搁。虽康太妃执意要赶路,终被少帝拦下。且命太医令尽早医好康太妃的身子,然后才允其南下。
次日早朝,一件新鲜撼事震惊朝野——
杨御丞御前求娶大长公主,被少帝一口回绝。
众人津津乐道的都不过是杨御丞在百官面前丢尽颜面,昔日四公主的事再次被人提及,百官似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杨御丞瞧不上四公主,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他这如意算盘怕是错得不能再错,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欢欢喜喜迎娶永徽公主,今时今日也是堂堂正正的驸马爷,皇上的嫡亲妹夫。如今大长公主虽然失势,却依旧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杨御丞此举岂不是自讨没趣?
令妧散着一头乌丝闲坐在桥边水榭,消息传入墨兰别院,令妧心中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不可置信瞧着张石。
张石同样惊讶的神色似在告诉她,消息准确无疑,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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