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序生康复后,一直胖嘟嘟的脸消瘦了,倒落了几分初为少年的清秀。
而后,娘亲也累病了,全家人就像是乱了套,爹御史台旷工两天,二弟淑问的功课落下了,三弟义问撒了墨水的衣服没人洗了,小弟待问的哭闹没人管了,全家没人喊开饭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全家的主心骨是娘亲,娘亲除了照顾哥哥,还做了这么多事。
她也同时意识到,娘与哥哥序生母子连心,要让序生消失在这个世上代价太大,不合算。
怀着愧疚之心,她去到娘亲房里想帮忙照顾她,恰好碰上序生正在收拾娘亲刚喝空的药碗,见她来,他温和一笑:“娘亲刚刚还跟我念叨你,你来陪一会儿娘亲吧。”
念叨她?念叨她又闯祸了么?似乎在娘亲印象里,她就是个制造麻烦的主儿。
序生走到门口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一下,侧过头来,笑着道:“宛宛,以后刚制成的药千万别乱吃哦。你看哥哥我就是乱吃了刚制成的药丸,就折腾了这么一回。”
他、他以为自己是吃了自己配的药才这样的?
不!她不信。序生在潋月谷已经待了三年多了,不可能连药性都不知道,她下的明明就是烧肠的毒药啊!
满怀心事地走到帷幔前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娘亲碧染躺在床上,很虚弱地睁眼眼睛瞧了她一眼,复又闭上,“这样的事,以后别做了。”
“什么?”她一个激灵,回神。
娘亲碧染却不答反问她:“宛宛,你觉得哥哥疼你么?”
再是讨厌序生,她也不得不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句:“哥哥……很疼我。”疼爱到总想把最好的给她。
“那为什么讨厌他呢?”碧染一针见血问出。
她语塞,半晌才不甘不愿低声道:“哥哥有娘亲你疼,我那点又算什么?”
碧染“呵呵”一笑,悠悠道:“你有爹有娘,你哥哥却没有爹只有娘。我怎能不多罩着他一些?否则怎对得起你哥哥生父的在天之灵?”
经碧染这么一解释,十岁的宛宛顿时通透了,反而生出了对序生的同情之意,一时还一并生出了想要一辈子对他好的决心。
然而……也没维持多久。
回到杭州没几个月,就传来娘亲碧染又给她怀了弟妹的消息。碧染在台面上是陈国夫人柳氏,有遗孤一子一女。实则顶着丞相吕夷简之女吕氏的头衔嫁给了宛宛的爹唐介,嫁人那会儿,宛宛差不多也快两岁了。(详情请见第一部《君不见路人来见!》)
碧染一直顶着“吕氏”的头衔给宛宛生了弟弟淑问,待问二子,又过继了兄长的儿子义问,和原本的儿子序生入唐家。直到去年,丞相吕夷简归西了,唐家夫妇觉着十年来也算有个交代了,下一个孩子亦不想再顶着“吕氏所出”的名义了,于是趁着碧染身子还没重,唐介对外宣称吕氏已薨,打算让碧染重新过门一次。
这一次,碧染是以帝师张士逊之女的身份,待嫁。
娘亲的成亲大典,并不是每一个子女都能亲身感受到的。碧染的兄长柳逐影当即收拾行李,准备携妻子荷姿,侄女宛宛次日上京。
起身的前一晚,宛宛上茅厕时路过舅舅房间,隐约听见了娘亲好姐妹荷姿的埋怨声:“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连个女儿都蹦跶不出来?!”这语气,就好像生孩子是舅舅柳逐影不是她一样……
宛宛听见荷姿这般说辞,当即替皇宫里那位一直蹦跶不出儿子的皇帝鄙视了一下荷姿。要知道,舅舅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似乎荷姿比较喜欢女儿?
正这么想着,就听荷姿又道:“宛宛都十岁了!你再不给我生出个女儿,我何时才能把宛宛那个丫头还回去!”
宛宛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呆呆站在走廊上,过了许久才觉得夜风寒凉透骨彻心。
原来,她在哪里,都没人要,都被人嫌弃。
当夜,她木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来来回回地做噩梦。
梦里,谁也不要她了。
她就这么……烧了三天,大大地耽误了行程了。等到他们一行人赶到京城时,已是碧染成亲的前夜。
荷姿理所当然地跑去跟碧染挤一张床,就像普通的出嫁姑娘一样,出嫁前一晚,说不完的少女悄悄话。
而宛宛,一个人兀自回了自个儿的房间,隐约觉得小腹胀痛,以为是病未好尽,于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府里张灯结彩,红通通的一片。而宛宛原本素雅的房间里,也见了红——床单上那团血触目惊心,让她慌了神。
自己病一场,就把身体病出问题来了?
同样被染红的,还有敲门进来催宛宛起床的序生的脸颊。
半晌之后,序生才清了清嗓,支支吾吾开口:“宛宛,没……没事。只是女子的……咳,癸水……而已。”这样的事情,让他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来讲情何以堪!
宛宛这才醒神。常年混迹在杭州最大的青楼“碧云天”里,她又何曾不知道癸水这回事?
慌完了,醒悟了,肚子却开始绞痛了。
这一痛,仿佛山雨来袭,一发不可收拾!
她死咬着唇,埋头在双膝之间,整个身子蜷缩着,脸都痛得抽搐了,也不肯开口喊痛。
序生见此,心下了然,当即将被子替她裹好保暖,关切道:“很痛么?”
饶是宛宛不想在序生面前示弱,这当头也顾不上其他了,使劲地点头。
“你先躺躺,我去给你煎药。”序生直起身来,刚想转身,似乎想起什么,“对了,先得给你准备……白布。”序生笑得抽搐。再是小时候常年混迹在女人堆里,让他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准备这种东西,还是……
宛宛也在笑,埋在双膝间哭着冷笑。她有爹有娘有舅母,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教过她。这种时候,他们却谁也顾不上她,所以沦落到眼前这个本不该来做这些事的兄长来完成。
别人的娘亲一定会事先准备好这些,在这个时候安慰自己的女儿不要怕……
如果……如果娘亲在该多好?她一定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那么痛的……
如果娘亲是她一个人的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哥哥该有多好?
这样的念头又一次升起!
序生正待转身去准备,手臂却忽然被拉住,他徒然一停,诧异地看着身后已泪眼婆娑的宛宛。
记忆中,宛宛总是张牙舞爪,放肆地笑着,从未见到她流泪无助的样子。
序生蓦地心疼,不知所措伸过手想要擦去宛宛脸上的泪水,却被她一躲。只见宛宛咬着唇,凄楚地看着他,哽咽道:“哥哥,你将娘亲还给我……好不好?”
序生身子猛地一震。
宛宛将另外一只手也搭上了序生的手臂,死死拖着他哀求:“还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这样软弱的宛宛……无助的宛宛。
序生抿唇,垂眸,半晌才抬起眼,春风夹雨淡淡一笑:“好。”
好……我,还给你。
宛宛哭累了,喝了序生熬的药汤,疼痛稍微缓解,就缩着睡了。再醒来后,序生已经走了。
留信出走。
信上大约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想出江湖闯一闯,请娘和唐叔不用担心云云。
宛宛记忆最深刻的只有一句:“宛宛毕竟也是唐家的大小姐,如今已成大姑娘了,要不了几年终究要从这个门嫁出去的。娘亲就多多担待,将宛宛从杭州接过来吧……”
顿时,心仿佛被人纠起来,比被娘亲漠视的感觉还要难过。
家里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娘亲直喊着派人将序生追回来。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算哪门子的“年纪不小了”?
哥哥序生却没有回来,他留在了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学医术的地方——潋月谷。一年后就开始在江湖露面,救了几个江湖上数得出名儿的人物,一时出了名。人们一听说他师出潋月谷医仙,更是将他传神了,一并冠了个“小神医”的称号。
而柳宛宛,真的被碧染与唐介接到了京城,恢复了本名“唐思柳”,当起了唐家大小姐。娘亲碧染也开始严厉地管教她。
所谓有得便有失。
她得了娘亲,却失了最疼爱和关心她的哥哥。
从那以后,她很难再见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相信我家碧染的清白啊……
她真的是很爱宛宛的,只是爱得很深沉,很深远……
是的,考虑到了将来才这么不均衡地对待兄妹俩人的……
☆、(五)兄妹情深
“诶,回神了。”单夭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宛宛回神,只见夭夭亮蓝色的身影在面前晃了晃,“想啥呢这么出神?”
宛宛揉了揉眉心:“你刚刚说的,重复一次。”
夭夭不耐烦道:“我说山下传来消息,有一位白衣少年与一位蓝衣公子上山拜访,报的是‘无色庄小庄主’的名儿。按你前日的说法,报这个名儿的一定是小神医柳序生。这会儿大哥应该下山去迎接了。”说着又纳闷了:“这小神医上个门干嘛要报别人的名头?”
宛宛意味深长一笑:“敌友不明的时候,比起给自己找麻烦,他更爱让别人顶。何况无色庄的小庄主一直就跟在他身边,信手抓来也方便。”
“不愧是兄妹,知根知底。”单夭夭感慨,“既然如此,怎么不跟着我大哥一起下山去接他?若他是以为你深陷险地才赶来的话,见了你也能让他安个心好好给我侄子治病啊。”
宛宛摇摇头,“不了,还有别的事要做。”
“何事?”这种关头,有事要做?
宛宛卖关子不答,另转一话题:“妖女,你好久没跟我打过了吧?”
“呃……”自从知道宛宛会使毒后,单夭夭表示每次跟她交手都有一种随时会见血封喉的错觉,所以交手也少了,“这种时候了,你管这个干啥?”
“跟我打一场吧。”宛宛站起身,顺手捞起了身侧的谷草刀。
“这种时候?!”
“那……换个说法,跟我演一场戏吧。”
演戏与打斗,两者一结合,单夭夭立即会意:“好,去哪里?”
“地方你定,最好能让路过的人看见就好。”说着,宛宛朝门口走去,又加了一句:“对了,千万……不要让着我。”
夭夭了然一笑:“我会让你见血的!”
如她所愿,最后的结果是,宛宛被她毫不留情地一鞭子挥过,皮开肉绽。用宛宛的话来说,戏越真,伤越重,越够味。
柳宛宛是够味了,单夭夭却倒霉了。她本是全力配合宛宛,没成想扯了柳序生的虎须,而柳序生又是整个妖月寨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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