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酒量不佳,但现下还存有几分清醒,说话也不打糊,反而说起话来颇是清冷,听着像没醉一样,“燕某不才,只是会做些投机取巧的事儿罢了。”
“燕公子又何必谦虚。”一旁的凌息焕举着酒说,“今日一战如此精彩,可惜大哥正在养伤——”他许是喝了不多,说话倒有些含糊起来。
凌慕也是有些醉了,但听到他提到凌息袁,心中还是有些不快,面上还是开心的,急急给秦燕斟酒。
秦燕挡掉凌慕递来的酒,却起身道,“时日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
凌慕等人自然是不让她走,她几番推脱,又饮了几杯酒才得以脱身。
她走回自己的营账,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只隐约听到远处篝火边传来的笑声,偶尔能在地上看见几个醉倒的士兵,那些立着的守夜的士兵或是偷喝了几杯,此时眼睛也打起架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
她的营账前更是安静无比,她抚开账帘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几步走到案前点亮了灯。
她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只一侧身,便见眼前一个黑影一闪,她反射性的抬手,一番左右突挡,只与那人过了几招,便被那人制住了双手,身体被人一提,整个人反手一下被扣坐在了桌案上。
脸上突然一凉,她那张怪诞的面具便被人一把掀开。
“原来真的是你。”头顶上有人说。
她抬起头,对上那张漂亮的,久违的,隐着些许怒意的脸。
她发怔地看着,突然对他扯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指间的温度印刻在她的脸上,他似乎对能在这里见到她显得不可置信,他的手指缓缓地抚过她的脸庞,竟是有些微微颤抖的。
“我不是又在做梦吧。”他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眼中露出近乎绝望的悲怜。
她突然揪心般的疼痛起来,抬手覆住他的手,只还给他一个温暖的笑。
你是天下无双的静宣王萧翊,是世人眼中的活神仙,你只可以两袖清风,或孤傲不可一世,但却万万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突然,她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双手向外一拉,“疼吧?看你还说是在做梦!”
她摸摸他脸上被扯出的红印子。
脸上虽然很疼,但他却顾不得这些,一把把她扯到怀里,紧紧抱住。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难道你忘了我们月下定约,我愿与你奔走天涯,你许我生生世世,可南门之外,你却忍心撇下我一人,狠心的女人啊。
她动弹不得,任由他抱着,静静说,“你早知道我最没心没肺。”
他拥着她,笑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多情。”
“对啊,比起你来,我心肠不知要好上多少。”
“你一向说我心狠。”他无奈轻叹,松手放开她。
他后退一步,这才打量她全身,见她穿着男装,又是极单薄的布料,眉间禁不住皱了起来,又低头瞧一眼被他丢在地上的那张瓷白的面具,抬头再看她,她的脸虽因为喝了酒泛着微红,气色看上去还不错,但就算如此,他仍看出了蹊跷。
突然,他抓住她的手腕,他的面色在触及她手腕后变了变,“你的内力……”
秦燕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冷冽,听得他问,“他对你做什么了?”
她皎洁一笑,忽而挣脱了他的手,“没有内力又如何,看我照样打得过你。”
说罢她突然对他出招,她虽使不出内力,但手上招数还是有许多的,可是,她那些招数若是用来对付那些普通的小贼,自是绰绰有余,但是对他,却是尤如秋风扫过,毫无造次。几招过后,他已抓住她双手,手腕轻轻一转,便把她双手桎梏在身后。
他摇一摇头,好笑道,“手无缚鸡之力。”
他虽笑他,但心中却是无比心疼。当初那个自视清高骄傲到只屑与他交手的江湖女盗,如今却已与一般弱女子无它了。
她倒不难过,只坏坏一笑,“那这样呢?”
她身子往前一探,突然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他怔了一怔,她咬完了,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巴,呵呵看着他笑,就像只刚偷吃成功的猫。
他晃然一笑,突然低头,也一口咬在她的嘴巴上。
这一次,他们再也分不开,只是纠缠着,互相扯咬着对方的嘴巴,直到嘴巴红肿,留出血来。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手脚却丝毫不安分,他们互相推攘,撕打,撞倒一路上所有的阻碍物,却不知疼痛,最后双双跌落在床塌上。
他们像两只发了疯的兽,在黑夜里,在沉默中用撕咬与纠缠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抵死缠绵。
那日夜里,秦燕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漫天火海之中,身边四处是残骸和死人,大地在不停地燃烧,土地火红得仿佛侵满了鲜血,一个人从火中冲出来,那人浑身都着了火,伸着双手惊惧地呼喊,可她好像失聪一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那人背对着火海,手里拎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她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对她说话,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这时那人把手上的东西提起来,火光明灭,映在那东西上面,她一下看清,那竟然是萧翊的人头。
她一下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心正剧烈地鼓动着,她不停地喘气,浑身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许久后,等她平静下来,抬头打量身边人的眉眼。
萧翊闭着眼,眉头舒展着,呼吸平稳又轻均,她的手指忍不住划过他的脸庞。
这个男人的美貌啊,纵然是女人看了也要嫉妒到发狂的。
她轻叹一口气,起身,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发现自己的腰不知何时被萧翊紧紧扣在双臂下,而身边人恐怕早已经醒了。
她隐约看得见账外有光亮升起来,默默说,“天快亮了,你得走了。”
他并不睁眼,仿佛仍在睡梦之中,只是双手不曾松手,眉头也是蹙紧着,就像个固执的孩子,“好,我们一起走。”
她叹气,想推开他的手却推不开。
“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绑你回去。”他倏地睁开眼,眼波清明异常。
秦燕并未回头,只是轻笑起来,“你是欺负我现在打不过你吗?”
他不答她,双臂却松开了。她刚要起身,却又被他人身后拥住。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的人是我,如今我亲自来接你回去,你还想怎样?”
她却说,“回去?回哪儿去?”
他愣住。
“你怎么忘了我们的家在罗英山上。”她笑着说。
他把她身子板过来,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脸,“你在气什么?”
她在气什么?她不过是在气他来得晚了,不是吗?她又在耍脾气了?
可他为什么未在她脸上看出半点生气的样子,她甚至还在对他笑。
她抚抚他的脸,随后起身,披上衣服。
“成亲那日,我们曾发誓要相伴相随,白首不离……”她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般对他说话,“玉狐狸,你想当皇帝吗?”
他心中一寒,“我若是想当皇帝,今时今日还会有他吗?”如此狂妄的口气是甚少出自他口的,但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有资格这样说。
他披上衣服,同样站了起来。她是最了解他的,她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当皇帝,不是他不能,只是他不想!更是因为她不喜欢!
“可是,你终有你的身不由已?”她淡淡扯起嘴角,又问,“镇南军与我,你选哪一个?”
他微微一怔,撇过头看她,仿佛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当日所发之誓,真如所说的那么简单就可以实现的吗?
相伴相随,白首不离——
两人目光交错,她的是询问,他的是探究。其中的情感,看不清,理不净。
“看吧,这就是你的身不由已。”她突然呵呵笑起来,那么没心没肺的笑。
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要走,便要走得彻底,其中不关利镇南军,不关乎任何其他人,只有他和她。
可是,他如何能走得彻底,如今两军交战,他为一军之帅,镇南军上下依仗的是他,若是他弃之而去,丢下镇南军上下十万之众,这让他如何办得到。
这是他的无可奈何,是他的身不由已。他不是紫灵猫秦燕,没有她的那份洒脱,即是潇洒如她,也会为了他人的性命放弃与他奔走天涯,那么地亦不能不理会身前十万人的生死命运而一走了之。
这便是他们的身不由已,无可奈何。
她知他回答不了,却又咄咄逼人,“即是我与你同去,镇南军最后赢了这场战事,但它日你兵入京城,你要拿你皇兄如何?”
他不回答她,只是走到她身前,伸手抚她的额发,“燕儿,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与你一同回罗英山,可好?”
她笑,“那我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
“燕儿!”他厉喝,“难道你非要逼得我散了镇南军才满意?”
她抬头,“玉狐狸,我知道你的心一向狠烈,不然,当年那场夺嫡之争,你如何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她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拽紧在手里,“可是,我与你不同,我不能看着那么多人白白地死了……”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他不能相信她的话。
她摇摇头,“那些将士,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保家卫国,又如何晓得那个人的种种,就像镇南军跟随你,只因他们敬仰你,效忠于你。可两军交战,死伤众多,你认为这是在所难免,你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却在乎,这场战争因我们而起,既然我有能力做些什么,那我便不能够对不起他们在地下的英魂。”
说到激动处,她的手都止不住得颤抖起来,目光那么悲切,“你看,我们之间从未分出过胜负,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萧翊聍望着她,目光中似有火苗要冒出来,可转而又在她认真的眼神下,现出几分不可置信,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变得平静。
他太了解她了,没有错,这就是他的燕儿,永远只想着别人的燕儿。
他一向淡然的脸上,居然显出了几丝悲凉,最终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她腰间的衣带,一声不响地为她系好,却只是咛嘱她,“天那么冷,不要再穿得那么少了。”声音一如往昔般温柔。
他摸摸她的脸,把她姣好的脸庞看了个遍,像是怕漏过什么一样,“不要让我再操心了。”他那样说,她胸口突然揪心般地疼痛起来。
他错身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到身后账屏被掀起的声响,猛地回过身,可账帘已经合下,那人已经走了。
心底的某一处,她仿佛听到一个人在说着什么,嘟嘟囔囔的,听不真切。
燕儿,难道你不知道,在我们这间,从来就没有胜负可分——
俞瑶每日清晨早起,做的第一件事变是赶在晨曦之前,采集当日林间的第一波露水。回来后再将露水煮沸,过滤,然后再用气温茶。
箫翊平日里虽不是个挑剔的人,却只唯独爱俞瑶煮的茶,她曾暗自窃喜,却从未告知他其间的辛劳。若他知她每日清晨奔急事为了采集露水,他必然是再也不会喝她煮的茶了。
她捧着瓷壶行走在若大的林子里,晨曦影影绰绰地透着高大树木的枝叶照映进来,她抬头望一眼,突然一阵风吹过,冷风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