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阳听到笑声,停下来擦了把汗,有些莫名其妙,竹青笑着指指他的脸:“大花猫!”煦阳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想是土山上灰尘大,自己出了满头的汗,风一吹,图省事用衣袖一抹,可不成了“花猫”。翻翻袖里没装帕子,无奈地放下竹篓,从里面拿出备用的,就要去擦脸。
竹青止住他,笑着拧开水囊,下巴点点他的手,煦阳会意,伸出帕子去接水。
擦罢脸,抬头问:“干净了吗?”竹青指着他左鬓角:“有松针。”顺着她指的位置,煦阳摸上去,扒拉了下头发,笑问道:“掉了?”“没哪,你再往左边些。”他手指又往左边扒拉了下:“这下掉了吧。”“没有,你太往左了,再往右些……”煦阳按她的指挥,可那根松针还是牢牢地呆着没动。竹青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这么笨,让我来。”伸手便到了他鬓边,只觉得白生生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下,煦阳有瞬间的屏息,天地一片静寂,只余那指尖的温暖留在相触处。
也许只是瞬间,也许过了很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待听到那姑娘清脆的薄叱:“哎,发什么呆哪?”这才仿佛灵魂回归。定睛看去,她嘟着嘴,眼中含笑,歪着头看着他,拇指与中指之间拈着一根松针,得意地展示。
她笑的那么甜,那么圆转,就如同一串一串的明珠,在清泉底浮动,闪着光亮,泛流到水面上,恰与那阳光相撞,晃花了观赏人的眼。
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见他半晌无语,竹青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可这不自在到底起的奇怪。待她看到眼前人慢慢泛红的耳根,再从松针看到自己的指尖,猛地收回了手,急转过身,快走了几步,拉开距离后,这才背对着那人,小声念了句:“还不快走。”就又加快脚步。
煦阳如梦初醒,着急慌忙地小跑跟着,过了两里地,觉得身上怎么那么轻,原地转了个圈,往背后一摸,这才醒悟竹篓还留在原地,小声跟竹青报备了下,匆匆忙忙回头取。已经走远了,竹青还是没有回头。这时候如果你转到她面前,就能看到,那绯红的脸上满满的笑意。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午时初,庙檐遥遥在望。
走到近前,大门敞开,门前空无一人,竹青正不知该不该不打招呼就进,煦阳跟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解释道:“这里所处偏僻,进香之人也都是熟客,到了直接进便可,也就没有带路的小沙弥。”
竹青这才放心在庙心打量,屋宇简单,没有用那些除皇家外,只有寺庙能用的红墙黄瓦,整体看去十分素朴,掩藏于山顶密林之中,平添了份蓬莱仙场之气。
进了院里,才发现更是别有洞天,本来寺庙占地不大,很容易进门就一眼看穿,可那建庙之人别有心裁,用照壁和植物的遮掩,搭出了层次,倒真给人曲径通幽之感,肃穆之中露出雅致,雅致之下又不失肃穆。进了这庙宇,再喧哗之人也不自主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不是被肃穆压的屏声敛气的沉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空灵。
竹青半天没说话,“恐惊天上人”,路过其中一间院落,听到里面传来琅琅经声,分外打动人心,于是停下脚步。
“这是聆经阁,师傅们还在做功课。”煦阳见她感兴趣,遂介绍道。
“真想进去听听!”竹青极想进去听,但怕打扰到人家的清修,颇是纠结。
“那就进去呀,这里路途不便,参拜之人有时候赶来诵经已经开始,错过了又懊悔不已,所以便有这样的传统,开着经殿的门,方便信徒进出。”
竹青瞪大了眼睛:“这么好啊!可不怕打扰到弟子的清修吗?”
煦阳笑着说:“我也问过空智大师这样的话,你猜他怎么说?”
“不知道。”竹青乖乖地摇头。
“要是那么容易被打扰,就算是关上门,也清修不了,要是惧怕外界干扰,那必然是‘非风动,非幡动,人者心动’,这是他跟我说的原话,今天我再原封不动地奉送给姑娘。”
“一个和尚却偏偏满口书生味,不好好说话却拉扯上一堆老话典故,就跟某人似的。”竹青斜眼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这要在以前,煦阳定是稍稍有些尴尬的,但现在认识的久了,也知道她的性子,真的就只是想什么说什么,绝没有任何讥讽的意思,于是也颇有心情地回了一句嘴:“姑娘都能听出典故了,也非白丁之类啊。”竹青哼了一声:“我才不像你们这些文人,自己的嘴不说自己的话,偏偏要引用不知道多少年前所谓‘智者’的。不过虽然本姑娘不屑,还是决定回去多听听孙师爷的那些酸话,省的以后你借典故骂我,我还以为你夸哪。”
煦阳听到她说“以后”,那样子好像是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相处,还打算听他说好多话似的,心里渐渐浮上淡淡的酸楚。
作者有话要说:
花开的也快,谢的也快,还没香过几天,水仙就要凋了,我写文前几天买的,它现在已经要谢了,我这里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14章收藏14个,真是一个也不能多,哎……
☆、第 16 章
待僧众们鱼贯而出,竹青还沉浸在飘渺的梵音中,就彷佛那诵经声填满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木鱼还不断地在耳边当当地敲击。煦阳站在门边,含笑地看着她,也不开口唤,直到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还吃饭吗?”煦阳引着她,走到一个小亭子里。
“干嘛不吃,你不是带了吗?”
“我看你如此专注,真以为已经羽化成仙,餐风饮露即可。”
竹青瞪了他一眼:“餐风饮露的那是蝉,即便是神仙,也是要琼浆玉液,蟠桃仙丹的。”
“这些可真没有,在下倒是带了干粮,不过都是俗物,只怕姑娘也是不屑的,为了不浪费,只有全部自用了。”说着竟真的从背篓里翻出干粮。
竹青自然知道他只是做做样子,可既然对方那么有兴致,怎么着也要配合着演下去啊,于是身影一动,一把抱过竹篓,迅速地退到亭子外:“站住,不准过来,你要过来的话,后果自负哦!”一副赖皮的样子。哎!叶捕快,东西本来就是人家的,你抢走了不说,还理直气壮,这哪是捕快啊,分明是强盗。
除了干粮以外,煦阳竟然还给她带了一包桃酥,吃的有些干了,拿过水囊,里面果然是槐花蜂蜜水,竹青心里甜丝丝的,忽然又有点不舍得喝了,遂把水囊往他那边推了推,佯装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哎,你觉得世上真有神佛吗?”
煦阳手里拿着干粮,停在了嘴边,过了一会,才慢慢恢复了咀嚼,也没有看她,低着头悠悠地说:“大概吧!”
竹青托着下巴,看着亭子外小径,上面铺着青色的碎石,被踏的多了,磨得光溜溜的。
“其实我心里是半信半疑的,要是真有神佛的话,那么多人受苦的时候,他在哪里……”
煦阳心里震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是那个姿势,就好似在自言自语。复低下头,干粮是怎么也吃不下了,半是苦涩地想着:“你只道佛祖并不是时刻都普度众生,却哪里知道他也可能是众生苦难的源头……”
竹青见他低着头,遂站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吃饭都不专心,想什么哪?”沉重的心情被她的声音打破,撑起笑容,把剩下的干粮收起,问道:“吃好了吗,要是不够,还有其他的。”竹青捂住肚子,夸张的摆摆手:“肚子都撑破了,你带的也太多了。”煦阳收拾着东西,应道:“四处转转后,只怕很快就又饿了。”
饿不饿的一会儿再说,不过对接下来的“四处转转”竹青倒是颇感兴趣。
进了趟庙,肯定是要去正殿拜一拜的。在一个小沙弥那里请了两柱香,两人跪倒在佛像前。那么多拜佛的人,说他们虔诚吧,却又功利的很,每一次跪在佛祖前,都有所求,只不过内容各有不同罢了,但总也逃不开家人平安、宅第兴旺、升官发财、无灾无病之类。
煦阳以前跪在这里,祈祷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求些什么,自己无亲无故,又该为何人而求?想到这里,他试探地睁开眼睛,迅速向身边瞄了眼,看见她双眼闭着,这才放心地看过去。只见她双手合十,面容严肃,嘴唇翕动着,念念有词,定是许下了很多愿望,念出了不少祝福之语,煦阳心中暗想着。
要是大家能互相看到彼此的心,该有多好,若是这样,他就能读到她此刻心中所念,就能知道自己也出现在她的祈祷里。不过也幸亏他不知道这些,若是知道,只怕真是要忍不住落泪了。
从大殿里出来后,竹青看到有不少香客往着一个方向走,就问煦阳:“他们去哪?看样子那边应该是后院啊。”“咱们跟着走就是,到了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竹青更好奇了。
没走多远,停在一棵树下,原来是一棵菩提树,看起来有些年头,树旁围了汉白玉石栏,里面一个石制日晷,看不出有什么稀奇,却见那几个香客轮流上前,手摸着日晷,围着那石栏转圈。
“他们这是干什么?”竹青小声问道。
“是个传说,传说这日晷历经岁月磨砺,受暮鼓晨钟感化,有了灵性,记录下了世间发生的每一幕,多少年来,它深感尘世之苦,便想尽自己的力量安慰众生,于是当信众摒弃杂念,手触其身时,它便施展神术,使其看到平生最美好时刻……”竹青认真地听着,他接着说:“以此提醒诸人,不幸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这样的话你信吗?”竹青打断他。
煦阳想了一下,看着在日晷前虔诚的人们,答道:“我信不信不要紧,关键看你信不信。”他这么避重就轻的回答,竹青显然很不满意,嗤了一声,微哂道:“你刚还说自己也不常来这里,可我瞧来,分明是常来的,瞧这句句语带禅机,若让不相识的人听去,只当是得道高僧穿了俗人的衣衫。”煦阳但笑不语,食指指了指日晷的方向,抬步踱了过去。还有两人排着队,煦阳跟在后面,看她没跟过去,于是招招手,她明明瞧见了,却偏过头去,故作无视状。煦阳没法子,只好又回去,陪着笑脸请这位大小姐。“你不是说关键看我信不信,我不信这个,要去你自个去。”竹青还摆着架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该有遗憾,信不信的不打紧,就当在近处看看这个日晷了,好吗?”煦阳放低了姿态,那语气都有点哄的感觉了。
竹青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过去。特意选了有祥云浮雕的地方,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手贴着日晷上,闭上眼,绕着缓步转圈,到大半圈的时候,她的手忽然颤了一下,眼皮微微一动。估摸着转了一圈,竹青收回了手,站到了旁边。待煦阳重复完了相同的动作,两人向外走去。
一见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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