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面无余色,沉稳应答:“尚未苏醒。”
李渊便不再说话,看了看案子上立着的牌位,目光沉鹜,“瑶姬生前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叫着瑶瑶,朕知道她要说什么,想让朕放过杨忆瑶,可惜她受伤太重已经说不出来了。”
李道玄心里涌上一抹希冀,既是替杨忆瑶高兴,也是为李世民松了口气。可是李渊却说:“朕已不想再追究她,只要你答应今生不再与她见面,朕便可放她离去。”
殿宇外山光湖色飘渺,水光映到李世民的面上,无影无痕。他垂眸浅笑,朗声道:“儿臣为何要作这般承诺,瑶瑶尚在人世,我们便有厮守终生的可能,免却了天人永隔的离苦,难不成还有自设屏障自苦一生不成?”
清浅的一句话却是触动了李渊的伤处,他隐忍的面上已露怒色,只是似寒非寒地盯着李世民,“这么说你还是要执迷不悟下去?”
李世民望了眼案桌上的牌位,若有所思道:“儿臣亦不知自己是哪根弦搭错了,天下美色云集何苦单单恋上这么是非缠身的前朝公主,却原来是深得父皇所传,子承父好罢了。”
“你!”蟠龙纹绣的袖子前展,君王震怒,服侍近前的宫女内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李道玄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李世民的袖子,却听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来,在殿外喊道:“殿下,夫人醒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上的脉搏跳了跳,反应过来时,已不见了李世民踪影。
沉香化作雾气婉转飘散,殿宇内清香缭绕不绝,李世民轻轻按了按胸膛前的伤处,锐利的刺痛传来,却会雀跃得,提醒着噩梦散尽,他终究从上天那里将爱人夺了过来。
进入殿内却觉气氛古怪得很,宫女内侍全部退到了殿门口,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诧异而尴尬。
远远见着,隐修和盈珠端着汤药围在床榻前,好像在殷殷不倦地劝着什么。床上的忆瑶,长发披散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用被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裹起来,目光莹亮迷茫而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慢慢走上前去,方喊了声:“忆瑶。”她便像是受伤的小狐狸,在被子里向后挪动了挪动身子,警惕地看他。
不好的预感从心里滋生,他试探地看了看隐修,见那人正一脸忧戚地望地。
随即下令:“上去按住夫人,让隐修把脉。”
番外:两生花
犹豫而踌躇不前的宫女们听得主上命令再不迟疑,乌压压地围了上来,虽然主上授意要按制住忆瑶的挣扎却很是费了些力气。白皙纤瘦的手腕像冷玉雕琢而成,滑腻而易碎,那低小的呜咽声中含着孤独而无助的凄怆,在压制中愈发勾起人的怜悯之心。再不能动弹时,见忆瑶微微抬了抬下颌,乌黑浓密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清灵净澈,正包含怨愤地盯着李世民。
隐修手指颤了颤,搭上忆瑶的脉搏,半天没有移开。他伸手抚了抚忆瑶垂落至脸颊处的发丝,盯着她的瞳眸细细钻研起来,双手被缚的忆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躲避着他的碰触,宫女们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仓皇间将她的胳膊掰至身后,被衾滑落,玉色寝衣后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
听得一声斥退,众人如释重负地松开,脱离困囿后尚未完全伸展开胳膊已被人重新压制住。玄底锦衣上,鲜红的夔纹如流云般舒展,她被人按住后脑勺紧贴在玄衣上,半面脸朝内眼前玄红一片。在空白而清澈的脑中突然生出一丝恼意,但又好像被对方猜中了心思,欲要反抗的胳膊被紧紧箍住,以一种霸道占有却又宠溺的姿态。
这等微妙的感觉令她怔愣,也只安静了片刻便不安分起来,然而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乖一点,别动。”带着轻哄诱劝的温润,亦有浓郁的拳拳深情在其中。
那颗自醒来便一直悬浮的心好像突然沉了下去,从惴惴不安变得安宁下来,便不再动,只安静地倚靠在李世民的怀中,柔顺地眨眼。
隐修将手收了回去,面色沉冷含忧,道:“看上去像是头撞到石头上,生了肿块压住了脑中经脉……”他侧面看了看忆瑶,试探着问她:“你认识我吗?”
扣在头上的力道轻了些,她将脸移开那人的胸怀,茫然地看他,眸光静如止水。明显感觉到抱着她的人身体紧绷了起来,仿佛跟着她紧张,隐修突然抓住她的胳膊,逼问道:“我问你认不认识我,说话呀。”
忆瑶瑟缩着将胳膊往回抽,垂眸眉目突然蹙了起来,仿佛在强压着痛苦。李世民骤然拂掉隐修的胳膊,将她重纳于怀中,用手支着她的重量,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话音几乎未落地,两人已经缄默了声音,两道粘稠的血从忆瑶的耳朵中流出来,她用手捂住额头,目光挣扎而迷离,渐渐失了焦准瘫软地晕倒在李世民的怀中。
苍白的面色几乎水一般的透明,眉宇疏淡像画在上面随时可擦去似的,粉淡的唇色泛白,轻轻抿着。李世民不安地触了触她的鼻息,随即松了口气,眼见着耳边流出的血已经凝固,用衣袖轻轻地拭去,却听隐修在他身后道:“看来那个肿块并没有完全压住经脉,若用银针诱导兴许可以疏散开来……”
“你有几成把握?”李世民讲忆瑶放在床榻上,头都没有回便问。
“至多五成。”
殿中瞬间沉默,只闻鼻息声缓缓,李世民将被衾盖好,仔细地握好被脚,仿佛在做着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完成好这一切,他坐在床榻边,伸手抚上忆瑶的脸颊,声若幽叹:“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如果不治呢,不冒险去疏散那肿块,她活下去的希望会不会大一些。”
隐修怔了怔,随即提醒道:“趁着血块未稳,是最佳的治疗时期,若是拖延下去,恐怕根深蒂固之后……”
“之后会怎么样?”李世民干脆地问。
“她的意识便很难恢复,记忆不存,心智不全,别说从前的七窍玲珑,就是连寻常孩童的思敏都达不到。”
门外传来一阵气喘吁吁,李道玄背靠着门,半弯着腰,道:“二哥,出事了,滕王他……”
李世民抬头:“滕王怎么了?”
“他……殁了。”
…………………
佛苑中焚香缭绕,踯躅花绽放,落日的余晖,轻风中,红霞满天。李道玄在佛殿上低声询问住持一些事情。李世民随手从香筒中抽了几根香在蜡烛上撩了撩,星火如夜中俏皮眨动的眼睛,蓦然让人沉重起来。
众人散去,李道玄悄然回到李世民身后,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是南阳公主最先发现的,她醒转过来之后静养了几天,听说瑶姬公主已死,便想向滕王探听一下嫂嫂的消息,谁知发现了他的尸体。”
李世民将香插入香炉中,用手扇了扇呛人的烟,不动声色道:“在滕王身边可有发现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
李道玄摇头,见二哥的神色古怪起来,听他叹道:“看来我们还得再去一趟静月庵,拜访南阳公主。”
李道玄不解,却见对方的神情凝肃起来,似是凝着香烛,却幽深起来。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佛殿的宁静。紫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道:“殿下,不好了,杨妃娘娘不见了。”
宽大的衣袖骤然摆动,身体急速转过来,扫落案桌上残留的灰渍,李世民面色凛冽地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紫诺道:“就是殿下刚刚离开离宫。”
李道玄猜测道:“会不会是陛下……”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面庞冷沉着问道:“隐修呢?也一同失踪了么?”
见紫诺点头,寒雾缭绕的脸色缓和了些,冲李道玄道:“我们现在就去静月庵。”
天色已渐渐有些暗了,马蹄声践踏疾驰,扬起无数烟尘。这一次却有些避着人了,李道玄思索着陛下怕滕王一事牵扯出些不必要的流言,毕竟是隋朝宗室,便派自己的儿子亲查,只是到静月庵李世民却寻了条最隐蔽的路,只他们两个人。李道玄有些不解,但见二哥一路上眉目紧凝,想必是担心忆瑶安危,好几次即将脱口的询问给生生压了回去。
静月庵之行,却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一身缟素的夕颜见到来人怔了怔,李道玄正琢磨着说些安慰的话打个招呼,李世民已风一般地往厢房跑。果不其然,素纱青帐后,一袭纤弱的身影横卧在床榻上,只草草裹了披风,长发翩垂,包裹着沉睡的身躯。紧紧跳动的心骤然平静下来,关门的声音响在身后,夕颜和李道玄走进来,清幽的女声辨不清悲喜:“殿下来得好快。”
佛龛前德卿站起身来,李道玄注意到她走起路来有些颠簸,回想往日山隘中死里逃生,料必是伤到了筋骨,再看看床上躺着神志不清的忆瑶,同素服素面的夕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些天之骄女,本应衣食无忧安乐一生,而今却只落得个凄凉,当真造化弄人。
李世民冷冷地瞥了眼跟在德卿身后的隐修,后者有些无辜地望房顶。
“世民今日来,有两件事,望姐姐行个方便。”他谦肃以待,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纱帐后昏迷的身影。
德卿自然察觉到了,疏冷地笑了笑,道:“殿下但说无妨。”
李世民将视线收回来的途中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夕颜,道:“滕王坐化时身边遗留的书信,烦请姐姐交出来。”
德卿未曾预料到地惊愕,却又含谑地挑了挑眉,李世民道:“滕王一生淡泊,所虑别人总多过自己,他若在此时散手人寰,必然是会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侄女。所以我猜测,他兴许会留下书信乞求父皇手下留情。”见德卿冷凝的面庞,他的唇不自然地挑了挑:“如此浅显的道理,世民能料到,父皇必然也会料到。那书信姐姐看过便罢,留着也没什么用,不若交予世民拿去交差。”
她垂眸思忖,夕颜已从袖中拿了出来,却并不交予李世民,掂在手中看了眼沉睡的忆瑶,轻笑道:“若是忆瑶清醒,她会怎么说呢?杨家的子女自有自己的命数,不需乞求贼子饶恕?”李世民劈手夺过,声音中没有温度:“可她现在不清醒,不知道宁为玉碎的高风亮节。”
夕颜翘了翘眉角,言语中咬牙切齿:“凭什么,李渊害死了瑶姬姑姑,害死了萧笙表哥,害得德卿不良于行,害得忆瑶神志不清,最后……”声音中已有了泣意:“逼死了我父亲,杀人凶手可以安坐明堂,受害的人却要躲躲藏藏终日惶恐不能自安,世间公理正义何在?”
李世民冷峭地笑,却有种凄凉的意味,语气寒凉:“何在?你自己想吧,若实在想不通就去问父皇。”
“你!”夕颜的满腔悲忿被他呛了回去,紧哽在嗓子眼,难以疏散。此时却见素纱撩动,纱帐后的人似乎醒了,正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夕颜奔过去,掀开帐子扯着那懵懂醒转过来的忆瑶,凄厉着声音喊道:“你凭什么能变成这个样子,凭什么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忘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被李世民拽了出去,随手一推便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忆瑶歪头看向梨花带雨的夕颜,却没有了初醒时的恐惧,眼球滴溜溜地转了转,摸摸自己的脸,好奇地盯着夕颜。
李道玄将夕颜扶起来,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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