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王朝水深火热之际,李渊再次命秦王李世民挂帅,并亲自前往长春宫为他践行。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去了太原战场,而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对长孙冬霖道:“姐姐,我求你一件事。”她轻轻地点头,目光温婉似水。
“如果将来他看到这个孩子有一点点想起我,有一点点地厌恶他,就请把他远远地送走。”
握着我的手僵了僵,长孙冬霖宽言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这是他的骨肉,血脉相连,任谁也斩不断。”我艰难缓慢地翘了翘嘴角,见慕夕将孩子抱过来,半跪在床榻边,轻声道:“夫人,您再多看小王爷一眼,为他起个乳名吧。正名等着王爷回来取,乳名您来取,这样好吗?”
心中陌陌流过一股暖流,不明所以的情绪悄然滋生,“就叫……阿念。”
长孙冬霖一怔,望着孩子吟吟浅笑,暖若春风和煦:“阿念……”
﹡﹍﹍﹍﹡
天性中的敏感终究没有欺骗我,命数中的劫难正一步步向我走来。
连绵霪雨宏靡如幕,沿着飞翘的屋檐吧嗒吧嗒滴下来。隔着一层菲薄的茜纱,雨珠无情击打在浓艳荼蘼的花瓣上,妍丽涵香委地,唯留一场残香破碎。
阿念沉沉入睡,慕夕在木床边绣着素锦,清雅飘逸的兰花,绵细的针脚,断断续续,弥合成状。
隐修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刚要开口,被我连忙制止住:“小点声,别把阿念吵醒了。”隐修急得直跺脚,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大事不妙了,刚才我在王府外面碰见家音小姐,她说皇帝陛下要召见你,此刻传召的圣旨已在路上了。萧笙冒了极大的风险拖她给你传信,李唐在边境吃了突厥的亏,义成公主竟大张旗鼓地祭出了大隋的名号,划出了国土,拥立了新君,连封号都拟定了。陛下龙颜大怒,已将杨侑软禁在了太极殿的偏殿里。”
我的心刺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转眸看向阿念,窗外霏雨连绵,他睡得正香。慕夕从木床边站起来,眼睛红肿如珠,哽咽道:“夫人快些走,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殿下凯旋班师后再回来。”
隐修强硬地拽着我的手,忿忿道:“还看什么,再看下去你的命都要看没了。”
我像个木偶被他拖着穿过了大半个王府,裙纱拂过无数雨坑,已经湿透。行至门口,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两个护卫冷不丁地挡在跟前,硬邦邦地道:“秦王有令,夫人不得擅出王府。”
隐修用眼角蔑视了他们,好像没听见径直拉着我往外走,护卫坚如垒壁地挡在我们跟前,道:“请两位不要让属下为难。”
说话间家音拎着侧裙急匆匆地跑进来,埋怨似的看了隐修一眼,急道:“怎么这么晚,快走,圣旨马上就要到了。”
闻言,护卫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以手覆剑:“军令如山,请夫人谅解。两位若是再纠缠夫人,莫怪属下们不客气。”说话间洒星般从四面聚合起数量可观的护卫,将我们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瞧着阵势插翅也难逃。
家音气得扔掉了手中擎着的伞,方要上去理论,我连忙将她拽入伞底,压制住她的蠢蠢欲动,颓然道:“没用得,若非他们执法森严秦王亦不会将他们安排在这里。家音,若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劝住萧笙哥哥,让他不要冲动。”
﹡﹍﹍﹍﹡
细朦的雨水渐渐瓢泼如注,暗蓝色的天空中春雷滚滚,骇人银光似要将天幕劈裂开,道道轰鸣伴着雨声接踵而来。
门外马蹄交踏,悬在车辇前的铜铃随着雨水的击打而泠泠作响,声声清脆本该如黄莺婉转,在此刻却如一座刻满斑驳沧桑的暮钟,每一声都敲击着内心堆砌至深的不安与恐惧。
内侍捧着圣旨颤巍巍地进来,朱红的宫服被雨水洇成了浓深的血红,宣旨声尖细:“陛下口谕,传召秦王侧妃杨氏入宫觐见。”我忍住心中大骇将圣旨接下。家音不甘地凝视着我,眼眸朦胧似雾笼罩,几乎要沁出泪来,喃喃道:“不该是这样……”
王府里的护卫试图阻止,却被内侍趾高气昂地呵斥道:“这是陛下旨意,你们想代你家殿下抗旨不成?”众人互相看看,似有犹豫权衡,终究退了下去。
果真报应不爽,世民,合意台上的遥遥一望注定要成为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吗?
将家音紧紧胶着在我胳膊上的手剥落,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早已摆放齐整的朱红漆木踏梯。方踏上两层,见隐修撑着伞跟了上来,内侍不耐烦道:“去,去,这是要进宫面圣,闲杂人等回避。”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了个小木牌,那内侍立马换了副嘴脸,谄媚道:“呦,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贵人。您若是也想进宫,尽可搭上这一程。”
家音紧盯着他,眼珠滴溜溜直转,忽而眸光铮亮,道:“臣女萧家音奉昭仪娘娘之邀,进宫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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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愁眉紧锁的两个人,轻叹道:“你们这是何必呢,纵然陪我进了宫又如何,宫闱内苑里是福是祸已不是我们能决定得了。”
家音双手交叠在膝上,紧攥着裙纱,绞扭出数道折痕,倚着车壁闷闷道:“一座宫墙足以让两边的人望之兴叹。与其在外苦等音信,倒不如陪你进去,发生了什么也好有个照应。”单手支着脑袋的隐修抬头看了我一眼,以同样的语气道:“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好好想想对策。依我看,不就是唐军吃了突厥的几次败仗,何必要为难你一个女流之辈,顶多也就那杨侑那小子开开刀嘛。”
被家音埋怨似的睨了一眼之后,他忙坐直了身子讪讪地看我:“我的意思是让你别太害怕了,到时候谨慎些别说错话。”
我将珍珠雪绫纹的臂纱往上拢了拢,连一个勉强的笑容也已经表现不出来。突然想起隐修方才的表现,心中顿生疑窦,便随口问道:“你身上怎会有进宫的腰牌,而且方才内侍的表现还好像认得这腰牌。”
见他神情略有躲闪,我忙道:“不想说就算了。”如此一来,他反倒局促起来,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遮掩得,我与李家相交已久。”
我生出些兴趣:“有多久?”
他将手一摊:“具体有多久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我和唐国公初相识的那一年,美名远播天下的琼花公主尚在人世。”我一恸,此刻再闻瑶姬姑姑更若前尘遗梦,中间不知多少九曲轮回,这个名字如魔咒始终萦绕我左右不曾离去,时不时便会有人在我面前提上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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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少言,辘轮紊然滚转,窗外仍旧雷雨轰鸣,却少了杂乱鼎赫的絮谈,唯有雨水落地均匀的声响。我知现在已进了太极宫,掀起湘帘,可见朱瓦碧墙皆蒙在水雾湿暗之外,天色愈加阴沉,好似要掉下来一般。
太极宫巍峨依旧,张扬而不失雍容的殿宇如一双鳞爪飞扬雄武庄严的麒麟,王者之都的磅礴大气令穹顶上的空气都要为之凝结。
内侍半逼半请着将隐修带去了太极殿偏殿,将家音送去宇文昭仪那儿,却带我沿着太液池草长莺飞的宫道上走过,柳如长绦浅浅滴浮在映出蔼蔼天色的镜湖上,千道万道如断了线的珠帘自天而降汇聚其中,湖水濛涨几乎要漫过护堤。
眼前殿宇极为熟悉,匾额上端正地刻了‘毓琛殿’三字。一瞬恍惚有中错觉一闪而过,仿若幼时无数次顽皮晚归,姑姑正在窗牗下边抚琴边等着我。
李渊正坐在从前姑姑常坐的地方,抚弄这一把古琴,若有所思。他的身后站了个博带羽冠的道人,将绒毛齐地的拂尘扛在右肩上,表情肃穆而一丝不苟。
听内侍的禀报,李渊只将琴轻轻往前一推,冲着正向他跪拜的我道:“朕知道,你的琴技极高,为朕拂一曲吧。”我心中杂乱,却又不敢拒绝,只有强忍着心中忐忑淙淙弹奏了一曲。此时我真正觉出可悲,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柳巷里许多倚门卖笑的女子那般,被人召之即来拨弦调音,纵然那个人是当今天子。这样的可悲越浓重,对父皇的思念便更深一分,纵使他从未关心过我,却给了我最好的庇佑,让我安心于一方净土不受牵染。而今他不在了,他的女儿,曾经显贵无比的大隋公主,连生死尚不能自己把握。或许,命不由己,这便是对我这个亡国公主苟延残喘至今最大的惩罚。
一曲毕,李渊意寓深长地道:“这首《梨花错》是从前瑶姬最擅长的曲令,你果然聪明。”他回头的时候,浓重斜飞的眉宇微挑,眉间一道煞气极重的川字纹,给原本和善的面庞添了几分戾气。
我垂眸道:“儿臣只是重游姑姑寝殿,有感而发。”
李渊呵呵一笑,气息吞吐地极轻,若不细听根本辨别不明:“朕知道你与你姑姑感情深,放心,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朕是不会为难你得。”
我极温顺地敛眉,轻然颌首,蓦然间生出几分不安。
“桀伐岷山;岷山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桀受二女;无子。刻其名于苕华之玉,苕华虽为两块,然惊魂早已融为一体,故世人极少将它们分开言之。开皇年间有化外方士进献苕华于大隋国君,意祝二圣临朝,伉俪偕老。后来独孤皇后同文帝间隙渐生,便将这两块玉抛诸脑后。当时朕住在大兴,独孤皇后随手将其中一块给了朕,便就是这块‘苕华’让隋炀帝对朕谋划忌惮多年,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威逼利诱迫朕交出,当初晋阳起兵前夕,建成替父南下江都,不得已交出苕华保他一命。两件宝物尽落于炀帝之手,他必然会交给自己的儿女保留。而今炀帝子息凋零,仍未见苕华临世,细细数来,除了你姐姐,他的儿女便只剩下你。忆瑶,你可知苕华下落?”
他安坐在梨花雕木矮凳上,前倾了身体认真询问。我未曾细想,反问道:“敢问陛下,区区亡国之君穷尽奢华的玩赏之物,何以值得陛下如此耗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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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以为忤,浅浅笑道:“既然你问得直接,朕也不好隐瞒。当初文帝眼见太子晋王相争,恐大隋根基未稳伤及国本,便暗自将追随北周武帝时征战得来的早已绝迹多年的阵法兵策及炼铸刀剑的古书甲策藏匿了起来,期望若将来途生战乱有识之主可凭借此重整山河。朕恰巧识得承监的官员,他自知背负着这个秘密来日无多,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朕,希望将来朕能替他照顾孤儿老小。”
父皇必定也知道此事,才会将苕华看得那样重。只是……既然牵扯如此广泛,必然不会如他轻描淡写地那般简单。我恭顺一笑,道:“陛下雄心伟略忆瑶佩服,只是忆瑶并不知道苕华下落,恐要让陛下失望了。”
“不知道?”他霍然起身,冷笑着反问。目光一沉,嘴角隐含略带嘲讽的笑意:“你若不知道何必要赘问这许多,你一个女子莫不是也关心起了家国兴亡的大事。”
我反而心底坦荡,无所阴晦了。坦然地抬头直视,清晰明了地说:“陛下也说事关家国兴亡,举足轻重,怎会轻易说与忆瑶听。对于活人,纵然她再弱小也该有些避忌;若是死人或是已认定她将要死的人,就没有这许多避忌了。陛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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