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五官朦胧,我几乎已分不出是人还是个土豆,只含糊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见过,兄弟…”他咧嘴傻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握住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什……么时候?”
“刚才呀!”我极为豪爽地哈哈大笑,借着酒劲锤了锤他的前襟,不忘继续灌酒,咽下去转回头突觉眼前空荡荡得,遂惊惶地四处张望,仍是无迹可寻。自地下传来一声哀怨地嚎叫:“疼死了!”小二正手忙脚乱地将躺在地上的土豆拽起来,摆正了,土豆揉了揉后脑勺,睁大了眼睛凑近来看,鼻翼几乎与我相抵,一脸的神秘莫测:“想喝酒不?”
我傻笑着点头。
他又凑近了几分:“我知道个好地方,去不去?”
我边喝便傻笑。
他突地站起来,顺道儿将我也拽了起来,胳膊搂过我的肩胛,刚要阔步迈出去,突又想起什么,细眉微横板起脸道“那你得保证不准偷着跑了。”
我已经倚在他的前胸上,合了眼睛不耐地呢喃:“你烦不烦,婆婆妈妈得,真给咱们男人丢脸。”
一声娇柔尖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欺负人,人家不依,人家本来就是个女儿家嘛。”
我突觉胸腔里涌过开天阔地的豪迈情怀,反手搂着他,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我是不会欺负你得。”他的肩膀靠在我头上作小鸟依人状,我们两相互靠着歪歪斜斜地出了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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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潺湲绵远,虫儿飞舞,嘤嘤啾啾叫个不停。迷迷糊糊得竟被他带到了洛水河畔。这此城中过素有‘天汉之象’的‘银河’此时见不到长桥卧波,帆樯林立,朦胧月光之下竟多了几分柔静婉约。
身旁的人哭个不停,惹得我烦闷不堪,遂没好气地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烦不烦!”
他哽咽了几声,呢喃道:“你懂什么,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就回不来,啰嗦什么…”我一怔只觉眼睛蓦然地酸了,像被人在胸口上插了把箭,禁不住嘤嘤哭起来,“你不是说过只爱我吗……说话可以不算数么……混蛋……”
那人身体颤了颤,陡然坐起来反过身看我,脸颊上残留的泪水若星般般晶莹,抽泣声停了片刻,我们对视着。突然一齐放声大哭紧抱在一起,他将下颌放在我的肩膀上使劲锤了锤我的后背,锤得我几乎吐血。
许久,哭声渐渐隐没了,我仰卧在鲜软的蔓草上,呢喃如呓:“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如回音般自身旁传来,染了星的凄黯,夜的孤零,“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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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股暖意自眉宇间流连而过,轻轻抚弄着干涸的嘴唇,我轻哼了声极费力气地睁开眼。阳光浓烈地自天边射来,映得洛河熠熠如镀辉,我清了清嘶哑的喉咙坐起来,猛地尖叫一声向后爬。
褐色锦衣如渍水流泻了一地,有个男人,细长的眉宇猛抽搐,望着我道:“先别忙着叫,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伸手揉了揉眼角的穴道,甚是迷乱,昨晚的片断依稀闯入脑中,我干笑了几声,忙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泥沼,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在这里了,不过就算我知道也不会怎么样,事实上我怎么在这里一点也不重要,不如……”我僵硬地挑了挑嘴角抱拳道:“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我方迈出几步,突然听见一声声呼唤自不远处传来,正越来越近。悉心辨识,许多声交杂纷乱的‘大小姐’里夹杂了一声‘合晚’,极像傅合清的声音。我连想都没想直接朝反方向走,身后传来慵懒平和的声音:“你弟弟在叫你呢。”
“知道,多谢。”我言简意赅地回应,脑中灵光一闪蓦地站住了。
修长的双腿自地上蜷起,他极优雅地站了起来,凝着我若有所思:“傅合晚?”
我也如醍醐灌顶般清醒了不少,有种感觉仍有些拿不准:“韦曦?”他一愣,含笑而温雅地点了点头。阳光如珠晖,勾勒出清俊舒和的面庞。衬得衣衫磊落,风度隽永。
第60章 六十一
我坐在石阶上;胳膊抵在膝盖上,怔愣地看着蓼花飘落;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他清朗温和;他沉郁寡欢;他有着傲人的家世显赫的门第,本该意气风发;为什么会有那么可怕的念头。一时间,这个年轻英俊却又神秘的韦曦占据了我的心,忍不住想去琢磨总也赶不走似的。
傅合清屈膝坐在我身旁;一反往常地沉默。我扯动了几下唇角,“你要是真得不喜欢雪芜;就算了。婚姻大事还得要两厢情愿;不然佳偶变怨偶就得不偿失了。”他没什么反应,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道:“不是她”,顿了顿,又道:“是韦曦。”
我大叫道:“不是吧,你喜欢韦曦!”
他眼神异样地瞥了我一眼,对我的玩笑没有任何反应,而后径直站了起来,拍落黏粘在袍襟上的尘土,慢悠悠地走了。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我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他真得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只是不知对从前的合晚这份敏感有几分呢。我站起身来,望着庭院里属于春日翠华葱倩,流水迢迢,落日熔融,看得久了莫名生出一丝丝的压迫之感,那种感觉缠绕了我很久,令我却有几分同情傅合晚,在这里她一定活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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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惊悸难眠,起身披了外裳慢慢踱出闺房,借着月光在庭院里散步。夜阑山庄寂静极了,却让我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傅合清的声音。
“我……我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只是……让我想想……”不同于我以往听到任何声音,显得无助而落寞,甚至还有恐惧。一个冰凉而尖锐的女声伴随而来,“这与她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不想让她变成这里面的一朵鸢尾花。”我停息了脚步,靠在曲阑上看过去,大片的鸢尾花旖旎妩媚的盛开在微弱的烛光之下,从灯笼的棉纱中洇出的的烛光同黑暗中幽暗的月光交织在一起,洒向那大片的花海,我记得白天时鸢尾花是紫色得,那种淡淡的清雅的紫色,此时却像沁染了鲜血一般,有着骇人的红。
曲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晚霜,侵透入纤薄的素纱,让我不由得打颤。
傅合清正看着那一片鸢尾花,竟像是在哭:“我做错了,我们本就是活在地狱里的人,为什么要把她也拉进来呢。”
“这是她的命,想想当初若没有你救她,她早就淹死在洛河里了。是天意如此,天意让她代替七月活下去……”我终于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是盈珠,平日里看上去懦弱胆小的盈珠。我谨慎地靠在曲阑上,将自己隐匿在浓重迷茫的黑夜里,直到步履声起,他们慢慢离去。我抬头仰望那弯月牙,笼罩着轻烟,像个调皮却忧伤的小姑娘。
七月……会是你吗,那个失踪了的傅合晚会是你吗?
我握紧了手,望向那片迤逦诡异的鸢尾花,摸着黑从墙根下找了把下人放在那里的铲子,开始掘鸢尾花下的土,花根蜿蜒曲折而绵长,似嵌入了泥土般坚硬。我一用力,将沉固的土剥开,一个东西顺着铲子被刨了出来,咕噜噜地滚到更深的花丛中。我俯□将它从尘土中抱出来,于黑暗中细细摸索它的形状棱角,一股彻骨的阴寒从指尖蔓延,慢慢渗入骨髓。一抹阴云缓缓散去,借着明晰了几分的幽暗月光,一团白骨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我低叫了一声,猛地将它扔了出去。森冷而苍白的头骨,掉落在花海里,正凄凄黯黯地望向我。我只觉得腿一阵酸软,就要倒下的时候被一个人一把攫住,柔软的衣襟染了夜的阴冷正摩擦着我的脸颊,我的手仍在发抖,连声音也是:“你们杀了傅合晚,她死了。”
他慌乱地捂住我的嘴,声音绵细却清晰,“可是我却不想让你死”,随着这句话的结束,我被扔进了更深处的花海里。花叶窸窣摩擦着我的衣衫,将我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盈珠去而复返,她满怀戒备地道:“谁在那里?”
“是我。”傅合清沉着而冷静地答道。盈珠像是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道:“这么晚了,少爷怎么还没走?”
傅合清竟像是在笑,悲悯而寥落,“我想在这里陪陪她们,她们很无辜,不是吗?”
盈珠讥讽道:“最近少爷的心真是越来越软了,就像那个姑娘。”我蜷缩在花叶中一动也不敢动,暗暗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
夜沉冷而宁静,寒霜如冰,枝叶如剑,却不知埋藏了多少可怖的罪恶。傅合清将我从花叶里捞出来,他的手和我一样冰凉,竟好似也在发抖。
当晚清小筑檐下的灯光落入我的眼底,我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竟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万劫不复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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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上,裹着被子,余悸未消,而傅合清则坐在窗下的藤椅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无可抑制的悲伤,哽咽地说:“怪不得你总说她不会回来了,合晚死了么,七月……”
“不!”傅合清突然直起身子,“那不是合晚,她没有被埋在鸢尾花下。”目光幽幽地看向我,“如果你再多挖一会儿,就会发现那里面有七个,七个少女的骸骨,但没有一个是合晚。”
我哆嗦了一下,傅合清走过双手握住我的肩胛,眸光凝重,言语温和却不容置疑:“记住我说的话。她们七个是无辜得,和你一样都是无辜得。如果你不想变成第八朵鸢尾花,就要乖乖地听话,现在什么都晚了,只有听话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肢体僵硬,像极了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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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细雨,乍晴轻暖,窗外韶光明媚。琴子将难闻的汤药放在我的床前,弯身轻轻唤我:“小姐,起来吃药罢。”我挣扎着沉重的身躯坐起来,温顺地接过汤药,却在垂眸的一瞬暗暗思索,她是如她表面这么单纯怯懦么。
琴子接过瓷碗没有离去,而是伏在我床前轻缓道:“韦小姐送来拜帖,邀小姐去霞光寺……”我清了清嘶哑的喉咙,强忍着头痛道:“母亲的意思呢?”
琴子道:“夫人说一切都让小姐自己做主。”
我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将溢到嗓间的一股血腥气强自咽了下去,“替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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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寺在千年古刹环绕之中,山峦连绵,独辟出一方化外之境。泉水清澈如珠,沿着石路汩汩而流,撞击到岩石上瞬间成碎屑。
一袭白衣站在离泉流三丈之外的凉亭中,正专注地望着前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我顿了顿脚步,转身对琴子道:“方才进来得太过匆忙,忘了上香,你去替我向佛祖陪个罪,然后求支签。”
………………
走近些看才发现韦曦在唇边放了支萧,清浅吹弄,箫音破碎不成曲调,只有走近时才能听见。蓦然间,我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这个人也是那么得熟悉。
他发觉我来了,轻缓一笑:“其实阿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假托她的名义将你邀来得。只是听合清说,你近来病了,不知好些没有?”我回以微笑,像久别重逢的故交,道:“没什么,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不碍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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