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沉默感觉到不安的世民将我从他的怀里捞出来,视线绵密而急切地从我脸上漾过,想要寻找出些端倪。我揽过他的脖颈,吻上那如染了霜般冰凉的薄唇,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在细密辗转的亲吻下渐渐变得炙热,梨花浅香飘在我们中间,悄默静寂的夜色,是无声地邀请。
高悬的帘幔外云淡霜天,月华收拢,两三烟树斜枝傍影摇曳在空阶之侧,便有杨花柳絮扑簌飘落,流转在陈年记忆里熟悉的场景轻而易举地唤醒久睡的情愫,像幅陈旧了的丹青,墨色淡却只余几疏残存的线条,依稀证明着曾经的过往。
如果注定要分离,那我便要从老天爷手中借一个梦,即便这个是不该做的梦,谁让我拥有太少了,若要后半生孤寂,那便让这个梦伴着我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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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珠泛着水一样湿润的轻幽光泽,顺着延进窗内的花枝滑落在花台上,洇出了一片水痕。熟睡中的世民神情温和迷蒙,一如晨露褪尽枭利。我将手指放在他的鼻翼上,想起昨晚床榻上他的可恶禁不住敲了一下,却好像扰了他的美梦,鼻子颤了颤闷哼了一声极其不满地翻身将我搂在怀里。
我的脸紧贴着薄如蝉翼的寝衣,能感受到他身体上的温度。极小心地掰过他的胳膊,从床榻的里侧灵巧地翻身跳下去,落地的一瞬腿上的酸软承接不住身体的重量竟径直跌坐在了地上。
霞光微露的清晨,这么重重地一声响在殿宇里,格外突兀。
我以胳膊撑在地上想站起来,这么一用劲发现浑身像被碾碎了似的一点力都使不上。腰上一紧已被人轻易地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将我放在他的腿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睡眼惺忪地说:“你不是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吗,人道是武能强身健体,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啊?”
我用胳膊肘袭击他,没力气直接后果就像打在棉花上,让我懊恼不已。这家伙趴在我肩膀上动都没动,合了眼睛愈加迷糊道:“瑶儿乖,别闹,我累死了。”
不说话还好,一说我就火大,他还知道累。反手扭住他的耳朵便听他唧里哇啦地乱叫,趁着他睡意未散没有防备顺势压在身下,捏着耳朵瞪眼:“你还知道累啊,昨天晚上不是很威风吗?还来说我,你才没用呢。”被我这么左摇右晃得,他眸中的迷离睡意渐渐散却,双手扶住我的肩胛眸光幽深而有所思地盯着我,被这莫名其妙的目光一触,读不清其中蕴含的意思竟让我有种慌乱的感觉,像只迷途的小狐狸往他的怀中拱,和他交颈相依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耳朵,渐许有种悲凉在心底蔓延。在他耳朵上吹气:“你把人家头发都弄乱了,给我梳头好不好?”
他轻抚我的发丝,语带宠溺地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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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工精细的妆台上放了把极普通的桃木梳子,他捡起来将我摁到凳子上坐好,自圆钵里沾了些水梳理起那三千青丝。铜镜中的我铅华洗净,粉黛不施,是卸去伪装最纯净的我,而他亦然。
我拿过胭脂盒,漫不经心地沾了些嫣红在指尖,问道:“你有给别的女人梳过头吗?”
握着木梳的手僵在半空中,我砰地盖上盒子扔向他,赌气道:“那有什么是只跟我做过得?”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半弯身子圈住我,在耳边问:“怎么了?”睫宇微沉,低迷道:“我只是想若将来有一日你回忆时,不会把我想作旁人。”
第70章 七十一
晨霭初绛;便被天边的一抹橙色朝阳渐渐打散,飞檐人静;窗外闲庭落花;是一天伊始之景。
这句话说出来纵然令我难过;却将自昨日重逢后梗咽在心的那些愁闷驱散了一半,我将双手交叠放在蜷曲的膝上;默默等着他的回应。桌上有极轻微的声响,他放下了那柄木梳,洁白如雪的寝衣边角拂过垂散的发丝;被他极轻极缓地拢进了怀里,像怕会惊动到什么。
“瑶儿;你究竟在想什么?昨夜我明明能感觉到你心里也是爱着我得;可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只有我弄疼了你才肯叫我的名字。”
我阖上双眸,将即将滑落的泪锁在眼睛里,“昨晚……很难忘,世民,我已经不想要什么独一无二了,在彼此相恋彼此相念里结束,这样不好吗?”一阵眩晕,他猛地转过我的身体,迫我直面向他:“为什么?”
“洛阳之行让我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我抓住他的胳膊,无奈地轻勾了勾嘴角:“你的父皇和我的父皇,他们之间的恩怨远比我从前所想要深得多。你心里不是也很清楚吗,陛下根本就容不下我,我也根本不可能再跟你回长安。”
他的眼睛里掠过痛苦的波漪,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角,他抓住我的手腕,瞳眸里是朝霞破晓般的明澈莹亮,透着坚定:“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我挣脱他的钳制,站起来,纤薄的衣袂飘扬如絮,滑过绘雕精美的石板,落于肌肤上有着石头的冰凉。
“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一步步地后退,一步步地远离他,“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再沾染那些血雨腥风,这两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波澜不兴,习惯了那种心里的安宁,再也回不到过去。你能给我什么?你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得,而我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我。”
他尚维持着方才拥抱的姿势,半弯着身子,听到我的话反过身,神情清冷:“这就是你心里想得?那么昨天晚上是什么?是你给我的施舍?”一步步走来捏住我的胳膊,语如绛霜:“我给不了你的谁能给,离开了我你又想去找谁?”
胳膊上骨骼相错痛楚亦深,我倔强地仰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该给你的我都给了,就算我将来找了谁吹亏的也总归不会是你吧。”
面前疾风撩过,他扬起掌却停滞在了半空里没有落下,反手一转扫落了花台上净脂白瓷瓶,碎裂之声清亮如在地上撒了吧星子,莹着温若的光。他慢慢垂下的手早已面目狰狞,鲜血混着碎屑顺着洁白的寝衣滑落坠地,像一朵朵开在雪地里的妖冶梅花。
我强忍着心恸逼自己不去看,屏风外响起刻意的脚步声,尖细像是内侍的声音:“殿下……”
“滚!”他目光森冷地盯着我,吐出了个充满戾气的字。内侍似有要事,虽被那声不善的呵斥慑了一下,但还是犹疑着脚步徘徊在回廊里,欲进又止。胆颤着回道:“是夜阑山庄那些人……”
我眼睛登时雪亮,一扫颓唐猛地抬头望向李世民,他渐渐收敛起横飞的怒气,一副高山云雾缭绕难以捉摸的神情,眉宇微拧凝思片刻,冲那内侍道:“你先在外面侯着。”说罢松开我一言不发地往床榻走,边走边飞快地脱寝衣,弯身捡起昨夜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锦裳迅速地更换。我站在原地疑虑更著,问他:“夜阑山庄怎么了?”
系衣带的手微停,他淡淡道:“没你的事,老实在这儿呆着。”
他背对着我,言语疏冷了当,明显没有探寻出个只言片语的希望。心中焦灼烦躁向后踱了三两步,他好像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蹙眉往地上扫了一眼,快步走过来将我拦腰抱起放回到床上,按着我的肩胛俯看着我的脸道:“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停顿了片刻,便反身撩起方才被他搭在梨花木几上的寝衣去将地上散落的碎瓷片一寸一寸滴水不漏地捡起来。我回想起方才他古怪的反应,方才赤脚站的地方就是离瓷片不远之处,心里艰难整理好的话又被这漫不经心徜徉而过的暖流拂乱了。
暗恨自己的摇摆不定,凝着榻前那青烟袅袅而过的错金小兽金炉,面无表情地问:“夜阑山庄究竟出什么事了,你明知道我在洛阳的一切,那怎么可能跟我无关?”
他走至床前捏起我的下颌,似笑非笑道:“我倒想问问凭什么就跟你有关了,入戏太深了么?真把自己当成傅合晚了?”
看到他玩味似得神情,我一把打掉他的手,横眉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自己照样有办法知道”,随即仰头将整个精致华美的殿宇囊入眼中,嫣然莞尔:“这座离宫你才住了几天,我可是从小在这里长大得,哪里有机关哪里有密道我一清二楚,你以为区区一座离宫就能困得住我,秦王殿下?”
“哦?”我嚣张的挑衅反倒让他来了兴致,明眸漾起星泽,含笑道:“我还真忘了,我床上睡了个身娇体贵的金枝玉叶。你要是想走就尽管走,我绝对会杀光从夜阑山庄抓来的那些人来送你”,后退几步,明媚的晨光正透过窗户落到他的脸上,瑰丽的脸上平添几分魅惑:“反正洛阳的城墙高的很,挂在上面不论你走到哪儿都能看得见。”
“你!”哆嗦的牙齿差点咬破下唇,我恶狠狠地瞪他,他好整以暇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并嚣张地在上面印下了一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待会儿我走了就让宫女进来,想要什么就跟她们说,反正你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不妨继续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别客气,忆瑶公主。”
我僵硬地笑了笑,随手抓起玉枕就往他身上扔,被他轻易地侧身躲过,玉枕掷到地上发出极闷钝的声响,却是愉悦了他,扶了扶刚梳好略歪斜的发髻,轻笑出声,步履甚是轻盈地走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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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窸窣,两排衣装艳丽的宫女迤逦而入,各自托着堆漆螺钿描金盘子,上面放了些精巧好看的瓶瓶罐罐。为首的宫女手里拿了一袭清水蓝衣,色泽莹润如玉,泛着浅浅的流光。
宫女面相灵巧,笑容得度:“这是昨日秦王特意命人为夫人赶制得,所用都是上好的质地。”
我心里气结未疏,伏在床榻上匆匆瞥了一眼,挑剔道:“原来是赶制得,难怪针脚那么粗,绣工那么拙劣,我是绝对不会把这等粗制滥造的衣服穿在身上得,给你们穿还差不多。”宫女被我这么一噎,面色涨红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身后众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大概是把我当作他们秦王初到洛阳寻欢解闷的女子,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跋扈起来。
兀自拥在滑腻柔软的被衾合了眼睛不理她们,那宫女倒机灵,见我恹恹地不爱搭理人便遣退了身后众人,只留了端着的早膳,半是恭谨半是轻哄道:“夫人既不喜欢那奴婢让她们拿回去重做,眼下先用些早膳可好。”
窝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甚有骨气地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早膳,光闻着味儿就没了胃口,再不端下去我都要吐了。”
榻前良久未见回音,偷偷瞥了眼那个宫女已跪在地上,见我看她忙直起身子凄凄惨惨地哀求道:“不若夫人想吃什么就告诉奴婢,奴婢让人去做。若让秦王殿下知道您未曾进食,肯定是要责罚奴婢得。”
我被她嘤嘤泣泣惹得烦躁,拉下被子,清冷道:“他要责罚你,你跟我哭有什么用。我就是不想吃,难不成让我捏着鼻子灌下去,再说了他要是让人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啊。”宫女嗔目结舌地看着我,半天没回过神来,连那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眼泪都好像见了怪物几近干涸地挂在颊上。
外面传来宫女清凉笑意的声音,却听她们道:“韦小姐,您来了,秦王殿下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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