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上拉出迤逦的影子。他一动不动,更像是一幅画卷,慢慢定格在眼睛深处。
斑驳沧桑的石垒已辨不清是哪朝哪代所遗留下来的古物,只是踏在石阶上会有种虚浮的感觉,仿佛正依靠着一把并不稳健的扶梯往天上爬。站在上面俯瞰,犹见草木繁茂绿翼,身后脚步声微响,我没有回头。
“□天下转,梵语天上来。洛阳真是个人间仙境,难怪会令隋炀帝流连忘返。”
我淡淡道:“耽于美景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太过执迷当心有来无回。”
什钵苾慢慢绕到我面前,朱红的锦裳与朝阳的色泽化为一体,却并没有看我,只将视线迎着朝霞微眯:“你说,这么一座城池如要占领需要多少兵马?李世民用了不到十万,我若用二十万围攻需要几日呢?”
心突地跳了一下,他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顺着我的视线看出去,“这么一座富饶华贵的城池,已在我手掌间唾手可得,若你跟我走,我就可以放弃。我愿意用一座洛阳城来换你,忆瑶,难道你真的是倾国倾城得吗?”
我垂眸看见盈珠在楼台下焦虑地等着我,细碎步子不止,往来两棵柳树之间。心里翻涌的气血平静了一些,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努力将血腥气压下去。
他从身后轻轻揽住我的腰,幽然叹道:“还是说,你宁愿留在这里,做一个薄命的红颜?”
想起了世民,腿上的伤口在厚重的绷带下又疼了起来,牵动着心也不止的疼。慢慢道:“是不是在你们男人的心里,得不到的才是好得?”
身后怔愣了片刻,随即大笑不止,道:“你若是怨恨李世民,想让他一辈子记着你对你内疚,我倒有一个好方法。诚如你所说跟我走,让他永远也得不到你。”
我未将他推拒开,只是悠悠地笑了,“你能做到让他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么?若将来连你也做了他的手下败将,再三流转又落入他的手里,岂不让我跟着平白受些屈辱。”
腰上一紧,他像是生了气却依旧笑声晏晏,“不若我先将他杀了,这样你便可安心和我走了。”
我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拂去,后退了几步,脚后跟几乎与楼台的边沿齐平。望着天上云卷云舒,轻轻吐了口气,连身体都好像晃悠悠地:“你去吧,我在这等着你,给我取他的性命回来。”
他淡漠地偏身看了眼我的身后,九丈高的台阙风烟滚滚,冷声道:“然后呢,你便从这里跳下去?”
我扑哧一声笑了:“我可没有半点威胁你的意思。”
什钵苾绿眸一转不转凝着我看了一会儿,忽而略有深意道:“我可也不想伤你的心,可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你心心念念的世民他要纳妃了,纳得可是八柱国之一洛阳韦家的大小姐。”
我的身体晃了晃,在边缘上若浮萍飘摆,被他果而决地一把从上面揪下来。我觉得眼前泛黑,好像所有东西都在跳跃,他将我扣在怀里,臂弯伸展若鹰翼,淡然道:“你对他坚贞不二可他是如何对你得,我们草原人敢爱敢恨,对待爱人向来都是坦坦荡荡,哪像他朝三暮四,瑶瑶,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们之间从未平等过。即使再过去二十年,也走不出这个魔咒。”
我站着未动,努力压抑内心激涌的情绪,待渐渐平稳,眼前光景明亮起来,挣脱他的桎梏道:“我要去见我的母亲,你和我一起去吗?”
他点头:“那是自然,你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如何能放心。”
第96章 九十七〔修〕
我对洛阳的地形并不非常熟稔;不知方才还坦荡平缓的地势突然变作了两侧山隘浚险;加之夏季气候炎热潮湿;苔痕遍生像一道道狰狞的疤痕蔓延蔓伸在山峦之上。天边悬挂的那抹朝阳渐隐在群峦彤云之后;光线舒静而淡漫。
什钵苾从身后拉住我;手指遒劲有力地紧扣在我的胳膊上,挣也挣不开。
我不解地看他;“不忙着走,跟在我身后。”说这话时绿眸精光毕现,警戒而机敏地环顾四周;山峦狭隘在他眼底倒映出沟壑纵横。
顺着他视线仰视;那陡峭的峰峦好似两道棺椁的板子;在眼底慢慢紧扣。使劲闭了闭眼,长舒了口气;深觉自己的情绪被什钵苾所感染,竟生出些离谱的错觉来。
站在狭窄的道路中停滞片刻,我不耐地从身后打了打他的肩膀,手还没从他的肩膀上拿下来,直觉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耳边炸开,如山石陨落电闪雷鸣轰隆隆地从远方传来。那一瞬地震山摇,仿佛有神来之力要将山隘夷为平地。
我愣在原地,陡然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嘴里念叨:“笙哥,姐姐!”我是同什钵苾骑马来得,到地形险峻之处才从马上下来,而德卿一行是坐马车而来,到了这里必定也要换做步行。这样算来虽我较之他们耽搁了些时辰,但两处人应相距不远。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几乎让我站立不住,什钵苾抓住我往后退,边退边说:“此处太过凶险,不宜久留。”
挣脱不了他的力道,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带了呜咽:“我姐姐他们怎么办!”盈珠从身后抓住我的手,因老迈而略有些坚硬的手颤抖着,什钵苾不耐烦地怒斥道:“这个地方难守易攻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你若去了自身都难保还去哪儿救你姐姐。”
说罢将我拦腰抱起疾步退了出去。两侧峡谷飞速倒退,斑驳的苔痕在眼中萦绕出嫩绿的乱纹,我的手紧扣在他的肩膀上,任由巨鸣在耳边络绎不歇。
出了山谷什钵苾将我放下,略一接触地面绵软的身子晃了晃,径直向后仰倒去。盈珠仿佛失了身伸手没有将我扶住,连同我一起倒了下去。
什钵苾命人迅速潜入谷内,耳边巨响已停却好像仍有回音,颤震震地在脑子里痴缠。过了一会儿,步行矫健的突厥人返回,抬了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回来。
我远远望见焦急难耐,想要爬起来去看看他们,无奈腿总也不听使唤,步履踉跄地爬过去。萧笙那张隽秀飘逸的脸近在眼前,上面伤痕纵横血肉横翻,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我的手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颤抖着,轻轻地抚上去,听女子在一侧简洁地向什钵苾禀报:“萧笙将德卿公主压在身下,当场毙命,德卿公主仿佛还有气息。”
什钵苾道:“立马送去医治。”
我的神思有些恍惚,紧抓着萧笙的身体,仿佛做了一场梦,不过是夜阑山庄夜晚下了场雨,淅淅沥沥地惹我难以安眠,一觉醒来我们仍旧在那里等着启程去见我阔别多年的母亲。一定是这样,我茫然地低头凑近笙哥的耳畔道:“一定是这样,对不对,笙哥。”
如石落空谷,没有人回答我。
什钵苾似是忧伤难耐地仰头看了眼天空,慢慢蹲下来看着我,轻声道:“忆瑶,你不要这样。”我恍然未觉,将他的头抱入怀中,呢喃道:“笙哥一定是等我等得太久了,生气了,所以在跟我闹着玩呢。”
落在我胳膊上的手有些颤抖,却终究缄默无言,只是在背后静静得,连呼吸都纤细了仿佛怕惊动到些什么似的。
朝阳西垂直到没入云端,月牙弯弯,静悄悄漫上枝头。我抱着笙哥不停地说话,从花锦年时的雪落离宫到乱世烽烟的悲欢离合,乱世即将终结,战乱也即将终结,我们终于团聚了,为何你还是忧戚寡言。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便忍心将我置之不理吗,笙哥,我们不是说过永以为期吗。
我仿佛跌入了光怪流离的深渊里,周围皆是玄幻无法捉摸的古景,任晨光渐渐流逝,身后两道影子不曾离去,待在那里仿佛要和我一同化作冰像。
不知过了多时,抬起头见天光稀薄,我们竟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我低头看向笙哥,确定他再也不会醒来。慢慢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得,什钵苾从身后扶住我,命人将萧笙的尸体抬走。我在这凭靠下慢慢回身,盯着同样失魂落魄的盈珠问:“你知道是谁吗?笙哥连夜便要带着我和姐姐离开,你也不反对,你们一定是商量好了,你知道是谁要害我们吗?”
盈珠泪眼婆娑地凝着地面,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许久未曾言语。被我逼得不行才泣涕涟涟勉强道:“公主,我们走吧,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勃然大怒,我上前抓着她的肩胛喊道:“走?你现在让我走?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你不必逼她了。”什钵苾在身后静静道。面前盈珠几乎将自己的脸塞入了衣领中,瑟缩着逃避着。“能有如此能耐又敢在洛阳兴风作浪的人,除了我,便只剩下一个人。”
我看着什钵苾,粗犷而瑰丽的面庞上却满是悲悯之色,望着我欲言又止。我挣脱他的搀扶向前走了几步,迎着朝霞如彩,心里凉遍。
“为什么?”
过了许久,盈珠才慢慢道:“夫人得到消息,李渊不知从哪儿得知了突利可汗答应了义成公主,只要他能把忆瑶公主带入草原,便可帮助政道皇孙匡扶隋朝。李渊忌惮突厥兵力,对公主下了死令,若离开夜阑山庄格杀勿论。”
我攥紧了拳头,问道:“那姑姑为何还让我离开?”
身后再次缄默,她不语。我陡然想起了瑶姬姑姑与李渊的那个约定,电光石火间若有冥想击中,跑上前去紧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问:“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盈珠犹豫地低下头,手指紧缠在一起,微微颤抖。我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在你的心里还忠于大隋,如果我还是大隋公主,那么我命令你告诉我实话。”
她咬紧下唇,几乎噬出血来,“根本没有什么苕华宝库,那只是瑶姬夫人杜撰出来的一个谎言,早在李渊占领长安王世充杀害皇泰主时就已开始谋划。起先只是想引得群雄为此争夺自相残杀而为大隋复辟争取时机,后来大唐一统天下她又用这个引得李渊前来想取了他的性命。”
什钵苾沉吟道:“她竟有这样的打算,难怪带了信给义成公主说她自有法儿使中原大乱。”
我冷静地望着天边似血朝阳,从树梢跳出来,冷然道:“所以姑姑和世民结为同盟却又总是按兵不动,目的就是想让李渊亲自前来?”
盈珠点头:“若此计划成功,太子与秦王必定会因争夺王位而导致朝纲大乱,但所遗留下来的李家子孙必定会迁怒杨家人,谋害君王那是诛灭九族的罪名,杨氏一脉必定要被斩尽杀绝,所以夫人才决定铤而走险让公主和德卿公主先离开。”
远处马蹄叠踏,扬起风烟无数。什钵苾立即挡在我面前,待烟尘散却看清来人竟是舅舅。我轻轻推开他,见舅舅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见到我后灰暗的脸立即泛出一抹明光,抓着我的手道:“瑶瑶你没事,你没事就好。那……笙儿呢,他一定也没事。”
我默然将手抽出来,后退了几步,强忍着泪水道:“什钵苾,你找人待舅舅去见笙哥。”
萧禹舅舅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却因心中挂念着萧笙快步随来人离开。几乎与他擦肩而过,红衣女子跑过来道:“德卿公主醒了。”
我急忙往安放姐姐的小楼阁里跑,红衣女子叫住我,在身后犹豫道:“公主不必去了,德卿公主伤势太过严重,只留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