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依一呆,傻傻道:“是跟二少爷去顽的,二少爷问了你,你同意了的。”
“我同意了的?”傅君悦皱眉。
“就是。”梅若依委屈地道:“我不去的,二少爷问了你,你说去吧,先生又说给我们放假,我才去的。”
傅君悦眉头松开,笑着拧了拧梅若依的脸颊:“好了,不生气,许是君悦哥哥在想事情,没留神。”
梅若依丢了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表情,傅君悦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表达歉意,梅若依很快忘了他刚才的冷脸,拉着傅君悦的袖子摇了摇,好奇地问道:“君悦哥哥,你刚才说不用绿翘姐姐值夜,她为何那么伤心?”
“小孩子家好奇那么多作啥?”傅君悦却不想说,只拿话糊弄。梅若依不高兴地嘟嘴,她想着绿翘刚才的神色,觉得不值夜是件大事。
傅君悦拗不过她,含混着道:“不叫她值夜,就是对她不满的意思,等得我大些,若还不让她值夜,她就得出府去。”
“那我呢?君悦哥哥,我要值夜。”梅若依大惊失色,堵住傅君悦的去路。不值夜就要出府,她不要被遣出府。
傅君悦哭笑不得,摸了摸梅若依的头,道:“你还小,值夜睡不安稳,才没安排你值夜。”
梅若依还是想不明白,做什她不值夜是疼她,绿翘不值夜就如丧考妣般。她才想要傅君悦说明白,却见傅君悦突然怔了,直呆呆地看她,眸里闪烁着莫名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君悦哥哥,怎么啦?”梅若依伸手在傅君悦眼睛前面晃动。
“没,走吧。”傅君悦摇了摇头,拔开梅若依的手顾自朝前走,也不理梅若依了。
梅若依撇嘴,不满地瞪傅君悦的背影。
上房却与往日不同,甚是热闹,荣禧堂正门大开,吊着大灯笼。堂前摆了案台,上面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地下铺着拜毯锦褥,孔氏正在焚香祝祷,边上站满了侍候的丫鬟妈子。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啊!梅若依不解,却见傅君悦忽然间满面喜色,脚步轻快而急促地朝孔氏飞奔了过去,口里大叫道:“娘,我爹有消息回来?是不是我爹要回家了?”
爹?傅家老爷在世?梅若依进傅府快半年了,第一次听说,她一直以为傅君悦兄弟俩的父亲已经故去了呢。
“来信了,送了好些东西回来给你们兄弟俩,跑这么急作什?一头的汗。”梅若依走到跟前,孔氏正拿了帕子给傅君悦擦汗,眼里含泪,口角噙笑。
人家有爷有娘,独自己娘没了,爹不知上哪里寻。梅若依凄凄看着,一时傅晓楠如飞般跑了来,冲到孔氏身边,也是大叫大嚷着问这问那要孔氏讲他爹的情况。
梅若依听着傅君悦傅晓楠口里爹怎么怎么的,想起自己那从未谋面过的不知在何处的爹,两行泪止不住夺眶而去,呜咽难忍,看看傅家三口兴高采烈说个没完,许一时半会不会开膳,脚下慢慢后退,不一会退离人群,找了个旮旯地儿,悲悲切切哭了起来。
梅若依走后不久,孔氏祝祷完毕,吩咐了仆妇收拾香案,自己带了两个儿子进了正堂。
“这是你爹写给你兄弟俩的信。”孔氏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
“我来念。”傅晓楠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我念完了信给你保存,省得回头你一直来找我要。”傅君悦笑道,朝傅晓楠伸出手。
“君悦晓楠吾儿见信如晤……”清雅的声音响起,明堂中翩翩少年抑扬顿挫地念起父亲的家书。
孔氏含泪看着两个儿子,—样的靛蓝窄袖翻领袍子,面上犹带几分稚气,容貌清俊从容,小儿子略高些,更壮实,大儿子温和内敛,算算,夫君近三年没见到孩子了,两个孩子如此出色,夫君见了必是欣然的吧。
“汝等的凤兰妹妹甚好,会弹琴作诗了……”傅君悦念完了,意犹未尽地又从头念了一遍,傅晓楠待他第二遍念完,抢过信贪婪地又看了起来。
“悦儿,来,给你爹写回书。”孔氏招呼傅君悦,云英云霞熟练地捧来笔墨纸砚。“跟你爹说,家里一切都好,勿念,把你兄弟俩在学堂里都学了什么跟你爹讲讲……再跟你爹说,下回捎信回来,捎一张你凤兰妹妹的画像回来给娘看,娘想念得紧。”
孔氏边说边拭泪,傅君悦写完信,云英忙接过去吹干封装。傅开家的领着仆妇,将并州捎来的东西抬上来,一一打开给傅孔氏检视。
“这个白玛瑙瓶子、这匹云缎……这些打点好了给舅太太送去。悦儿楠儿,看看喜欢什么自己挑,云霞,使个小子去请表少爷过来,看看喜欢什么自个儿挑。”
梅若依回大厅时,傅君悦兄弟俩已挑完礼物,傅开家的命几个仆妇收拾妥当了,往朗月轩和拂云楼送。傅晓楠挤到梅若依身边,笑着道:“依依,有好东西,明日我带给你顽。”
“谢二少爷。”梅若依甜甜一笑,脸泛粉光,即便傅君悦心细如发,亦看不出她刚才痛哭过。
梅若依刚才去采薇房中,让采薇帮她敷粉上妆了。
孔歆和秦氏过来后,孔氏命把宴席摆在后园兰苑的灵犀亭里。
灵犀亭建筑在一处人工小山上,插天的一大块玲珑山石,四面堆彻各式石块,山上不植林木,只许多兰花异草,兰花植于石块之间,异草牵藤引蔓,或垂山巅,或穿石隙,亭檐朱柱萦绕,如翠带飘飖,若轻藤漫舞,兰芬气馥。
梅若依想爹想娘,一路精神恍惚,傅君悦兄弟俩陪着孔氏秦氏说笑,也没注意她,雪晴看她眼睛看着前方入神,以为她被美景所迷,凑到她耳边低声叹道:“很漂亮是么?听我娘说,这是给小姐建的。”
傅府里只傅君悦傅晓楠两个少爷,哪来小姐?梅若依神思不属,也没注意到雪晴话中说了个小姐,只冲雪晴微笑,后来还是雪晴拉了她一把,才记起要站到傅君悦身边给傅君悦布菜。
这一晚傅府欢声笑语,孔氏兴致极好,用完膳命撤下席面,又摆了瓜果时鲜,与秦氏姑嫂对饮,傅君悦表兄弟三人跟前凑趣,热热闹闹过大节一般。又命另设几桌席面,家下大小丫头并那应差听差的仆妇人等自去随意吃喝,不用到跟前听差。
傅君悦带着梅若依回朗月轩时已亥时了,绿翘和青霜已把仆妇送过来的东西归置出来,笔墨纸砚放入书架书案,桌面上琳琅满目,却是各式布料手炉,床上还有衣裳披风等等。
各式物品都是上好的,梅若依视而不见,只愣愣地想着,想起早先自己家中,也如傅府一般,每次爹来信捎东西回家,娘便喜气盈腮,好些天由她玩耍不拘着她。
绿翘那边笑着问道:“大少爷,这都是皇上赏给姑爷的吧?”
“嗯,爹信里说姑父又立了大功。”傅君悦点头,又道:“去把扫禾几人都叫进来。”
绿翘脸僵住了,青霜也有些忐忑地看向傅君悦,往常傅君悦要赏下什么,都交由她们去安排,眼下让喊了人进来,这是要自己亲自打赏?
“依依,你来,这四喜如意云纹锦,给扫禾照壁每人剪两丈。云霏妆花缎给春桃和冬雪各剪一丈,另把那吉祥图案的手炉给春桃冬雪各拿一个……”傅君悦平静地吩咐,梅若依收回心神,按他的吩咐做了,青霜和绿翘在一旁站着,脸上红红白白。
春桃等人退出去后,傅君悦又道:“依依,这两幅剪去一丈两丈的,你收着,回头我要赏人时再问你要。”
梅若依点头,傅君悦接着派梅若依等三人的赏,三人都是整幅五丈的衣料,绿翘是碧霞云纹锦缎,青霜的是云霏妆花锦缎,梅若依的是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另每人两个精致的黄铜镂空雕花格手炉。
青霜和绿翘拿了物什去房间放,梅若依正想抱起衣料跟着回房间,傅君悦拉住她,拿指着床上东西笑道:“过来,这三件,你看看喜欢哪一件,挑一件。”
傅君悦一一展开,一件苏绣月华锦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一件团花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一件百花飞蝶织锦皮毛斗篷,皆是极贵重之物。
“大少爷,我不要。”梅若依连连摆手。
“不要紧的,你跟在我身边,着这个亦无碍的。”傅君悦逐件围到梅若依身上,围一件赞一件,赞道:“依依,你比一般人家小姐还衬这些华衣锦服,君悦哥哥真舍不得让你当丫鬟。”
梅若依心中酸楚,涩声道:“依依只求能长长久久在大少爷身边。”
傅君悦比试衣服的手顿住,停了停道:“你还在想值夜的事?”
梅若依垂首不语,傅君悦叹了口气道:“你还小,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君悦哥哥跟你说了,会护你周全的。”
梅若依扁嘴,傅君悦笑着拧梅若依的脸,把那大氅披风斗篷包了起来塞到梅若依怀里,自己抱了那三匹布勾起手炉。
“走吧,我给你送房间去。”
“大少爷,三件都给我?”梅若依呆了。
“嗯,你穿着好看,都给你。”
“太太见了……”梅若依有些不安。
“无妨,这三样许是爹去年得的,于我小了些,秋后,爹肯定又会有东西捎回来,我与晓楠肯定又得不少,娘见这本来是小了不合身的,便不会在意了。”
欲爱难掩
岁月弹指间,五年过去了。
“大少爷,我弹得怎样?”
一张席子铺于朗月轩大树下,古琴横于其间,梅若依坐在琴前,亮晶晶的大眼看着身侧的傅君悦。她今日穿了流彩撒花烟罗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挽娟丝梅花纱,秀发不梳小髻了,挽成流云髻,斜叉一枝碧玉翠雀吊钗,细密的珍珠流苏随着她头部的扭动轻轻地摇晃着,粉润的小脸盈盈含笑,十四岁的她,长得仿若画中仙女。
“真不错。”傅君悦赞道:“收势再注意些。”他坐到梅若依背后,把她半搂在怀里,伸手按到琴弦上。
铮铮琴音奏起,那双在琴弦间移动的手那样美好,修长洁净,指节分明,纤长精致。梅若依有些恍惚。
“走神啦!”傅君悦停了下来笑着弹了弹梅若依的额头。
“唔,大少爷你老是捏我的脸弹我额头,我说我怎么越长越丑了,都怪你。”梅若依摸了摸额头,不满地撅嘴。
傅君悦失笑,要长得丑了倒好,他就不用烦恼那么多了。每日里一个眼错不见,就心忧意乱担心她出什么事,学堂里那些同窗,日常间打打闹闹争着在梅若依面前卖弄,何子蘅有所察觉,跟他说过过完年梅若依十五岁了,虽是婢子,也不能再给她去学堂了。这些日子他总在忧虑着怎么两全,不把梅若依带在身边,他着实不放心。
“大少爷,午膳备下了。”青霜过来禀报。她这几年更加温婉文静了,一袭藕粉色的翠纹织锦上衫,配着同色的百摺罗裙,外面罩着一层湘妃色菊花纹薄丝罗纱,雪白的一双手,迭放交握于半腰处,眉眼间的笑意恬淡娴静。
傅君悦淡淡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右手朝梅若依伸了出去,梅若依搭着他的手掌使力站起身,傅君悦蹲下去替她捏了捏小腿肚,问道:“麻不麻?”
“好了,不麻了。”梅若依答道。傅君悦又替她理了理衣裙,这才朝屋里走去。
梅若依跟在傅君悦身后进房,青霜弯腰收地上的古琴,那眼光却射向梅若依的背影,温婉恬淡的双眼充了怨毒。
五年的时间,傅君悦从开始的若隐若现,到现在的无处不宣示,他在向朗月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