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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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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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白夜忍着气不说话,静静看她赌气般的举动。半晌,梅卿终于撑不住,靠在门边闭起眼睛。

    江白夜妥协地叹口气,问:

    “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到汉口去。”梅卿冷冷回答一句,又振作起精神继续收拾行李,“这样一封信就了断,我不甘心,一定要去汉口跟师哥讲清楚。”

    江白夜脸色阴郁下来,仍耐心劝解道:

    “他已经作了这样的决定,你去汉口又怎样?并不能改变什么,而且你现在这种状况,又能去哪里?这样冒冒失失的,跟赌气有什么两样?”
第三十五章
    “就算赌气也和你没有关系。”梅卿淡淡道,“不错,我气师哥,气他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胡思乱想,误会别人,也气他一声不吭就到汉口去,把以前我们说过的话全都丢到脑后——可就算这样也和你没有关系,我跟你没有气可赌。”

    江白夜黑眸中渐起怒火,见梅卿仍然强撑着收拾东西,自己怜也不是,恨也不是,终于看不过眼,两步上去拖住她的手,两人一争执,柜子里的东西全都散了下来,衣裳鞋帽丢了一地。

    “你这样不依不饶地固执下去,总有一天会害死自己!”

    “是,我不依不饶,我固执,可是害死我的不是我自己,是你!”梅卿情绪爆发,对着江白夜的眼中火苗乱窜,“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从上海那件事开始,你利用我,利用我对亲人的感情,把我骗得团团转——那时候我快要恨死你了,后来想通,是我自己太没用,才被人蒙骗,若是再念念不忘,我就对不起自己!”

    江白夜沉默不语,怒火一点点熄灭,他们的过往,惨不忍睹,梅卿把这伤疤又一点点揭开,毫不留情。她说的都是对的,自己连辩解都不必。

    “所以后来,我想也算了,我和你,从此就是陌生人,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师哥受伤,你帮过忙,我甚至很感激你——可是现在我又忍不住要恨你!”梅卿很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是愤恨到了极点,“我被绑架之后你见过师哥,你明知道我是被人绑架的,也知道师哥的想法,他以为我是自己离开的——为什么他会一直这样误会我?你明知道内情,却什么也不肯说出来,任师哥误会,任他离开。”梅卿的眼泪又控制不住流下来,她马上擦掉,“我的希冀,我和师哥……全都是被你毁掉的,被你的私心毁掉的!”

    江白夜眉头紧蹙,脸色越来越差,听到后面,他也忍不住愤怒起来。

    “是,我有私心,我没有告诉他,可是梅卿,你能不能讲理一点?我知道你被绑架,也是我自己猜的,我靠着自己对你的了解猜出来的,元凤卿认识你整整十三年,为什么他会糊涂,会连这个都想不到?他不相信你,一个劲的自怨自艾,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把你推给他?我没有无私到这个程度!”

    “干吗要讲理?光靠讲理就能过得好吗?这个时候了我还要道理做什么用!你说是他对不起我,我不该信他,”梅卿又哭又笑,眼圈又变红,“那我该信谁?你吗?我要再信一次我就活该被人抛弃!”

    江白夜一震,心里又痛惜起来,他知道梅卿的苦,也想过无论如何要安抚下她,结果被方才几句话激得失去理智。于是语气软了下来,他一手帮梅卿擦眼泪,柔声道:

    “他担心你,后来却独自离开,还专门递了东西给你,你都想不通他的用意么?你师哥为什么不信任你?就因为他太了解你,明白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梅卿,你的心,谁都瞒不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傻,要一直这样骗自己呢?”

    梅卿怔怔地听着,心中痛苦,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却又不肯承认,她也想知道,自己要一直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她一度下定决心要勇敢地面对一切,于是作了抉择就不后悔,想要什么就去努力。可是她在宁愿欺骗自己也要去相信江白夜,后来被他所利用,她追求的感情成空。没了感情,想要平静的生活,好好活下去,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最终还是因凤卿破灭。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该追求什么,她的人生前所未有地迷茫起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架也吵过了,气也发过了,都冷静下来,梅卿疲惫地推开江白夜的手,也不管扔了一地的行李,脚下踩着衣服就往床边坐了下来。江白夜将东西收到一旁,见梅卿颓然的样子,便轻声说:

    “时间不早了,你要么就先歇息吧。”

    梅卿毫不反抗地就着他的手躺下来,一睡下才觉得浑身酸疼,眼睛也涨涨的。江白夜见她躺得老实,也不由微笑起来。拉了被子,又生了火炉,屋子里暖和不少,原本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有些潮气,这样一来倒温馨的多。

    忙完之后回来,梅卿闭着眼睛,呼吸很平稳,也不知睡着没有,江白夜在她额头上试试,不很烫,便也放心下来,他去过医院,知道梅卿得的肺炎。

    不多时外面就暗下来,真正进了冬季,天这样短。

    如今的北平,遍地战火,狼烟四起,两军从郊外一直打到城内,顾启东想要反攻东北,在此之前北平的战况却愈发紧急起来,日本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退。附近胡同里的人家搬走了大半,江白夜原想住在这里太危险,这时候,却觉得此处是最安怡的地方。

    他长长出口气,吐尽胸中的郁闷,转眼见梅卿背靠自己一动不动,完全是旁若无人的样子,便也无声地笑了笑,在外面躺下来。两个人两个方向,都是睡着的样子,脑子里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屋子里的钟早就停了,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见得外面的天慢慢全黑下来。江白夜转个身,朝着梅卿的方向,见她单薄的肩膀露在外面,一摸的确是凉,便伸胳膊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梅卿动了动,便安静下来。江白夜闭着眼睛,嘴角却弯起来,他自然知道她还醒着。

    四周安静,除了呼吸再没别的,渐渐听到一点轻微响声,还以为是炉火,再后来江白夜才听出来,像是外面下雪了。床头窗子做的还是夏秋的样式,竹帘上卷,隐约看过去,外面的确开始落雪,有极细小的扑簌声。

    往年入冬,总是要先下一场雪粒子,细细的铺满地,今年却先飘起了雪花,也不知到底象征着什么,也许是因为这场仗——到明年的时候总得万物兴盛,才能令整个北平重新振作起来。

    “下雪了。”江白夜轻声说。

    梅卿没有出声。她感觉到江白夜的呼吸在脖子后面,暖暖的,有些撩人,自己却没有了白天那样抗拒的反应。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氛围,争吵之后的颓然,迷茫,他的温柔举动,还有这样的安怡,晚天落雪。她整个人被拥在他怀里,很安全。

    就像胎儿在母亲肚子里时候的感觉吧。梅卿忽然想到这么一个很奇怪的比喻,不由觉得好笑。的确是温暖且安全,可是胎儿和母亲是血肉相连的,她和他呢?不是敌人,不是朋友,更不是亲人。

    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梅卿静静听着外面的雪,一直到临睡前,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确定梅卿睡着之后,江白夜才起来,加了炉火,又添上水,不时回来试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因了她曾经的病,他已经很有照顾人的经验。忙了许久,又去外面转了一圈,会来一身的寒气,在炉子边烤烤,再上床的时候已经快下半夜。

    这次他躺下之后再没有了动静,梅卿却醒了过来,她想江白夜睡着了,便慢慢转过身来,很小心,怕惊动他。

    床边的灯还亮着,幽暗的光照的人脸上线条极温柔。梅卿一动不动,不吭声,就这样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轮廓俊秀,眼睛闭着,没有曾经的霸气和算计,眼下一点黑晕,是睫毛的影子,鼻子很挺,一直到下颌都是优雅的曲线。睡着的他,更显得温文。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帮派的头目?怎么会满腹的阴谋和野心?他经历了多少才走到这一步,锋芒敛于内,伤害起人来也不知不觉。

    她这样近地观察他,有两次。至今还记得自己在上海的咖啡馆里,那样细致地观察他,还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那时候是好奇和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好感。这次又算什么呢?说恨算不上,说爱自己不愿意,只觉得心情复杂,不知什么滋味。

    她有点冲动,想要去摸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又煞住。

    下一秒江白夜忽然毫无预兆地抓住她的手,一手关灯,翻身过来吻住她,吻她的睫毛,迫使她闭眼,又吻她的鼻子,她快要停止呼吸,又吻她的耳垂,她就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他的呼吸,最后吻到她的双唇时,她忍不住要回应。

    可是她生生抑制住自己,就这样静静躺着,不回应,也没有拒绝,真得像睡着一样。

    江白夜停下来,两个人在黑暗里,借着炉子上的些微火光,默默对视。

    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下来,万籁俱寂。

    江白夜微微一笑,在她脸上轻抚着,低声说:

    “这次绝对不会让你逃走。”随即翻身躺下,“夜深了,睡吧。”

    他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整个上半夜都在忙,是人都会累,梅卿一直在听他的呼吸,先是微急,到后来平稳下来,悠长而缓慢。

    梅卿睁着眼睛,完全没有了睡意,和他面对面躺着,呼吸相闻,她再也平静不下来。白天的话一句句在脑中回响。

    凤卿为什么误会自己,为什么会离开,她心里明白,江白夜也明白。

    是,她还记着他,从离开上海,一直到这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爱着他,便是告诉自己不可以,却也控制不了,半年的时间过去,再次面对面,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和往日无异,和当初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无异,或者说,更复杂了一些,爱却没有少。

    她爱他,却又不能不敢爱他,两种心情杂糅在一起,似乎显得矛盾,可却伴着她这么久。

    当初在上海,她从什么时候觉察到他在自己身上有别的图谋?不仅是在真相揭穿之后,在意识到他诱惑自己的时候,在两次刺杀案发生的时候,或者是南北形势变化,他和自己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而又复杂难解的时候。或者在订婚舞会上他发现自己,之后就传来身世之谜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其实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

    像是一种不幸,也是一种幸运,所以才放纵自己陷下去,一直到他的野心暴露,阴谋揭穿,自己沦落到无处可退的地步。终于发现真爱及不上权势。

    到后来死命地挣扎,靠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离开了他身边。而在早上遥望华格皋路江宅的时候,她甚至在潜意识里等着他追过来。

    就这样,还是没有放弃,到了北平被顾启东软禁起来,被强迫,还幻想着也许某一天他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后来绝望了,放弃了,和凤卿结婚,结果他来了,她哭笑不得。终于到自己被佐佐木绑架,被关在密室里严刑拷打,凌辱,她看到外面佐佐木的烟火,梦里想到的还是他。

    绝望不是绝望,放弃不能放弃。她果然顽固到家,疯子一般的偏执,世界末路般的痴狂。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这样不依不饶地固执下去,你会害死自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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