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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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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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梅卿心里默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字眼,唇边浮起一朵微笑。哥哥,代表着另一种生死相依和不离不弃。江白夜就是哥哥么?她想起自己无数次想要探究的那双眼睛,温和的神气,轻浅的笑,还有在逼退李镛那天晚上心照不宣地彼此揶揄。心里不由得感到愉快。

    “小姐,你看来很喜欢这位江先生做哥哥呢。”张妈欣慰,“那天他来咱们家,你好象很不高兴,我害怕你对江先生有意见,不肯认他,现在我总算是放心了。”

    “我对他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当初潜意识的拒绝他再深入自己的生活。

    张妈点点头,释然。梅卿的心事告一段落,想起汉口的事来,便告诉她:

    “张妈,我想过些日子去汉口,和……”她无奈的笑笑,“和江白夜。”还是叫不出口。

    “小姐是想回汉口去看看么?”张妈了然,“江先生是去办事么?有他照顾你,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回去看看也好,否则我看你是不会安心的。”

    梅卿低头笑笑,关于汉口此行,并没有谁是要特别告诉的,这里她除了张妈,只有凤卿。想到凤卿,梅卿有点怔仲,她的手碰到自己的嘴唇,似乎还有点鲜活的印象,关于那一刻的柔情辗转,还有凤卿掩藏在幽暗眼波中的无奈与痛楚。她想要去爱他,若是这心能够自己做主——可是她无能为力。
第二十三章 送别
    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江白夜和沈梅卿为亲生兄妹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了出去,没几天街头巷尾已经议论纷纷,有说江白夜觊觎沈氏美色而认其为义妹的——梨园中此种事并不少见,也有说沈梅卿为了攀龙附凤冒充身份的,种种说法不一而足。梅卿深居简出,而江白夜则淡然视之,并不多费唇舌。

    从江白夜口中得知此事后,白茹则是完全的惊喜,只因她确实从心里爱极了梅卿的品性。继而又想起曾经和罗家和梅卿谈过的话,有未出口的“想要做姐妹”之言,不由失笑,自言自语:

    “没想到居然被我说中了,真和沈小姐——应该叫梅卿了,真和梅卿成了姐妹。”

    姑嫂也算是姐妹的,她想到这里,心中微甜。想了想,便起身去换了衣裳出门,一直往杜美路梅卿家里去。

    时间已至黄昏,路上有报童沿街叫卖晚报,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套了过于大的褂子,脸上抹了道黑,还有浑身上下浓浓的油墨味道,状若洋人电影里面的狼狈流浪儿,令人不由心生怜惜。白茹眼看着这些孩童,不意听到那叫卖声中似有江沈两人的认亲风波,当即叫停车,正要伸出手去买张报纸,却横里插来一人呼喝:

    “小孩,拿张报纸过来!”

    报童一听声音便知这人难惹,慌忙两步跑过去递上报纸,嘴上功夫极其灵便,却仍被狠狠一搡,两个铜子都没接住落到地上去。白茹皱眉,见那车上的人从随从手里接过报纸来看,两辆车离的不远,看得清楚,那人侧面分明是李镛的模样。

    李镛与梅卿之间的过节她心中也明白几分,此刻见其露面,便也顾不上那报童的事,只隔着窗子细看对面情景。果见李镛脸色不豫地接过报纸,直接翻到一面来看,刚扫了几眼,似证实了近日的流言,立马脸上阴云密布,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狠狠将报纸揉成团扔到地上,嘴里骂了句娘便命人开车。

    白茹目送李家的车开走,想到方才李镛看完报纸后脸上的狠厉神情,顿时心中悚然一惊。愣了一阵,才有些仓促地吩咐司机快些去沈宅。

    梅卿因说好要去汉口,恐怕要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张妈回乡下,家里便没有人在,倒要将贵重物件好生收拾了,再加上零零碎碎一些琐事,很忙乱了一阵子。见白茹到来,她微笑相迎,又请张妈去沏茶,两人坐下后,白茹看看四周,笑着说:

    “过一两天就走了,还真得收拾收拾,小心屋里没人出事。”

    梅卿笑笑,看她一眼,问:

    “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白茹知道梅卿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知道认亲之事的,也笑,说:

    “城里都传遍了,我知道得也不比别人早,你和白夜哥两个一个比一个口风紧,这样的大事先头居然一点影都没露出来。还是几天前他去家里,才跟我和爹亲口证实这件事。”

    “这个——”唯一清楚掌握这件事的只是江白夜一人。梅卿并有这样说出口,只是笑笑,“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

    “不过我真是高兴,梅卿,以前我那么喜欢你,简直想要认你做姐妹,没想到居然成真了,你说这天下的事有多巧,也许这就是缘分了罢。”

    “就说呢,罗小姐,以后住进一家门,我们小姐还得叫你一声嫂嫂呢。”张妈倒茶,笑着说。

    白茹脸上微红,却也不愿反驳,只是喝茶,又看着安然坐在对面的梅卿,说:

    “不过你和白夜哥长得倒不像……唔,也不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有一点,”她细细看了梅卿的眼睛,“眼里的神气有一点像,都是看着温和,实际上有一股倔强和刚性的。”

    “是么?”梅卿微笑,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如何,但江白夜的眼神,的确是这样,柔波下暗涌如潮。

    又问到认亲之事,白茹在江白夜处听到的并不详细,此刻听梅卿一解释,再加上张妈在旁边补充,渐渐都明白过来,不由笑叹命运安排巧妙如斯。提到汉口一事,她知梅卿想要回老家一趟,不过是为了挂念乡情,便说:

    “听说白夜哥这趟去汉口办事,可能会有不少变故呢,你确定要去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旅途劳顿,恐怕要吃不少苦。”

    “没关系。”梅卿摇头,“我若是不回去看看,心里就放不下。”

    总感觉心还悬在半空中。原来落叶归根并不是年老之人追念乡情时所独有的。她自从张妈告知身世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汉口,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亲生爹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种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她去完成这样一件毫无意义之举。

    “不过,我还是很羡慕你呢。”白茹声音略低,“能和白夜哥一起去汉口,很难得呢——你自然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和他距离太远,两个人都没有怎么单独相处过。整天呆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就是会朋友,出去喝咖啡看电影,要是能像你一样出去走走,我是再辛苦也甘愿的。”

    梅卿看眼白茹脸上的落寞神情,劝解说:

    “罗老爷子一定不舍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出门的确很辛苦的。”

    “说的也是,我这样一个人,也许真不适合到处走动呢。”白茹自知大家习性难改,也只得无奈地笑笑,“你不怕辛苦么?”

    梅卿喝口茶,微笑,垂着眼睛很简单地说:

    “习惯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天色渐晚,白茹准备告辞回家,终究还是记挂着在街上见到李镛的事,说出来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不说,她却实在放心不下。最后还是问梅卿:

    “梅卿,你还准备这样一个人住到什么时候?以前就不说了,现在有了白夜哥,你还这样孤身一人,万一真出了事怎么办?”

    梅卿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她。

    白茹架不住她眼神的询问,只能坦白说:

    “今天我在路上遇到李少了——他知道你是白夜哥妹妹的事,似乎很介怀呢,他那个人出了名的死缠烂打,我很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到那天在罗公馆的事,梅卿肯定李镛对自己不会再起色心,但他的报复之意却决计免不了的,她和凤卿婚约的变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有了江白夜,恐怕李镛真正介怀的是不能挟机报复罢了。思忖片刻,她还是说:

    “这个以后再说吧。”

    “不要以后了。”白茹见梅卿这样平静,简直替她着急,“你这样拖,真出了事就后悔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一个女子,有时候真是又大胆又固执。”

    梅卿闻言笑起来,想了想,说:

    “从汉口回来以后再说吧……反正就要走了,回来以后我就不单独住这了。”并不完全是不习惯的问题,习惯也是慢慢养成的。梅卿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还没有定下来,冥冥中似乎唯有去一趟自己生命发源的地方,她才能够说服自己真正相信眼前这一切。还是从汉口回来以后吧。

    临行的日子,天蒙蒙亮江白夜就开车来接梅卿去火车站。虽已经快到夏天,黎明的时候还是有寒气透骨。梅卿拎着行李站在站台上,周围全是来送行的人,姚子昊,白茹,还有张妈、管家,却唯独没有凤卿。

    “小姐,元老板想是有事耽误了……还是你没跟他说清楚时间?火车快要开了,再不来连面都见不着了。”张妈张望半天不见凤卿的人影,不由疑惑。

    梅卿无语。那天跟凤卿讲过要去汉口的事,他当时只是了解地点点头,又叮嘱自己凡事小心,关切温情一如往常。但他并没有说要来送行。

    他应该不会来了。梅卿心中明白,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拉拢身上黑色的披肩,旁边紧挨着江白夜,正在与姚子昊白茹两人告别,有淡淡温凉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梅卿告诉张妈向凤卿转达自己今早离开的消息,絮絮交待完琐事,江白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了么?火车快要到点了。”

    “好了。”

    梅卿放开张妈的手,又与白茹、姚子昊两人惜别,话一说毕,火车的鸣笛声呼啸而来,如一道利刃穿过人群,划破了黎明的薄雾。周围行人见状慌忙往车门便跑去,人潮涌来,梅卿被冲得站不住脚,身后江白夜的胳臂握住她的肩,目光示意,梅卿点点头,两人便向众人告别,顺着人流上车。

    到车上安置好行李后,梅卿见车窗外几人还在观望,便微笑着挥挥手,又想起凤卿,心中黯然,江白夜站在她旁边,忽然说:

    “事情顺利的话,不过几天就回来了。”

    梅卿一怔,回望他眼中柔波,明白他指的是凤卿未来送别一事,此言不过是婉转地劝慰自己。凤卿不来是因为心中介怀,她自然谅解,可是江白夜这样的神色,是真的在关切自己么?梅卿望进他的黑眸,轻柔悸动直达心底,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两人对视不过一两秒,又笑,分别移开目光。火车一动,有规律的“咔哒、咔哒”声不绝于耳,床铺边的帷子扑簌簌颤动起来,带动车厢内的空气轻微震荡。梅卿最后往外面看了一眼,眼圈蓦的开始发红。

    她早知道凤卿一定会来的。

    隔窗是挤簇的站台,人潮川流不息,黑衣短裙的女子追着火车跑,手里丝帕在风中飞舞,人人脸上都是大喜大悲的表情,或苦或笑,鲜活异常,唯有他一个静静立在人群中,缥缈的微笑,将所有隔绝于人群的孤寂清华凝聚成利剑,直刺入梅卿心里。

    凤卿微微一笑,朝她略抬了抬手,嘴唇嚅动,口型似乎是在说“保重”,定格了一秒的送别。随即他便收回手和所有表情,转身挤进人群里。他的身影不见了,梅卿怔怔地看着人群,眼泪快要下来。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方才凤卿那样决绝的表情,仿佛真要从此消失。

    师哥。梅卿心里轻轻叫了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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