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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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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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怕委屈了你。”

    两人都笑起来。
第十八章
    从香山墓园拜祭完回来,梅卿和凤卿两个慢慢走回去,明日便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日,家家户户讲究团圆,原本因为情势危急而冷清下来的街上也比往日热闹几分。

    凤卿却由面前的喧闹景象想到方才墓园里的寂静,还有冰冷墓碑上师傅仍旧鲜活的笑脸,他自幼跟着自己的师傅学戏,直到自立门户之后两地相隔,才渐渐少了相处,但对他的感情比起梅卿却丝毫不少的。

    低叹一声,凤卿说:

    “师傅临去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真是不孝。”

    “你那时候在上海,离得太远。”梅卿安慰他,“况且师傅也走得很平静,并没有受什么苦,他临走之前还叮嘱我不要令你担心。”

    凤卿不语,虽是如此说,他心里依旧有些放不下。当初师傅反对他和梅卿,他因此对师傅颇有些不满,况且弟子出师之后名声如日中天,外人只知元凤卿而不知他的授业恩师,原来师徒俩人之间就有些敏感的。师傅在北平病逝,梅卿一个操持丧事,完了之后才将消息告诉他,他心中的愧疚更甚。

    后来师傅为什么改变主意,要梅卿嫁给他呢?想来是因为顾启东的事,师傅生怕再生事端,才将梅卿托付给他的吧。凤卿想到当日梅卿一个人,带着行李,带着师傅留下的一封信,到上海去找他,心里便悸动。

    想至此,便拉起梅卿的手,将她紧紧留在身边。他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梅卿觉察到凤卿的动作,又见周围的人来去都对他们两个颇为瞩目,显然是认为他们大街之上拉拉扯扯,实在有伤风化。梅卿抿嘴笑笑,手挣了一下。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顾,别人看了都要说闲话的。”没挣开,也便随他去了,“明天说不定街头巷尾又要传——伶王公然在大街上和人‘吊膀子’什么的。”

    “吊膀子就吊膀子,管别人怎么说。”凤卿毫不在意地一笑,“师傅临终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我已经对不起他老人家了,这最后的嘱咐一定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你就是这样记在心里的么?”梅卿嗤笑,刚要再打趣,却见凤卿长臂一伸,想要将她揽入怀,她吃了一惊,连忙跳开,随即见凤卿在旁边看着她,脸上坏坏的笑,于是明白自己被捉弄,心里不忿,“别人都说你风流,我平日也没怎么见过,看来你在什么陈小姐王小姐面前也是这样的了。”

    凤卿一怔,不由笑出来,一边朝梅卿招手叫她近身,戏谑:

    “怎么,你吃醋了么?真是难得。”

    梅卿先是憋着不说话,见凤卿一脸得逞的笑,也再撑不住,索性笑起来:

    “我干么吃你的醋,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凤卿闻言却有些不满,他和梅卿在师傅墓前许下终身,从心里两个人已经算夫妻,所差不过一个形式而已,梅卿却说什么“陈年旧事和自己没有关系”,虽说是开玩笑,心里也有些不大乐意,他倒宁愿看到梅卿满脸醋意的样子。

    似乎在这些事上,梅卿极其理解他。这本是幸事一桩,可他却总有些遗憾。

    两人慢慢走着,梅卿见凤卿一直不说话,便余光看他,又看不出来,只能问:

    “你在想什么?”

    凤卿先不答,稍顿片刻,抬起头来,目光在梅卿脸上停了一秒,忽然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凑到她耳边低语一句。梅卿饶是沉静过人,听到他一句浑话,也不由面红过耳,一把将他推开便快步往前走去。

    凤卿在后面笑了一阵,也跟了过去。

    街上人多,两人一前一后立马被人潮冲开,凤卿第一次见梅卿这样羞恼的样子,心里好笑,又着急追她,紧跑了两步,却忽然止住步子。

    黑色车子驶到身边停下来,年轻的戎装男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微笑颔首:

    “元先生,我正要去找你。”是顾云,凤卿在顾家的时候见过他。

    凤卿看他一眼,并未接话,眼见梅卿一个人在前面越走越远,连忙追上两步叫了一声。梅卿本来有些羞恼,不想理睬,却听他声音中有丝焦急,也便罢了,本来就是开玩笑,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回身等着。凤卿追过来,只说:

    “你现在这里等我罢。”说着拉梅卿到一边的摊子旁站着,“我去说句话,马上回来。”

    梅卿不明所以,见凤卿又离开,便也跟着看过去,却见他身边一辆黑色车子,还有顾云身影,便心里明白几分,凤卿曾经被顾启东软禁,对他敌意颇深,如今见到顾云,自然也是警戒心十足。即便是有话和顾云说,也不希望自己参与进去。

    顾云和凤卿到底在说什么呢?梅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两人都是严正神色,凤卿脸上颇显得冷漠。他们两人谈话时间有些长,梅卿等得无聊,便随手在摊子上翻着,心中猜测顾云到底为的什么事来这一趟。

    无意中竟翻到那日和凤卿一同看过的兔奶奶,笑嘻嘻咧着三瓣嘴,红花绿叶点缀的袍子,十分鲜艳的颜色。梅卿想起那日自己和凤卿一同看到这个,她还戏谑这兔奶奶和凤卿戏里的扮相一模一样。想到当时情景便觉得有趣,梅卿微笑着拿起那泥塑,心里琢磨着明天中秋,她是不是也该买个回去凑热闹。

    却不料街上人挤人,身后被人一推,梅卿差点站不住,手里的泥塑啪的掉到地上,一摔全碎,嫦娥兔的笑脸破裂成无数片。梅卿没来由的心里一跳,怔怔看着那碎裂的泥塑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转头去看凤卿,却见他仍在和顾云说话,眉头微皱,脸色有些沉郁。

    怔然间听到身后人声,梅卿以为是摊主索赔,连忙从包里拿钱并转过身来,却不是,只是一名相貌极普通的男子,手里捡起那泥塑给梅卿,很有礼貌地笑笑:

    “小姐,你的这个。”浓浓的东北口音,曾经在北平各个角落都有这样的口音。

    梅卿心里一沉,这名男子是在韩家谭跟随宋明美的随从,几天前在平阳会馆外面见到的也是他,当时她还因为此人瞬间的异色而暗生怀疑。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梅卿心中忖度,面上不动声色接过泥塑,口中称谢。

    “沈小姐客气了。”见梅卿闻言扬眉,他一笑,“公演的时候看过沈小姐的戏,那可真是千古绝唱——沈小姐真打算从此停唱么?也太可惜了些。”此时的语气神情已经完全不像跟在宋明美身后那样谦卑,显然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宋明美的随从。

    梅卿定定看着他,稍顿,开口:

    “是,多谢。”

    那人笑笑,又对梅卿点头,微微有点弯腰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梅卿目光一凝,在那人身上停留数秒,直到他告辞离去。太过普通的一个人,身上丝毫特征也没有,一混进人群就立马消失不见。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阵强过一阵的预感,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事情发生,梅卿也顾不得凤卿正在和顾云说话,两步跑过去拉住凤卿的手,声音有些急:

    “师哥,我们走吧。”

    凤卿本正冷着脸跟顾云说话,见梅卿过来,神色也有些不对,他心里奇怪,转向梅卿,柔声问:

    “你怎么了?”

    梅卿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端正神色对顾云说:

    “顾副官,是顾少派你来的么?如果真有什么要事,请到舍下去坐,在大街上说话真有些不方便。”

    顾云在旁边看着梅卿和凤卿两人的情状,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事使得梅卿这样紧张,却也看得出这两人感情甚笃,已经俨然是夫妻的样子了。他虽觉得惋惜,奈何顾启东已经主动和梅卿分手,再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况且今天来,也确实只是奉顾启东之命来传个话而已。

    对两人颔首一笑,顾云说:

    “那就这样吧,元先生,刚才说的事,请你一定留意,少帅也不过念及故人旧情来提个醒,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便回车里去,隔着窗户对两人点头,开车离去。

    两人看着顾云车子开走,随即回首对视,凤卿方才的沉郁之色已消,面对梅卿,一脸温柔关切之意:

    “你刚刚怎么了?”

    梅卿沉默,刚刚遇到那人的事,她并没有什么十足的把握,不过猜测而已,况且这事情说出来,只会另凤卿担心,她却不愿看到两人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想至此,还是觉得不要告诉他的好,梅卿摇头,微微一笑,说:

    “没什么,我刚刚看到你和顾云说话,好久也不回去,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问题。”稍顿,又问,“顾启东派他来,有什么事么?”

    凤卿细细审视梅卿脸上神色,却再看不到其他,她方才的紧张瞬间就被掩藏了下去。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也为了梅卿脸上的紧张而感动,这样真实的关切,他付出的感情和信任正在一天天得到更多的回应。

    和顾云的话,要不要告诉梅卿呢?凤卿有些踌躇,顾云来,确实是顾启东的一片好心。说是近来得到消息,日本人因为公演之事,已经将他和梅卿作为抗日的精神代表而倍加关注,而宋明美那边,也对梅卿不怀好意,顾启东不过建议他们离开北平,避开祸端罢了。

    分手之后仍然顾念旧情,却也没有死缠烂打,顾启东确实有过人之处。想到这里,凤卿对他的敌意也减了几分。只是他的提议……凤卿对着梅卿隐含关切的双目,心中悸动,却只说:

    “也没有什么,不过最近北平乱了,他要我们注意安全。”

    果真是这样么?梅卿自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凤卿想来也是不愿她担心。两人双手握得更紧,梅卿感受到他掌心温度,心中略安,只是仍有淡淡忧虑在心。他们两个都没有说出口,也许担心的是同一件事呢?

    八月十五,皓月千里,幽蓝天空深沉如海。北平城内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女人们供月分果子,孩子焚烧纸码儿,满大街“沙梨、苹果”的叫卖声,一片祥和的气氛伴随着隐约的秋意将北平烘在其中。

    梅卿和凤卿两个也在院子里看月亮,几个杂佣早就回去和家人团聚,院子里静悄悄的可听见草虫鸣叫,外面胡同里孩子又叫又笑,依稀听见极熟的俗曲,唱说“荷花未全卸,又到中秋节,家家户户把月饼切,香蜡纸马兔儿爷,猜拳行令同赏月”。幼时常唱的曲子。

    凤卿从后面抱着梅卿,两个人都随着曲子摇头晃脑,唱到后来凤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小时候唱过的曲子,他们两个都还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他们无父无母,跟着师傅一个男人过日子,很少正儿八经地过中秋,因而对供月焚纸码这些事极其的向往。

    “那时候师傅嫌麻烦,总跟我们说供月是女人干的事,他一个男人不好动手。”梅卿幽幽的声音,“我都已经忘了供月是怎么回事了。”

    凤卿闻言偏首看她,点头:

    “对啊,供月都是主妇的事,我小时候也见我娘供过。”在梅卿的发端温柔吻过,轻笑,“我们拜过师傅,也登记过了,既然不用请客,你现在就已经算我的妻子了——老婆大人,今天晚上你的责任好像没有尽到吧?”

    梅卿低着头直笑,凤卿不停摇她,非要她答一句话出来,梅卿敌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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