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还好……”我抬起手臂,僵笑。
“是么……”四哥笑得耐人寻味:“天策府的铠甲嘛,真不算太沉,再说你还有心——咳,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天策的铠甲当真是以轻便灵活为主哟,确实算不得重甲……”
……我真是说什么都不是了——他什么时候这么恶趣味的,连自家妹子都嘲笑……
我这边厢正低着头,又羞又想笑什么都说不出,那边门便一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末将参见将军,敢问将军……”
彼人的一句话到此骤然结束,想来他是看到我了,然而我背向门口,他不可能看到我的脸。这讶异,多半是因为我穿着天策铠甲的缘故。
“有人来了啊。”四哥微微一笑,伸手指着我:“你的故人——你不和他打个招呼么?”
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我一激灵,这才站起来,一回头,一句话却梗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
并不是因为激动,实在是因为——我没认出他来。
我所看到的人,和我记忆里头那个美貌得有点过分的少年校尉差距也太大了些。若不是他面貌没有改变,我大概都不见得能认出——现在的他比从前似是更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不少,脸却晒成铜色,虽是没有胡须,但看上去却比从前要大了好几岁。
更让人有点失落的是,他并没有穿天策府那标志性的红袍银甲,现时着的一身甲胄配色和守城的军士并无二致。铜甲赭袍,离从前那份玉树临风的倜傥劲儿差得就更远了。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去形容现在的他,那么顶多是“俊拔”,却再也称不上“美貌”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傻盯着他盯了多久,反正大约是颇过了一阵子,我才轻嗽一声,脸颊发烫地轻声道:“见过陆校尉。”
陆慎却比我还惊诧,他眉头皱起的速度也太快:“你怎么……”
这是要责问吧?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哥便匆匆道:“什么陆校尉,人家现在是郎将,你也得叫他将军吧?”
我心知四哥这是有意打断陆慎,于是笑得更尴尬些:“将军……”
“哪儿能在主将面前这样称呼。”陆慎似乎从惊诧中缓过劲来了,他嘴角犹有几分僵,声音却柔和下来:“虞将军召末将前来,就是因了七小姐来襄州一事?”
“只是找你来商量。”四哥却像是要和小陆形成对比一样,他不笑了,扬手指住我:“这丫头打着容慕校尉的幌子过来的,你说该拿她怎么办?”
陆慎白我一眼,沉声道:“冒充军人理应军法处置——但七小姐这情况,似乎也不能……不能治罪。”
“为什么?”四哥眨眨眼。这家伙太狡猾了,我才不信他真会罚我,这么问小陆,多半不过是想借着小陆找出来的理由顺坡下驴而已。
“七小姐是思念亲人才千里迢迢犯险而来……”陆慎说话很慢,当是一边说一边想的:“末将认为这缘由虽然不足抵罪,但也当真堪怜,何必……再说如今之时,七小姐武艺高强,来了也不见得是坏事。她是冒认容校尉这桩事情,别人大概不知道,那咱们倒也不妨就瞒过去。”
“怎么个瞒法?”四哥一皱眉:“若真是容校尉在此,定当进军营里头去——可你觉得我能把她丢进营中么?这儿不比天策府,守城的一万军队尽皆是儿郎,她一个女孩子家……”
陆慎默然,许久突道:“其实也不必——容校尉的身世这些士兵也不知晓,便说容校尉和七小姐是一个人,他们大抵也看不出蹊跷来!”
“你们什么意思?”我虽然知道现在我就像那菜板上头的鱼肉他们就是刀,鱼肉和刀当然没什么可商量的,但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你们想让我……冒充慕,啊,容慕?”
“反正没人见过她。”小陆盯住我:“就说容慕原本就是虞府的七小姐又如何?反正你也失踪过这么多年,这时间上也好作假!再说了,从你回了虞府之后,容慕也没出去干过什么大事。至于平时在府中的活动,知情的人也多半战死了。此事便是死无对证,只要她不跑到襄州来,就没人会发现破绽!”
四哥看了他好久,突然笑了:“罢了,三郎,我知道你的心思——七妹那几年当杀手的日子若是能被抹去自是最好了,而容校尉若是我亲妹子,自然也可以住将军府不必冒险上城头。可你有没有想过,战乱总会结束,到那时你怎么和容校尉解释?”
“到时候再说,船撞桥头自然直。”小陆似是满不在乎:“容慕是个太守规矩的姑娘了,老崔下令让她不许出冰魄,就算她急死也不会出来!等打完了仗,谁还会纠结虞将军的妹子和天策府一个校尉是不是一个人这种事儿啊。再说的再说——等打完仗,容慕本来也就到了退役的年岁了。女孩子究竟不比男人,总要成家抚育小孩子。天策府的女军,到了一定的岁数也是要离府归家过自己的日子去的。”
“难为你算得那么清楚。”
“……急中生智吧。”小陆瞟了我一眼:“若是真找不到给她开脱的缘由,找不到给她下的台阶,咱们轻重都得罚她。可她哪儿能禁得住军杖啊!”
“我有那么弱不禁风么?”我抗议:“军杖打人有多疼?”
“……军杖打人是不太疼,只不过一打就是七八十杖。”换了四哥丢我白眼:“下手的人若对你好,打完之后便是皮开肉绽,若故意整你,那皮肉都还完好,里头却淤青一大片。想试试么?”
我脸一僵,摇头。
“那就这么办吧。”他微微一叹:“就是有些对不住容校尉——等打完了仗我再去找她商量,总得给她些补偿的。臭丫头,都怪你!”
我很怂地低头,点头,还“嗯”了一声,来表示我认错态度的端正。
“出去吧。”四哥显然是不再纠结这事儿了:“到后府去,我让丫鬟婆子们给你弄身差不多的衣裳先穿着,等回头方便了再找裁缝给你现做。这身铠甲再莫穿出来,天策府的出身,在这儿并不方便……”
“为什么?”我原本起了身已经想出去,听了这话却顿住了脚步。
四哥尚未回答,陆慎便苦笑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就算天策将士已经尽力血洒疆场,可东都还是丢了……没战死的,倒还真没脸面见人。”
“那你和老崔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儿呆着的?”我大为惊奇。
“天策府残兵啊,别说,刚来的时候还真是挨人白眼。”陆慎勾勾嘴角:“和这儿的士兵打了好几架才让他们服气——你一个姑娘家就别为天策府的面子去和那帮臭烘烘的军人扭打到一起去了吧!”
☆、第六十三回
于是我就这样在襄州城生活了下来,顶着慕容的身份——或者说从此以后公开露面的慕容都得顶着虞家七小姐的身份了……
不过在这里过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我以为我又可以如当年在长安一般,整日价吃吃睡睡堕落过日子,因而欢脱着从四哥的正堂跳出来的时候,跟着我出来陆三儿将军轻声提点了我一句:“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练刀?”
听到这句话我心下顿时悚然——那是当真悚然呀!在冰魄被他逼着练刀的日子简直是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时光之一,虽然其不堪回首的原因也颇有几分国破家亡的郁愤躁闷在。
“反正也没有任务了……就……”我磕巴了。
“明天开始就练起来吧。”陆三儿非常平静,甚至连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是那种真正平静的“通知”:“虽然现在敌军已经退走了,但到底战乱未平,难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身手好些是挺重要的,至少你得学会保命。”
我只好眉头一蹙,低声嘀咕:“刀谱都……”
“提到刀谱的话,已经从唐雪燕那里拿回来,直接给你四哥了。”陆慎扫了我一眼:“多多钻研,你的水平还很有提高的余地。”
世上最烦的事情就是——你好不容易为不做什么事情找到个理由,可这个理由转手就被人戳破了……
我嘴角抽抽,干咳了几声,刚想遮掩过去被人识破的尴尬,便听得小陆轻轻一叹,旋即问道:“那本刀谱是你家祖传的么?始终都在你家中么?”
我一怔,瞥他:“不知道,我从懂事起就不在家里头,再说了,这种事情也不是会随便告诉女孩子的吧。若不是四哥不在,娘亲该当不会把册子交给我。”
“那……”他似是想问什么,却又住嘴了,摇摇头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情?没事儿的话,我先回去了,今天还要盯着士卒训练,我离开太久的话,难保他们不会偷懒。”
……当我傻啊,这一停顿之前和之后肯定不是想说一个话题的。但我又问不得他,只能点点头,傻戳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心里头一种莫名的感觉慢慢扩散开,像是藤蔓覆盖在地面一般。
我来襄州,说到底还真有多半是为了验证他在我心里头的位置的。如今结论已经得了出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只觉得同他在一起不管怎么样心中都有种暖融融痒酥酥的欢喜。
可是,他对我的态度,似是与之前大为不同。
毕竟是那么亲近过的两个人,纵使是长久不见了,也不该有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他的态度究竟有什么问题,可总觉得他和四哥聊我的事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口气,已经影响到四哥了。明明在他进来前,四哥还是半打趣地说这事儿的呀……可同他说过几句话之后,连四哥的脸都板起来了。
四哥心里头应该也是清楚的,那种口气的变化,多半也是感受到小陆态度里微妙的克制和疏离了吧。
我咬着嘴唇,心里有些慌。
来之前,我没想过如果小陆对我没了心意该怎么办……如今他的表现虽然无可挑剔,但这种难以言喻的改变却让我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出不来气。
这两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他是恋慕上别人了么?战事紧张,又在我四哥眼皮子底下,他该不会这样,可……刨去喜欢其他姑娘这一点,我真想不通能有什么让他一下这么“守礼”——他从前对我的态度虽也不至于狎昵,可到底还丝丝缕缕透出那么一种热烈的。
我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四哥在此处宅子里的管家出来找我。
“七小姐,不回去么?跑了这么远,总也该倦了。”那是个瘦高的女人,笑起来有些狡黠的感觉:“该准备的衣裳首饰,丫头们也都准备好了……”
我怔了怔,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我又当回那个要人伺候的贵族小姐了,不禁有些恍惚。
跟着这婆子进了内院,沐浴更衣,再出来时便见到了一个年轻妇人。她生得不算特别出众,可眉眼间有一股子天真自然的媚色,纵使我是个姑娘看着她也不禁心一颤。想来这也是四哥的女人。
“奴家是将军的侍妾。”她脸上浮上淡淡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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