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看着我,那双眼深不见底,他启唇开口:“实话实说便是。”
我闭上眼睛,回答:“景昭作为我兄长留下的子嗣,圣上能容忍他,让他存活,萧仪十分感激圣上恩典,但并不意味着,萧仪能容忍圣上利用我侄儿,如若圣上想利用完了景昭,若想舍弃了这枚棋子,萧仪冲着鱼死网破,也会保全昭儿。”
半响,广正殿内好一阵沉默,我睁开眼,与周秦静静对视,带着决绝之意,周秦毫无表情看着我,无怒无喜,随后他站起,宽大的广袖垂下,走至我身旁,慢慢启唇道:“郡主随我来吧,朕带你去安绿殿。”
我转过身,紧紧跟着周秦的脚步,快步跟了上去。
大概是昨夜的暴风雨的缘故,地上有许多水洼,还未干,我随在周秦身后,看了看周围,池林高阁,聚石亭台,地上满是风雨击落的花瓣,这是到了御花园了。
我扯了下嘴角,难道周秦欲要带我到昨日景昭与那宜阳公主的案发之地么。可是将此事闹大了,他周秦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般想着,忽的前方撞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我立马刹住脚,才发觉周秦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了看我,突然手伸出袖子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我低头不语,他看着我,笑着说:“此事若要了了,可是须得代价。”我垂首低眉称喏,暗中却纠结了。周秦要这般忌惮萧家一族吗?
大概是安绿殿地方很偏,我被周秦攥着手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殿前。
一到殿前,看着那跪着的摇摇晃晃的背影,我心一滞,用力撒开周秦的手,快步向前。
我的昭儿身上半干半湿,跪在一处水洼中,脸色惨白,额上鼻尖都是汗滴,身体有些摇晃,显然是跪的虚了。
我心中既心疼又愤怒,看着这样的昭儿,十分想抱着他好生抚慰。
我握紧拳头,指甲掐入肉中,猛地转过头,冷笑着看向周秦,周秦此时也似乎在观察着我一般,我一步步向前,胸中怒火难当,讥笑着脱口而出道:“皇上,那日我要回昭儿,您不肯,说昭儿在您身边必定安好无事,无人敢动他!可是您现在却让他从昨晚冒着暴风雨跪倒了如今。哈哈,圣上可真是好一番金…口…玉…言。”
周秦定定的看着我,微微一笑,他口中轻声道,“仪儿,如今朕对景昭很满意。安心,昭儿不会有事。”
看着昭儿还在虚弱的跪着,听得他如此凉薄的话语,我恨不得扑上前一口口咬死此人,勉强呼了口气,感觉心中平静了许多,我冷冷开口,“圣上,昭儿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逼急了臣女,兔子急了还咬人,大不了臣女与你们同归于尽便是。”
周秦看着我,温和的笑了笑,上前了几步,一把牵起我的手,我怒了,欲要甩开,他用了狠劲攥劳了,看着我的眼睛,开口:“此刻宜阳公主该是醒了吧,永亭侯也莫要跪了,我们一起进去看看这位小夏国的公主。”
我直视着周秦,皱着眉头正要挣脱,昭儿却摇晃着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上前,低着头牵住了我的另一只手。他抓的很紧,似乎沙漠中的旅人攥住了唯一的活命水源一般依赖的抓住我的手。
我的心霎时软了下来,便这样,周秦右手攥着我,昭儿抓着我低头站在侧旁,三人一起走进了安绿殿。
第22章 其果
安绿殿内很是宽广,但只是“宽广”而已。
安绿殿内的穿堂风很冷,带着隐隐的呜咽之声,昭儿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低头看着他,见他此番仰着头皱眉观察着这个空旷的宫殿。
朱红色的梁木很高,殿内墙壁周遭皆是白色的,堂堂宫殿竟然没有粉漆涂壁,想到我那胡粉涂壁,并混以沉香和着丁香熏之的景仁宫,此处简陋的令人心寒。殿内除了食床便只有茶几,没有屏风,没有熏炉,没有挂轴,没有花瓶,没有甚至连闺中的梳妆台也没有,像这些简单的宫妃必备品,此处都看不到。
只能看到浅灰色的幔帐在这空旷的殿内随风飘扬,这殿内那股阴冷混着的空虚就这么向我扑面而来,我扫了周遭一眼,瞬间就想明白了。看这模样,想必这位小夏国公主会在这大齐皇宫内过得甚为艰难,昨日这位公主溺水之时,景昭在场,以冯家为首的后宫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景昭已被罚跪,但看样子这位小夏国公主还没有那般身份那般让冯家能耐来借机动昭儿动萧家,想必此事最后也会不了了之罢了。
作为大齐和小夏国的和亲牺牲品,大齐这番对待一国公主,只怕大齐朝廷对小夏国也并非由多少联盟的意思,哼,大齐最多是想要和北燕、小夏国维持一个表面的平衡罢了。
入了大齐皇宫,这小夏国宜阳公主赫连阿莲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景昭松开我的手,快步走向里间,我有些讶异,和周秦对视了一眼,昭儿却在里间的门口停住了,他低着头,过了半响才向着里间作势拱了拱手,用着绵软的声音问道:“请问宜阳公主是否醒了?景昭为昨日之事特来向宜阳公主告罪。”
咳嗽声传了过来,有侍女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不耐烦的打着哈欠,扫了眼景昭,正懒散地要开口,抬着的手忽的一顿,立马忙不迭地向着周秦的方向下跪磕头行礼。
我抽了抽嘴角,这般待遇,宫内人又是走高踩低的性子,这小夏国公主真真……
“咳咳,”床榻上与窸窣声响起,稚嫩而又乳声乳气的声音响起:“永亭侯何罪之有!先前阿莲并不知晓永亭侯的身份,还冲撞了侯爷,不知者不罪,请侯爷原谅了无知者吧!”也不知为何,这无知者三字宜阳公主咬得特别重。
我抚了抚额头,这小夏国国君是身有隐疾还是怎地?小夏国国内没有其他成年的公主么,听这声音,这位和亲公主想必还只是髫年少儿罢了,我嘴角扬起,这小夏国国君倒是果真是“真心诚意”的和大齐联盟。
我再看向景昭,他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开口:“公主,昨日的话,是我太过偏执了,无论如何,我景昭在此给你道歉。”说罢转过身,我看着昭儿对着我的方向嘴唇略微的嘟起,似有赌气的成分。
周秦一动不动,继续捏着我的手,有些不在意的问道:“宜阳公主,身体可是安好?”
里间沉默了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过了会儿我才看到那小夏国的宜阳公主穿好衣物,缓缓走至门口,她行了宫礼,道:“赫连阿莲拜见皇上。”
我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宜阳公主,她身形很小,大约只有七八岁,显见得是个髫年女孩罢了,她很瘦弱,梳着双环垂髻,两侧头发盘成卷环,卷环下垂着流苏,只是发髻有些乱,大概是刚从床上起身的缘故,她身着一件小小的楼台勾云锦服,多处有褶皱,想必是经过昨晚的事情还未换装的缘故。
她低着头,恭敬道:“赫连阿莲无事了,只是昨晚经过御花园时犯了病,被永亭侯救了,阿莲很是感激。”
周秦看了眼景昭,挑唇笑道:“如此么?”
我看景昭满脸都是讶异之色,面上并无被人感恩之后的喜色,我看着地上跪着的赫连阿莲,这个小夏国小小公主,似乎也并不简单呢。
不过想法也就停在这里了,只听周秦点了下头,随口说道:“如此,公主请安心静养吧。”
赫连阿莲低眉垂眼的称是,我看向景昭,他此番正皱着眉观察着那宜阳公主,我上前牵着景昭的肉手,道:“昭儿莫要扰了公主静养,我们走吧。”
景昭看着我点了下头,随后跟着我一起走出了安绿殿。
身后有被人看着的感觉,我下意识的回头,却见那赫连阿莲已经抬起头来,看着我三人的背影,小小年纪的她此时脸上面无表情的如同古井一般。
我皱了下眉,这般不符合年龄的表情在她脸上让我觉得有些古怪异常,准备一会儿告诉昭儿少和她接触。
到了景仁宫,尺素清香迎了上来,我撇下了周秦,让尺素准备些热姜汤,清香则在外服侍周秦。
到了里间,我让人在屏风后准备了些泡身的热汤水,在脱昭儿的外衣时,小家伙竟然有些扭捏,我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让他自己脱了白色亵衣,让他自己下浴桶泡身。
我走至屏风外,皱着眉头,看来这让景昭呆在宫中也并非权宜之计,我看着屏风内袅袅升起的热气白烟,心中却有些忧心这孩子的将来。
我抬起头向外走去,却见周秦倚着门,一脸好笑的看着我,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了,我冷下了脸,绕过他向着外面走去。
冷不丁一只手伸了出来,将我胳膊抓住,我看着周秦冷冷一笑:“皇上,放手!”
“若我不放呢?你在怪朕昭儿之事对吗?”周秦观察着我的脸色。
“皇上果然圣明!”我气结,“昭儿他才多大,这么小的孩子,让他在暴风雨下从晚上跪到中午,圣上真真英明。”
周秦看着我,皱了下眉,我只觉得胳膊一痛,他继续说道:“我像他这般年纪,已经在周府做什么都会了,知道什么是该碰什么是不该碰!他得此教训,也该是懂事了些。”
“昭儿不是圣上,”我尖声叫着,小家伙的体罚让我难以忍受,“圣上是圣上,昭儿是昭儿,我不愿昭儿再做争宠的牺牲品!”
待我回过神,我已经将这话喊出口了。
我的胳膊被捏的痛极了,我看着周秦的脸瞬间暴怒,森然怒意如寒霜扑面而来,我低下头,不愿触及他怒极时的眸子。
胳膊几乎要断了,我咬着唇忍住了痛意。我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特别是在此人之前。
抓着我胳膊的手渐渐松开,我快速的缩了回来,抬眸看了周秦一眼。
周秦转过身,背影有着说不出的、孤寂之感,我这时有一种惭愧的感觉,我刚才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蠢话不止是触犯了他的尊严,也可能勾起了他特意遗忘的记忆。
我挪了挪脚步,心中想着道歉好还是逃开此人的怒意好。抬头看了下眼前之人,他背身站在阳光中一动不动,光线缝隙的微尘透过他身上,他的背影有种凝固的孤独感。
我垂下头,抿唇放弃了道歉,我与他已然站在残酷的对立面,这一切都不可逆转了,在我萧仪身上再加上一个言语不尊,触犯圣威的罪名也没什么。
过了许久,我才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中书监前日来报,他母亲二品淑人萧染身染重病,想见巴陵郡主一面,你得了空便出宫去看看她,散散心吧。”
我看着他的背影,瞪大了双眼,瞳孔紧缩,我的姑姑如何会得了重病!我在郡主府中,戴叔钟容从未告诉我这个消息!而且周秦为何今日才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孩儿们,今日晚上大战8千·~~~~!
第23章 萧染
我的姑姑萧染是二嫁。
她的初嫁是一位将军,那位将军在一次征战中丧命了。然后我姑姑寡居了两年,在第三年后,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这位姑父,其实当时欲要尚我姑姑珠华公主的还有刘家一族的族长。
这位刘家和沈家还有后居而上的冯家并称为京城三族。
我听闻那时候,刘家一族和我姑父一起向我父皇提出欲尚公主,可是后来我姑姑任性地主动许给了沈颜,刘家现任族长刘律阳十分愤怒,为了件小事参奏了我那姑父沈颜,父皇为了安抚刘家一族,也或许也是为了当时朝堂的平衡,只能暂时牺牲我姑父沈颜的官位,我姑父沈颜为了我姑姑珠华公主,失去了官位,当时也在之后那场战乱中保全了自己,直到我皇兄上台,我那可怜的姑父才一步步登上了右丞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