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也辰道:“怎么会没有人?听闻福老先生不是有四个女儿吗?莫非都已出嫁了?”
老妇道:“这说来话长了,你要想听,就进来坐坐吧,我慢慢告诉你。”
李也辰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了。”
跟老妇一路闲聊进了屋,李也辰大致知道她姓奚,丈夫早死,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了,现在就一个人住。
两人进屋坐下,奚大娘絮絮地说了些话,便说道明绯身上,道:“明绯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她那个糊涂爹,把她嫁了那么个人家,嫁了不上一年,那短命鬼死了,我正想她不用受一辈子苦了,谁知道她那爹非要她立志守寡,还写了个什么玩意上报县老爷,求县老爷上报天子赐个贞节牌额给她,你说说,那老东西混帐不混帐?”
李也辰不便插言,笑了笑,喝了口水。奚大娘继续道:“这牌额还没赐下来呢,就出了事。你还没听说吧?”
李也辰应道:“不知是什么事?”
奚大娘叹道:“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命苦!嫁了个废人,好容易出了火坑,又摊上人命官司。唉,那官老爷也糊涂,怎么就给判了死罪!”
“如此说来,这位大姑娘是被冤枉的了?”李也辰道。
奚大娘道:“年轻人,我说给你,你自己忖度忖度。四个姑娘娘死得早,爹又是个天天光知道什么这个曰那个曰的,从小儿长了这么大,那就是长姐如母啊,姐妹感情好得没话说,你说说,这么个好姐姐,还会杀亲妹子么?要说柔绯真给人杀了,那也是她们那老不死的爹干的!”
李也辰道:“大娘这话是从何说起?姐姐自然不会杀妹,父亲又怎会杀女呢?”
奚大娘道:“算了,我也就是气话。不过她们那爹呀,也真是……唉,你见了大概就知道了。”
李也辰点点头道:“依大娘如此说,这人命案子出得也是奇怪,不知道那位二姑娘是怎么死的?”
奚大娘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李也辰道:“大娘请讲。”
奚大娘点点头,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慢慢说了起来……
回衙时已是傍晚,李也辰一路沉吟,眼见到了县衙门口,想了想,便直奔大牢而去。
奚大娘所讲虽是语焉不详,却也给了他一些启发,现在是该听明绯说说当时的情况了。来到大门外,敲了门后等了不一会,铁门便很快开了。开门的仍是徐大姐,见了他,表情极是古怪,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开口道:“你就是新上任的大老爷?”
李也辰含笑道:“本官昨日才到桥溪,还未及通告。”
徐大姐上上下下看了他两遍,什么也没说,只拉开大门,道:“大人请。”
李也辰进去,徐大姐关了门,道:“大人还是来见福金氏的么?”
李也辰点点头。徐大姐一言未发,便领头向牢内而去。两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到死犯监房,徐大姐忽地站住,回头向李也辰道:“大人昨日果真是来为她诊治的?”
李也辰道:“不错。本官自幼读医药之书,可算是个大夫了。”
徐大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站住,道:“大人想重审她的案子?”
李也辰道:“不错。”
徐大姐道:“那我劝大人最好别干。”
“哦?”李也辰很是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徐大姐看了他一眼,转身边走边道:“她的案子可不一般。那黄员外,你知道他是谁?他表侄女是当今皇帝的妃子,你若是没什么靠山,我怕你管不起这事。”
“大姐的意思,这件案子与黄家有关?”
明绯的牢房已在眼前,徐大姐低声道:“你要是真想管,就想好再动。否则你就是害她。”说完她便扬声道:“明绯,大人来了!”
牢门哗啦啦地开了,她看着李也辰进去,关上门,踢踢踏踏地离开。
第5章 五、何必翻案?
昏黄的火把照亮半个牢房。明绯仍如昨天一般倚墙靠着,见了李也辰,神色间却已隐隐地有了一层疏离感,淡淡道:“大人,恕小妇人不能相迎了。”
李也辰微微皱眉,没说什么,大步走来,便在她对面坐下。
她怔了怔,道:“大人想要问什么?”
李也辰亦没有多话,道:“问问此案的经过,可否说来一听?”
明绯道:“大人要听这个做什么?”
李也辰道:“此案疑点颇多,证据不足,不可定案。我要重理此案,报与朝廷再审。”
明绯沉默半晌,道:“若我不愿说呢?”
李也辰神色未变,“为何不愿?”
明绯不答,却问道:“请问大人,所谓疑点,能否证明我清白?若不能,又何必重审?”
李也辰道:“若我能呢?”
“若能,请问大人,我二妹是被何人所害?”
她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李也辰,见他不语,微闭上眼睛,不再看他,道:“若大人不能告诉我凶手是谁,那么我也不愿告诉大人所想知道的。”
李也辰定定地看着她,她闭目斜倚着墙壁,似已不想再说什么。静默了半晌,李也辰忽然开口,慢慢地道:“若我猜的不错,只怕令妹——并未被害。她失踪不是因为她已死,而是因为她已离开桥溪,或藏匿了起来。”
明绯睁开眼睛,“大人有何凭据?”
李也辰道:“我虽没有凭据,然而我若找到她,自然不需要凭据了。”
她眼神微动,没有答话。
李也辰站了起来,“若我找到令妹,夫人应当可以告诉我了。十日之后,我带令妹来此,请夫人耐心等候。”
他说罢转身便走。明绯不语。牢房很小,他几步便已到门口,伸手推门之时,忽听身后她出声道:“等等!”
李也辰回头。她垂下眼帘默然了片刻,道:“大人想问什么,小妇人告诉大人就是了。”
她很愤怒。李也辰看得出来,虽然她外表仍然平静。她愤怒的是别人对她如此胁迫,逼她妥协。李也辰方才说十日内找到福家二姑娘柔绯,不过是一招诈术。他猜测这位“被杀”的柔绯是个关键人物,因此便用她一试,而结果……让他更加笃定。
“你知道她没有死,是么?”李也辰看着她,道,“你不愿申诉,一则是为前任县令不会秉公断案,二则便是为不愿她被人找到,我猜得对么?”
明绯不语。
李也辰继续道:“去年冬底十一月七日,福氏柔绯突然深夜独自回福家,邻家听到福家有吵闹声,大约一刻钟后她突然出了家门,你随后追出。”他看着低头沉默的明绯,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去了哪里?”
明绯淡淡一笑,略带嘲讽地道:“你不是知道她在哪里么?何必来问我?”
李也辰皱眉,道:“方才不得已而为之,夫人勿怪。”
明绯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大人,小妇人有几句话想问大人,望大人如实作答。”
李也辰道:“夫人请问。”
“大人自认为可是一个好官?”
李也辰道:“自认无愧于江山百姓。”
“大人以为如何才是无愧于江山百姓?”
李也辰道:“上保江山社稷,下谋百姓福祉。”
明绯嘴角微翘,“大人以为如何才是为百姓谋福祉?励耕奖勤,还是明察秋毫?各代君王均有治民之策,小妇人以为不扰民之策方是最佳之策,大人以为呢?”
李也辰道:“夫人想说什么?”
明绯道:“无论大人此番是为断冤决狱也好,还是要为我翻案也罢,”她看着李也辰,一字字道:“我既不愿意,就请大人罢手。”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闭嘴,李也辰也一时没有说话,两人便如此静静相对了半晌,眼神俱是沉静无波。
然后李也辰道:“若我不罢手呢?”
明绯轻笑,道:“大人自可使出大人的手段。小妇人不过是提醒大人不要白费力气,若大人硬要问出什么,这县衙里各样刑具摆着,大人大可随意。”
她说罢便闭了眼睛不再理会李也辰,只当他已走了。不料他一直没有动静,等了许久,方听他开口,却说道:“昨日大致为夫人检视了一下,我已开了内服的药给徐大姐,让她代为照顾。但外敷药物也不可少,今日冒犯了。”
他说罢便自下轻轻掀了她的被子,露出双腿来。明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李也辰双手轻轻压在她小腿上,手指自上而下慢慢抚过,停在脚踝上,抬头看了看她。
明绯脸上没什么表情,额上却已出了一层冷汗。李也辰给她重又盖好被子,道:“腿骨断了几处,需要接骨。不过伤拖了太久,恐怕不能复原。”
明绯自嘲道:“这双腿本就无用,不要也罢了。”
李也辰默然无语。他自然明白,福老先生既为她请了贞节牌额,那么即使没有这场灾祸,也是注定一生长闭于家门之内,不得走出一步的。
默默告辞离开,李也辰出去写了张方子给徐大姐,便回了后衙。
她不愿翻案。除了为隐瞒二妹行踪,另一原因,只怕便是她不愿再受刑审之辱。
“我此生早已是一无所有,所余唯有一身傲骨而已,又何必去求人下气,若我果真如此,便真正是一无所有了。”
她是如此说的。清白与否,自存于心,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却不愿再受折辱。
第6章 六、几分相似
李也辰这几天一直坐在后衙看案卷,没有再出门。明绯的态度已经明了,他不愿勉强明绯,也不愿放弃翻案。然而若要为她洗脱冤情,便定要点出柔绯未死这一事实。但是看明绯的意思,柔绯若被发现未死,甚至被找到,必定是要生事的。
放下案卷,他揉了揉眉心,此案应是还牵涉了黄家在其中,个中复杂,却并非是他凭一己猜测能了解的。
看看夜已深了,他便要解衣就寝了。正低头解腋下衣带时,忽然身后风声一动,他反应敏捷立即闪身,顺势捞住来人一条手臂,一折一扭。
制住那人,扯了他脸上面巾,李也辰方才看清那人容貌。此人年约三十,一双眼睛旷放不羁,兼之身手不弱,想必是个走江湖的人物。
那人被制住了也不再挣扎,望着李也辰道:“大人好身手。”
李也辰道:“你认得本官?”
那人道:“桥溪新任县令李也辰李大人,听说是从京城贬谪到此,本是文官出身,如今看来大人武艺也不差。”
李也辰看了他一眼,松手后退一步,道:“你深夜来此,想必是有事要找本官了。”
那人点头道:“不错。”他说着向李也辰抱拳道:“在下莫为,来找大人,是为了福家大小姐之事。”
李也辰不答,示意他继续说。
莫为道:“听闻大人两次探望她,为她诊治用药,敢问大人,是否要为她翻案?”
李也辰仍是不答。莫为愣了片刻,方才明白他的意思,道:“在下是福家二小姐的……朋友,这次来找大人就是她叫我来的,她现在还在休养,不能亲自来。”
“休养?”李也辰道,“莫非是病了?”
莫为恨恨道:“哪里是病!那黄家小子天天对她朝打暮骂的,最后一次竟把她打到小产,反而怪她害死了黄家子嗣,一纸休书休了她,寒天雪夜的把她赶出门。她好容易自己回了娘家,还被她那爹毒打一顿赶了出去。我正巧遇到她,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