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闻香识药之能。此刻一被识破,他已是万念俱灰,心知自己不过是个替罪羔羊,张简芝必定不会救自己的。
李也辰笑了笑,道:“纸笔拿来。”
大夫一怔。
李也辰又说了一遍,那大夫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拿了纸笔恭恭敬敬呈上。李也辰便在床头小几上草草写了几个字,递给他道:“誊抄一遍,叫人拿去吧。”
那大夫怔怔地接过,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汗如雨下,噗嗵一声跪下,连声道:“大人,小人不敢了,大人……”
李也辰道:“你去吧,我自有办法。”
那大夫愣了一阵,将信将疑地又将手中的药方看了一遍。这药方中俱是猛药,倘若真服了下去,虽不至于当即致死,多服几天后也必然是回天无术。若论悄无声息地杀人,这方子开得绝对较他高明许多。
那大夫虽是疑惑,也只得照办,将药方誊抄一遍,交予童子,童子又交与门外的下人。房中又是静静悄悄,李也辰闭目不言不动,大夫与童子只管忐忑,也不敢出声。很快药又送进来,大夫战战兢兢地捧到床边,李也辰睁眼看了看,挑出几样来,余下的仍给了那大夫,道:“煎药吧。”
大夫仍是一头雾水,看不出这几味药有什么特别来,只好依言乖乖煎药。这般茫然地折腾了半夜,李也辰方挥挥手放他走了。那大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茫然了片刻后方才明白,李也辰不打算追究了,就这么放他走了。明白之后他只觉得浑身几乎虚脱,一语不发给李也辰行了大礼,便带着小童便匆匆转身推门。
“等等。”李也辰忽然道。
大夫连忙回身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李也辰低头略一沉吟,就着小几上的纸笔匆匆写了几个字,将纸折了两折,道:“把这个带给女牢的徐大姐。”最后又加了两字道,“拜托。”
大夫立即明白,“小人明白,等大人走了,小人一定送到。”
李也辰点点头。
上京这一路想必不会平静,此去前途未卜,自己身上又伤势不轻,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能达成目的。对明绯的承诺已经做到,然而案子却还没有完。这案子他铁了心要查个彻底,小小桥溪县令,确实动不了黄家这皇亲国戚,要破此案,唯有上京。这圈套,究竟套住了谁,此刻还难定论,一切只待入京之后,自见分晓。
次日一早,张简芝一行人便离开县衙,上京而去。徐大姐与明绯自然不能去送,听着前面车马之声渐渐远去,两人都是默默无言。
昨日李也辰最后的惨状两人并没有看到,徐大哥辗转打听了些情况,也说得不清不楚。而今李也辰究竟怎么样了,空自着急,却什么也不知道。
静了半晌,徐大姐道:“大人应该已经走了,我出去看看。”
明绯点了点头。
此间事已了,她已脱罪,柔绯已送走,一切都结束了。她却有些恍惚。与李也辰相识,算来不到一月,然而诸多事情发生又结束,此时觉来已恍如经年。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他,他以大夫的身份与她相谈,之后他虽表露了身份,却依然一身布衣,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
她不愿翻案,他诈以妹妹为威胁,于是她动怒之下出言讥刺,他却说:“纵然无权无势,却还有武有谋,我又如何不能?”
他说:“李某与夫人却有几分相似处,自身如何,倒是懒于多顾的。”
他说:“你为何不能信我?”
他说:“不负所言,有死而已,千万珍重,莫枉我心。”
她闭上眼睛一声叹息。
你我相交不过寥寥几面而已,况且你为官家我是犯妇,能得你如此相待,我此生应是无憾。
不知不觉间眼中有泪流下,她浑然不觉,却被一声呼唤唤醒:“明绯,你……怎么了?”
徐大姐站在门口,看着明绯,有些发怔。这宁静却别有一分孤傲的女子,无论经受怎样的折磨痛苦,都未曾掉过眼泪,永远沉稳宁定,娴静温柔之下,永远有着一分孤洁傲骨,安静却坚执。
明绯抬头对徐大姐微微笑了笑,“怎么了?”说完才蓦然发觉自己的眼泪,伸手摸了摸,自己也有些诧异。
徐大姐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她床边,道:“李大人托我带这个给你。”
明绯怔了一怔,道:“他怎么样?”
徐大姐道:“我遇到给李大人治伤的大夫,他说大人中了几箭,伤势不轻,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明绯点了点头,打开徐大姐递过来的纸笺,神情一时有些茫然,然后慢慢把纸笺重新折好。
“大人……说了什么?”
明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眼睫动了动,忽然一串泪珠落了下来,接着眼泪便如泉涌一般,转眼间已是满面泪水。
徐大姐着急道:“到底怎么了?”
“没事。”明绯匆匆擦了两下,勉强笑了笑道:“知道大人没事,心也放下了。”说话间,眼泪又是纷纷而下。她急急擦了擦,见擦不及,也就罢了,笑笑道:“也不知是怎么了,算了。”
两人静静无语。眼泪越流越多,明绯闭着眼睛,她一生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也许,今后也不会再有。今天,就尽情一次也无妨。
第16章 十六、御审
半月后,张简芝一行人顺利回京。张简芝先行入宫述职,李也辰便交于大理寺。
赵珩已事先知会众人要前来听审,次日下朝后驾临大理寺,进了大堂坐定,便道:“众位尽管审案,朕就在一旁听听就是。”
众官员起身应答,各自坐下,各各对望了一眼。
李也辰上堂来,先叩见了赵珩。他此时虽是戴罪之身,却还身有官职,自然不必下跪。
堂上主审之人乃是大理寺卿,名唤周置。这周置也是识得李也辰的,二人虽没有什么交集,他却也多少知道些李也辰的事。早就听说赵珩对李也辰似有些另眼相看,今日见赵珩来听审,他也越发慎重了起来。
“李也辰,张简芝巡案奏你私放人犯一事,你有何说法?”
李也辰道:“确有此事。”
放走莫为之事无可隐瞒,毕竟是他亲自把莫为从牢中带了出来,况且他若矢口否认,此事必然要累及徐大哥,当日在桥溪县衙中他对张简芝也是承认了的,此时想改口也是不行。
周置眉头暗皱,心道若果真如此,自己自然是不能徇私的,只是他认得也未免太痛快了些。
“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分辩吗?”
李也辰道:“下官放人,是因那人罪不至死。”
“哦?”周置道:“此案不是你审结的么?既然他罪不至死,你又为何判他死罪?何况既便定刑过重,此时离秋后行刑之期还早,翻案重审也未为不可,又为何私放犯人,知法犯法?”
李也辰道:“大人所言不错,然而当时张大人甚是坚决,下官劝阻不得,只好出此下策。”
张简芝此时也在旁陪审,周置闻言望向他道:“张大人,可确有此事?”
张简芝道:“当时确是下官同审此案。人犯诱拐良家妇人,藏匿他处,致使官府以为那妇人已死,误判了案子,那人犯当时已招供画押,此二罪并罚判为死罪,并无失当之处。”
周置向李也辰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也辰道:“此事下官无话可说,甘愿伏罪。”
话音未落,只听堂上“啪”地一声拍桌声,众官员闻声纷纷望去,只见赵珩脸带怒容,道:“李也辰,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眼中可还有天子、还有律法?”
众官员默不作声。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私放人犯若说小,至多算个玩忽职守;若说大,便可定个目无王法、藐视天子尊威之罪。依赵珩对李也辰的态度,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李也辰今日未免太过坦然,实在有伤天子威严。
李也辰道:“臣知罪。然而臣决不敢藐视律法,臣身犯律条,理应依律处置。臣亦有一桩事情诉于御前,恳请皇上亦能依律处理,以正律法威严。”
赵珩冷笑道:“好!周置,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私放重犯,依律该如何定罪?”
周置见赵珩虽是动怒,神色却是莫测,不知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只好道:“依律,当革职出京,三年不得叙用。”
赵珩向李也辰道:“那朕就先治你个目无律法之罪。治完了你的罪,再听你告御状。”当即喝道:“来人,将李也辰重责三十廷杖!”
众官员皆不敢出声,李也辰似乎并不意外,向赵珩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大堂外而去。
堂内一片寂静,赵珩脸色莫测,众官员皆不语,堂外杖责声清晰地传入,有人下意识地数了起来,数到二十九的时候忽然声音停了,很快一位差役进来道:“禀皇上,李大人昏过去了。”
赵珩眉头一皱,李也辰是习武之人,三十廷杖不过略施惩戒,决不至于受不住昏厥。赵珩一言未发出了大堂,院中李也辰伏在刑凳上果然已经昏厥,背上血迹斑斑几乎浸红半身衣裳。
赵珩顿时明白了些,对身边太监道:“宣王太医过来。”说罢大步向衙外而去。
执事太监忙高声道:“起驾回宫!”
仪仗队浩荡而去。一干官员面面相觑,周置已被小太监关照过,当即令人将李也辰暂安置后衙,叫众人且都散了。
见人都散了,张简芝一时不解何意,悄悄问周置道:“周大人,你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周置摇了摇头道:“张大人,不要妄测圣意,请回吧。”
张简芝闻言不好再问,只得拱手道:“那么下官告辞了。”
太医来过不久,李也辰便醒过来了。他身上箭伤甚多,胸口的伤又颇重,没能好好调治,受了杖刑伤口裂开,内腑也有震伤,这一条入京面圣之路走得实在是伤痕累累。
第二日李也辰入宫,小太监引他到御书房门口,推门进去,赵珩正伏案看奏折,听见他进来,并不抬头。
李也辰行过礼,也不再说话,静静站了片刻,赵珩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坐吧。”
李也辰亦没有推辞,“谢皇上。”
“怎么回事?”赵珩扬了一下手里的奏折,那是张简芝入京前派人呈上的,“说吧。”
李也辰道:“皇上要听什么?”
“私放人犯,是不是真的?”
李也辰道:“自然是真的。”
赵珩道:“那朕也没打错你。”说罢,似是觉得这般饶过李也辰太过便宜了他,道,“用这种方法见朕,你胆子倒是不小。”
李也辰苦笑道:“情非得已。”
赵珩放下奏折,“说说吧,太医说你胸口的伤几乎致命,身上箭伤二十几处,难道你强闯军队了不成?”
李也辰淡淡一笑道:“差不多了。”
赵珩闻言一怔,脸色微变,道:“说吧。”
第17章 十七、休妻之罪
李也辰详细地把整个事情说完,赵珩听罢,一时没有言语,李也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半晌后,赵珩方开口道:“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入京见朕,就为了告黄绅一个无故休妻之罪?”
李也辰淡淡笑道:“牢中刺客之事,臣没有证据;桥溪县外遇截杀之事,若张大人果真就是‘没看清’,臣自然也没有办法;似乎臣唯一有证据的,就是这一件了。”
赵珩皱眉,道:“你这个脾性,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较真起来雷打不动,随意起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