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你杀的?”宛遗辛脱口而出,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林钟看他一眼,没有回答,更加让宛遗辛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废的废话。
“你要做冉家的女婿了,应该去冉家走走,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睡觉了。”林钟压根儿没打
算回答,房门一开一闭,人已经飘了出去。
宛遗辛愕然,心中狂叫林钟绝对是他命中克星。过了一会儿,他挑了挑眉,拿起夜明珠,推开窗子,悄然无声地跃出去。
冉家庄冉漱瞳的闺房的屋檐上,伏着一个黑影子。房子里没有人,倒是出乎那人的意料,通常新娘子嫁人前一夜不是应该在房中好好待着吗,怎么不在?况且那么晚了,人应该在睡觉啊。
那人悄悄地从一扇窗子钻入房中,闪身缩到窗沿下,偷眼看那梅花纸帐。帐中的确没有人。那人举起一颗夜明珠,蹑手蹑脚地走到纸帐前,挑开纸帐。夜明珠幽幽的灯光里,照着的正是宛遗辛的脸。
宛遗辛扫了一眼床上的物品,便是一张双纹的湘簟、一个玉枕、一张绣了鸳鸯戏水的被子,没有别的东西了。宛遗辛把纸帐恢复原样,又看起房中各个角落。床边一个碧纱橱,墙上挂了一幅字,正是王摩诘的《红豆》一诗。另一旁珠帘卷处,有一张梳妆台,摆了好些钗子簪子,还有明日要穿戴的凤冠霞帔。桌上还有一只胆瓶,瓶中插了一些普通的花。宛遗辛走过去,见到桌子的一角还放了一只碗,碗中尚有些残渣,宛遗辛端起来闻一闻,残渣有一股药香味。
宛遗辛放下碗,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碗中的那股药香从他进屋起就一直弥散在屋中,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作为杭州城最大客栈的大老板,他常常能够闻到客人衣服扇子上的熏香味,但多是沉香、降香,这个是什么香味呢?
宛遗辛走动一圈,只觉得梅花纸帐、屏风等物品上都熏有这种香气。他慢慢地走近那个胆瓶,那是香气最浓的地方。他把花拿出来,不出所料地看到瓶底有个小包。宛遗辛把小包倒出来拆开,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轻轻地挑下一点包里的东西,用帕子包好,又把小包包好放回胆瓶里,再把花插上。那胆瓶靠近烛台,若是点起了灯,热气影响胆瓶,香气自会发散。
宛遗辛还想再查看一下,只听外面有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宛遗辛赶紧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个大跨步跃出方才进来的窗子,轻手轻脚地关上窗子,缩在窗台下,屏住呼吸。
所幸只有冉漱瞳一个人进来。宛遗辛听得房里传来低低的哽咽声,不禁偷偷地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往里面看。只见冉漱瞳刚好正对这扇窗子站着,双肩抖动,眼睛红肿。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忽然摸到梳妆台上,拿起那个碗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扑上床。
宛遗辛看得奇怪,但是不敢多做停留,一点脚尖,跃过屋檐偷偷溜去冉叔鉴的屋顶。
冉叔鉴正在读书,渐渐地有了点睡意的样子,便去整理床铺准备睡觉。一身黑衣伏在屋顶的宛遗辛
虽然先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毫无睡意,但是伏在了屋顶上很久却没有见到冉叔鉴有什么异常举动,又不能进他房间,正打算打道回府,身形微微一动,只听屋里冉叔鉴喝道:“是谁?”
宛遗辛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十分倒霉,作为别人的女婿却半夜到人家家里暗访,若是传出去真是大大的不光彩。他赶紧定住身子不动,思量计策脱身。
“谁在那里!”冉叔鉴又喝一声,似乎微微发抖。
宛遗辛听到他的喝声似乎不是向着自己的方向,眉头微微一耸,竖起耳朵来听。
这么一听,才发觉房子的东首传来一阵幽幽的笑声,似有似无,由远而近,虽然飘渺,却能听出是女声。而且是那种要断气的女声。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给老夫出来!”冉叔鉴毕竟在官场和江湖上都是混得开的人,一喝之下威风凛凛,同时一掌向东首挥出。只听东边的窗子破裂之声响起。宛遗辛趁着窗裂声响,自屋顶轻轻落下,停在西首窗边,从窗缝向东首看去。
那将断气的女子声音依旧幽幽传来,凄厉而诡异,越来越近。屋中银光一闪,冉叔鉴的手上多了一把匕首,但是刀光微闪,可见他的手正在颤抖。
“冉……叔……鉴……啊……”笑声中一把女声充满哀怨地响起,那幽幽的笑加上凄惨的呼唤,让人不寒而栗。
好熟悉的声音。宛遗辛怔住,却想不到是谁的声音,只好继续看。
“哐当”一声,一只白瓷杯子落在窗台上,摔成几瓣,淡黄的液体顺着白色的墙壁缓缓流下,划出一道幽怨延绵的痕迹。
“你……为什……在茶里……毒……啊……”
那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痛苦,越发凄厉,一声一声近似从咽喉扯出的音调,逼得人的心紧紧地收缩。
“又是你!又是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是,是虞莲府他要除你,他要除你,和我,什么关系?”冉叔鉴的嘴唇发紫,脸色发白,手握着刀,颤巍巍地指着窗外,“你是冤死,不干我事……杀你的是狐王孙,要你死的是,虞莲府……你找他们,你找他们去啊!”
冉叔鉴的声音已经因为恐惧而变了调,手中的刀不停颤动,踉跄着后退。
而宛遗辛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收紧。那个声音!还有那些话语!
“啊!”冉叔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宛遗辛再往窗缝看去,冉叔鉴已经跌倒在地上,张着嘴,双唇剧烈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宛遗辛看向东首窗子,只觉浑身血液一下子从头直撞到脚下。
那被打烂的窗子的上部,赫然是那张面色如雪、红唇如火的鬼脸!
鬼脸似乎悬在空中,并无躯体。而鬼脸上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冉叔鉴。那是含恨而
死的女子化作的幻影吗?
“你难道不想杀我?我都看见了,都知道了……你是杀人灭口……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
那声音带着魔魅,荡漾在房梁上,荡漾在两人的耳际。
宛遗辛听着那个声音,心猛然一抽。那个鬼脸忽然消失了,似乎是忽然就隐入了虚空之中。然而接下来出现的东西犹如一记大锤,砸在宛遗辛的心上。
残破的窗边,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美丽却惨白。她那样哀怨地含恨地看着冉叔鉴,眼中散着魔魅的光,勾魂摄魄,她朱唇轻启:“你…下…的…毒…赖…不…掉…的……”
阿尘!
宛遗辛差点就要叫出来了,但他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那张脸上绽放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又如她出现时那样倏忽不见了。
而跌坐在地上的冉叔鉴已然惊呆了,只是喃喃道:“谁要你来……谁叫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是我……”
宛遗辛终究是林筠弟子,一时震惊后赶紧迫自己冷静下来,趁奴仆庄丁尚未过来、冉叔鉴尚未缓过神来的时候,施展无常步,从屋顶上掠到东首屋檐边探看,若是有人倒挂金钟,从屋子上倒挂下来吓人,至少也有足迹留下。但是屋檐上灰尘依旧,竟没有一丝脚印或者痕迹。宛遗辛的心咚咚乱跳。难道世上真的有鬼神之说?
宛遗辛心中惴惴,见并无人赶来,猜想是那鬼脸把庄丁都给制住了,但是他也不宜久留,一溜烟跑回回灯客栈,拉开后门进去,刚拴上门闩舒了一口气,却听身边一个少女声音道:“辛哥,这么晚你跑哪里去了?”
宛遗辛翻了个白眼,一把捂住身边少女的嘴,“青葙!你想吓死本公子啊?”
“你才吓死我呢!”青葙一把拨开他的手,“我刚刚睡下就听到有人从后门进来,还以为有贼呢。”
“嘘……”宛遗辛竖了根手指在唇前,“小声点,问你个东西。”
宛遗辛说着从怀中取出叠成了小包的帕子,打开递给青葙,“这个东西我认不出。”
青葙接过,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脸色都变了,“这东西是在哪里拿的?”
“你就告诉我这是什么。”
“麝香啊。”青葙道。
“你确定?这是麝香?”宛遗辛的脸色也变了。
“非常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
宛遗辛不语。冉漱瞳的房间里有麝香,而且房中各物都被熏了麝香,而麝香正是堕胎之物。同时今夜冉漱瞳的红肿的眼睛、那次他与冉漱瞳醉酒后的事情一起涌上心来,不禁全身一抖。莫非瞳儿……再依那鬼脸的言语,阿尘应当知道一些什么,才会被冉叔鉴算计,因此遇害。今夜鬼脸先是出现在回灯客栈,然后出现在冉家庄,莫非是阿尘的鬼魂前来报冤
。无论如何,阿尘的死,冉叔鉴脱不了干系。
“辛哥?你怎么了?”
宛遗辛深深吸了一口气,“青葙。”
“嗯?”
“明天,帮忙护得漱瞳周全。”
青葙看了一眼宛遗辛,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这章写得特别爽。。。。。【被PIA飞。。。
☆、乱红一曲悲魂丧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一片吹锣声中,庄丁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两庄的距离很近,所以轿子倒是故意走得慢一些。但就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玉筚庄。
大红的轿子停在了宛遗辛面前,轿子边上跟着的婢女梅儿示意他赶快请新娘出来。宛遗辛脸上始终带着他常有的微笑,轻轻掀开轿帘,握住那伸出的白皙的手,牵着轿中的人走下花轿,花轿一阵颤动,新娘温婉地走了出来。梅儿赶紧上前扶着她手臂,然后把一条通心锦交到两人手中。
宛遗辛和冉漱瞳各执通心锦的一头,走进厅中,冉叔鉴已经坐在雕花椅上,笑着看着他们。杨彻是宛遗辛这边的最亲的人,但是低了冉叔鉴一辈,于是站着。两人转身面向屋外,听着一声“一拜天地”,拜了下去。
而后再转身,“二拜高堂!”
两人相对,宛遗辛竟然有点恍惚,直直看着面前的红盖头,似乎想要看进去一般。“夫妻对拜!”喊声再起,新娘盈盈拜下,一边的梅儿见宛遗辛有点出神,连忙眨眼,宛遗辛深吸一口气,随之而拜。自此之后,他们的命运将会被紧紧连在一起吗?
红色的盖头晃动着,红烛的火光微微摇曳。
但是今日的红色,绝对不会是喜庆的红。
“送入洞房!”最后一声喊声,众人鼓掌叫好。冉叔鉴拿起茶杯,放到唇边。宛遗辛带着他的新娘微微侧身。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一阵凄厉的笑声蓦地划破天穹,掩盖了众人的道喜声。众人悚然四顾。
那声音持续不断,越来越大,厅堂中的红烛在笑声中纷纷熄灭。此时尚是白天,红烛熄灭还不会暗得让人惊惶,但是那笑声却使众人寒毛倒立。
鬼脸!宛遗辛蓦地一惊,看向冉叔鉴。
冉叔鉴听到那笑声,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张开口想说什么,嘴唇却又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眼睛忽然睁大,看向人群中某一个人,同时手指颤抖着举起。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面具身着白衣的人木然站着。那个面具惨白,眼洞乌黑,唇色艳红。
一些人发现鬼脸就在自己身边,吓得赶紧后退一步。